不知是碍于米歇尔的余威还是无暇顾及我这种小虾米，“大哥”对我的离去没有任何的表态。
只是，在我出门的时候，他或是拳打或者脚踢的将怒火宣泄在了女服务员的身上，我只听到一阵闷哼，几声惨叫以及“大哥”嘴上骂骂咧咧的一堆让我感觉就算只是复述一遍都脏嘴的话。
我将内心里的怜悯之心收起，踏着良知走离了那个肮脏的套间。
米歇尔并没有在门口，我自然也不知道他会去哪，说到底，我连这里都有什么设施都不知道。
我漫无目的行走在金碧辉煌的中厅里，这里人不多，且大多是服务人员或者酒店管理层，真正的顾客数量便更寥寥可数了。
但我见到的每一个客人，全部都是衣冠楚楚，举止不凡，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害怕，没错，这个地方让人害怕。
我怕的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他们儒雅随和的外表之下究竟藏着怎样泥泞遍布的豺狼之心，他们得体优雅的举止背后又会是怎样不堪甚至说腐烂的生活。
我不知道，正因为我不知道，我才更加的害怕。如果我还是一开始的我，是见识到那场饭局之前的我，哪怕是同样的表述，我也很难想象到这些词语背后那深刻刺骨的含义。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经窥见了冰山一角，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开始崩塌，我感觉再也不能在这里待哪怕一秒。
想来，当时的我是有些癫狂了，我发了疯一样的跑在记忆中来时的路上。
我仿佛在这纸醉金迷中看到了一具具白骨，在滴血。空气里甜腻的气息似要扼住我的咽喉，微笑的人们像恶魔，在远处张牙舞爪，吃人不吐骨头。
就算是克苏鲁也不过如此了，克苏鲁带给人的恐惧是未知，是难以想象，是一种难以跨越的鸿沟。这里带给人的恐惧是真实，是触目惊心，是一种伸手便能摸到的污垢，
两者同样可怕，但后者更可恨。
我的思维发散的不得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高度紧张的应激状态，或许在那些客人的眼中，此时的我更像是恶魔吧。
但我真的只想离开这里，回到公寓里，好好地睡一觉，忘掉这一切。
我无力改变现状，也不可能在身上铺满泥泞跃入这一片沼泽，那我只能忘掉这所有，外面的世界依旧是美好的，有阳光，有空气，也有希望。
忘掉这一切，然后过我的平民百姓的小市民日子就好了。
后来想想，之后我决意一年高中上完后便回国，是否因为这个留给我最阴暗地方的存在呢，应该是有关的。
如果真让我跑出这里，或许我只能见识到这里的肮脏，但我偏偏在这时碰到了米歇尔，他拦住了我，带着我见识了这里的另一面，虚伪。
就在我横冲直撞，一意孤行的路上，一个人突然摁住了我的身子。
我看向那个身子骨不壮，但力气大的惊人的熟人，米歇尔。
“你怎么在这？”他皱着眉头向我发问道。
“你觉得我可能一个人再待在那里吗？”我反问道，我原以为见到米歇尔知乎我会愤怒，会恐惧，会厌恶，可我没想到，真的见到了他，我没这么丰富的情绪，有的只有无尽的倦怠，疏离和冷漠。
“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米歇尔有些抱歉的说道，可接下来他便换了一种更加严肃的语气数落我道，“你不应该跟着我的，这些东西你本来是可以一辈子都不用知道的。而且你知不知道，我们这种群体的危险性，就算是我在你身边，只要稍有不注意，你便有生命危险。”
我自然知道米歇尔说的没错，我也只是自作自受，但我心中无限的负面情绪快要喷薄而出，现在我真的不想听他讲什么理智，跟他论什么狗屁道理。
“首先我为跟踪你道歉，对不起。”说着，我向他鞠了一躬，尽可能庄重的表现了我的诚意。
米歇尔似乎没想到我这么认真的道歉，一瞬间有些慌乱：“啊不，冷久，我倒不是有多怪你，我主要就是觉得你没必要经历这些，担心你为主，这种东西我经历的多了，所以更不希望别人接触，你不用这么认真的。”
米歇尔说话间就要用手扶起我，被我提前一步起身躲了过去，虽然可能让人伤心，但我现在不想跟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
米歇尔的手停在原地，伸也不是，收也不是，特别的尴尬。
“歉也道完了，我们便来讲讲吧，你不觉得你有些自欺欺人吗？难道别人不接触乃至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就不存在吗？”我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咄咄逼人了起来。
米歇尔不留声色的后退了些，平静的回道：“当然存在，但总归接触到的人越好，不是吗？”
