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羽月的自我调整，楼梯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
脚步声轻微而急促，那一阵异响在房门前与楼梯口之间徘徊了许久，像是第一次约会的少女在脸上涂涂画画却仍旧不满意自己脸上的妆容。
但是本知道玛利亚不会化妆，她一定有什么心事。是在焦虑明天开始的旅行吗？
就这样在她有心事的时候贸然闯上去她肯定会不知所措，虽然玛利亚红着脸支支吾吾的模样很可爱，但是本还是打算耐心地等着。
“啊……玛利亚小姐怎么这么慢啊。”羽月小姐一头栽在了桌面上。
羽月对于那件衣服的热爱已经散去了，同样要散去的还有满桌食物散发的热气。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玛利亚还是没有从那往复的纠结之中得以解脱。
没有什么比满心欢喜地做好一桌食物却不能看着喜爱之人享用更让人无奈的了。就算耐心如本也开始焦躁起来，正当他打算打破那一份行为准则之前，纠结的脚步终于从楼梯口迈出了那决定性的一步。
“玛利亚，这是你明天要穿的衣服吗？”
从楼梯口走出的少女穿着白色半袖一字肩，荷叶边的设计和蓬蓬袖佐饰着少女纯净甜美的气质。下身的小短裙是玛利亚很少选择的黑色，黑与白的搭配简单却让人眼前一亮。
少女捏着自己的帽檐转了一圈，半身裙的裙摆如同荷叶一样张开，“怎么样？”
“很……完美。”本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能想出这两个字来形容女孩的装束。他浅浅一笑，透露着一股邻家大男孩的阳光“很漂亮啊，不过还是先吃饭吧。今天还有你最爱的甜点。”
“嗯。”
然而，在她走向餐桌的途中却被本拦住了。玛利亚抬起头，笑得有些勉强。“怎，怎么了？本？我们去吃饭吧。”
“羽月小姐说你很奇怪，我现在也感觉到了。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本脸上的笑意渐渐被愁容取代，他抓住少女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香肩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这种气息，确实是玛利亚没有错的。就算是身处花海，身处这种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的香味大杂烩之中，本也能第一时间闻出玛利亚的味道。
且不论在房子里带着宽檐帽这件事有多么反常，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伪装和欺骗的人，稍微有一点不对劲都很容易察觉。
“把帽子摘了吧，在家里还带着帽子多奇怪啊……”本说着要将少女头上的帽子取下。
“不，不行！”少女慌乱地挣开了本的双手，她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感受到了墙壁的冰冷。
她死死按着自己的宽檐帽，仿佛头上的帽子里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切的答案都在帽子底下。
“听话……”本一步一步地逼近。
“不可以！不可以！”她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死死地攥着帽檐。
她看向已经站在身前的龙裔少年，眼睛里已经被眼泪占满，“就这一次，本……只有这一次，好不好？”
玛利亚苦苦哀求，但她越是想要极力地掩饰什么，本就越是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你放心啦，我不会因为你脱发严重或者头发被剪坏了就嫌弃你的。”本蹲下身去，轻轻抹去少女脸颊上的泪痕。
他没有想那么多，有可能是少女最近脱发得厉害，或者在她自己修剪头发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剪了一块。
玛利亚生活作息规律，脱发是不太可能了。不过自己给自己剪头发本来就是一项高危工作，稍微手一抖就有可能毁了一头漂亮的秀发。
对女孩子而言头发就是半条命。这种传言本一直都相信是真的。
“不，不是这样……呀！！”玛利亚刚想解释什么，本就趁着她不注意将她头上的宽檐帽一把摘下。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头顶，用有些生气的眼神看着本。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头顶的一缕头发被挑染成了纯白色。
原来玛利亚你也有着这么叛逆乖张的一面啊！
本刚想笑着说出这句话，但是那生气的一瞥中闪过的一丝肃杀之气让他的笑容凝固了。
虽然短暂得一闪而过，冰冷而凌冽，像是披着冰雪的孤狼又像是一片纯粹的白色，没有情感。但确实是充满敌意和寒气的眼神。
玛利亚天性温柔善良，绝对不可能会对自己放出那种眼神。
“什么嘛，你偷偷去染发了啊。”他把玛利亚紧紧地抱住，在她耳边低声细语，“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啊！你这个小傻瓜……”
怀中惴惴不安的小兔安静了下来，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同样回应以轻声的答复“我，我，我怕被你们笑话嘛。”