“或许吧，但不可否认的是，有多少向我这样的普通人在这里被人敲开了骨头吸血，被人当玩物当畜生对待，他们难道是想接触这些的吗？”我知道，我有些强词夺理，因为我就不是跟米歇尔辩论的，硬要说，我是来找架吵的。
“或许有人是不想的，有人是被迫的，但你不想想，一个巴掌拍不响，这里大部分都是什么人，来这里之前难道不知道这里的名声，可他们还是来了，为了什么？还不是钱，权，势。在你眼中的普通人，在我看来只是没有金钱地位的另一种意义上的烂人罢了。如果将这里的罪过划分比例，那他们要占一半罪。”米歇尔似乎是被我的态度气到，整个人的言辞也强硬了起来。
“笑话，没有你们这种人的需求，这种产业根本发展不起来，你们每一个人都不无辜，你怎么好意思将错误归结到受害者的身上，真的是又要做那畜生不如的事，又要立那冠冕堂皇的碑。下贱。”我忍不住出言讽刺，米歇尔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可以看到他把拳头捏了又捏。
后来的我无数次庆幸，米歇尔当时忍住了没有打我一顿，否则，按他的战斗力，就算说能给我留下点一辈子的记号，我也不会有丝毫质疑。
“是，不可否认，我们是过错的主体，但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别的人存在，这世上有光便有暗，你只看到了我们欺压别人的时候，那如果我告诉你，刚才那个对女服务员羞辱殴打的人，曾经被人逼着吃过屎，你信吗？我不会说他做的事情是对的，我也不会为他开脱，说实话，我最恶心的也是他这种人，但我得说，我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会干涉他的想法和私人生活，你只是站在道德高地上批判这一切，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米歇尔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动粗而是试着站在他的立场上说服我。
“或许吧，这个男人曾经也有过悲惨的过去，但这不应该是他成为施暴者的理由，说白了，你还是在合理化甚至正当化你们这些人的行径。”我已经恢复了理智，也很敏锐的抓住了他言词中的漏洞。
“你说得对，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从没想说他的做法，或者说，我们的做法是对的，我只是想说没有无端的暴戾。而且，你也没有资格批判我们不是吗？尤其是我，米歇尔，是你嘴不应该批判的人，是我为你解了不止一次围，护你周全，说你欠我一条命也不为过，我没计较你跟踪我，但你现在指责我，这是什么道理？”米歇尔死盯着我，言语中透露出些微的不忿。
“确实，我很感谢你的帮助，我也很抱歉跟踪你，但这跟我批判你不是一回事，你说的一切看起来都相当有道理，但仔细想想，基本都是在偷换概念不是吗？你帮我我感谢你是一回事，你们的事情让人产生不适，我出言批判，这又是另一回事，不冲突。”我一字一句的认真道。
“好，那就算这是两回事吧。你又做了什么呢？你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做对吧，你没有制止他，哪怕在我离开之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对吧，你只是灰溜溜的跑出来，想要回到外面的象牙塔里，被我拦下了你开始有理了，你对我横加批判，毫不留情，正直的很。你怎么不说刚才那个罪魁祸首呢？你不敢对吧，你就是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你要是对他说这些话，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算我现在放你出去，你敢报警吗？你不敢，市长都在这里啊，你报警又有什么用呢？说白了，你，冷久，也就是个没有任何能力的懦夫罢了，你这种人，不比我们强多少。”米歇尔突然爆发，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我的心上射了一箭。
我沉默了，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没错，我现在说的一切其实都空洞的很。
因为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到，我甚至什么都不敢做，
就像他说的，我，也就是个懦夫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