最后的晚餐照常进行着，但只有羽月小姐一个人放开了手脚胡吃海喝。
厚重的心事伴随着回忆在本的心中堆积。
他刚刚说出的那些话只不过是为了不让玛利亚感到担心，玛利亚估计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变化而让别人感到担心，他们心意相通。
那一缕白发不像是染色得来的发色，也不是过度操劳而变成的，那种老年人头上的白发。而是连同头发的本质一同改变了，是一种纯色的白，那种白色象征着不祥。
他回想起自己阴影血脉觉醒的那一天，自己满头银发有一大变转变成了这种白色。只不过银色和白色本就相近，所以大部分人看不出来。
玛利亚她也有阴影血脉？但是怎么可能呢？阴影血脉只能通过暗影试炼才会触发。
本想到了一种更加确切的答案，也许并不只有阴影血脉觉醒之后才会有白发，而是这个世界根源血脉的觉醒都会如此。
玛利亚也拥有某种血脉，这种血脉因为灵魂封禁的解锁一同解锁了。
“欸？你们杂么不次啊？”羽月小姐看着两人手中的餐叉在空中停顿许久，却迟迟没有下手，身前的碗里也是空空如也。仿佛这一顿丰盛的晚餐都是为了她一人准备。
另外两位的心事已经爬到了脸上，手中的餐具在盘子与盘子之间游走，像是在下一盘难分胜负的棋局。
“不，没什么。”本随手从盘子里插起一块肉块，象征性地将它放进嘴里。
菜已经冷了，味道逊色不少。说起来，玛利亚的眼睛颜色似乎也变浅了一些。
眼睛也随之变化而且是两只，这说明玛利亚血脉的纯净程度和自己不相上下。
但是……代价是什么？正如阴影血脉的觉醒代价是五分之二的灵魂与情感，接近神明的根源血脉觉醒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说起来……当初在逃亡旅途中面对山尸鬼时爆发的能量似乎就是觉醒的预兆。纯白、令所有生灵心生敬畏的能量吗……简直就和影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特性。
这样一来，觉醒之后的代价应该会小很多吧……本如此安慰自己。
旅行还是要照常继续，没有信息的问题是想不出答案的。一来没有玛利亚体内根源血脉的信息，二来玛利亚对自己的现状只口不提。
看来只能到时候和身为四方尖塔首席施法者的红莲探讨一下了。他看向对面的玛利亚，玛利亚带着有苦难言的表情挪开了视线。
“我说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啊？”就算是迟钝的精灵都能感受到今天饭局上的微妙气氛。
羽月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气氛会如此僵硬，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这？
她承认自己对自己的老板有着超过普通朋友的感情，但那纯粹只是因为他做的菜很好吃而已。
虽然那天看着老板和老板娘抱在一起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痛快，就像是每天早上都能吃到美味的自己忽然有一天被告知，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你做好吃的了，那个厨子给别人做菜去了这种感觉。
厨子不是谁的厨子，要去给谁做饭是他的自由，她不过是一个只会动动嘴巴的食客而已。
可她有些失落，有些生气，就好像那本来就是她的厨子，这个厨子只能给她做饭一样。
这样算是拥有感情了吗？但是精灵一族是很少对短暂的生命拥有感情的，别的精灵是这样她一定也是。
我对老板的感觉纯粹只是他能带我回家，而且会做好吃的给我吃这样而已。嗯，一定是这样。
羽月在心中重复了数遍。
“你们两个都不好好吃饭，明天怎么有力气出去玩啊?”羽月夹起两块食物放进两人的碗里，像是女仆一样照顾着这两个赌气的孩子。
“谢谢你，羽月。”玛利亚接过精灵小姐递来的浓汤，她没有勇气直面自己心仪的龙裔少年。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有着能够看穿一切的凌厉，哪怕是自己身上最细微的变化他估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苏醒之后第一时间看见的就是那张脸上的倦意，本总喜欢一个人承担很多，他会为了自己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
这些日子她仿佛置身于深邃的海底，深蓝色的法则将她包裹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安详。无数法则在深蓝的深渊之中汇聚，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条，被选中的那一条。
梦境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记忆。她不是玛利亚，不是生命，她是世界法则的化身。
但是她不想当什么世界法则的化身，她想当玛利亚，当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
指令还没有发布，至少现在她还是自由的。
最后的晚餐在这样沉闷的氛围之中草草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