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亮银色半身甲的男人在本面前站定，每一踏步都如同泰坦巨人锤击大地，他在重压之下一个踉跄，勉勉强强站稳了脚跟。
“看来……你就是萨克森。”虽然本早已失去了恐惧的概念，但是萨克森的气场强大得离谱。本艰难地调动眼球，直视眼前被可怕气息包围着的男人。
晨曦下的身影伟岸得如同巨人，却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气场。挂到肩头的褐色卷发如同拉丝凝固后的山铜一般闪闪法光，映衬着阴影中那如同完美雕塑的面庞。
他的眼睛是常见的深褐色，像是蒙着一层潮湿春晨的浓雾，找不到聚焦点。
“没错，我就是萨克森。”他的脸上一直挂着没有情感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第五限制者的矮人，一个……龙裔？有点意思。”透过浓雾四散的目光简单地扫过两人，在本的身上停留了久一些，毫无情感的温度，“虽然我很想亲手杀了你们，但是把你们送给钢铁之心应该能给我换来更多利益。”
“像你这样的人物，我想……不应该在大陆没有名号。”本艰难地说，“你穿的是雄狮盔甲，克朗尼德帝国的雄狮骑士团，剑宗麾下十二军团中序列第七，是第一梯队的精锐部队，这种部队的每一件护甲都由大师锻造而成可不是在市场上能买来的，我想你根本不叫什么萨克森吧？”
本知道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他的话让萨克森一直保持着的笑容僵住了，不过只是片刻，那僵硬的面容便得以恢复。
“你果然是从那儿来的，克朗尼德帝国，那个由伪善、谎言和利用搭建起来的可悲国度。”萨克森笑着说，“看起来你好像对帝国很了解，和我讲讲吧，你们龙裔——克朗尼德帝国的主人眼里，它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萨克森收起了骇人的气场，在洞窟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用他那充斥着迷雾的双眼直视着本，似乎在期待着他的答案。
失去了精神上的重压，本感觉自己的舌头终于不再僵硬。他缓缓说道：“我想这一点身为曾经帝国一员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本所做的一切甚至称不上缓兵之计，他面对的是一位英雄级别的强者。这位强者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更致命的是，本不知道萨克森到底想要些什么。
哪怕是英雄级别的强者也会有欲望。就好比亚里镇的黑金狮子，本知道身为攻城将领的他需要些什么，也清楚他把什么看得更重，这些欲望是他用诡计来戏耍他们的筹码。但是萨克森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不是笼罩着宝藏之海的迷雾而是单纯的一片浓雾，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欲望，没有情感甚至没有希望。
“呵呵……也对。”
“在你眼里，帝国估计就是那个军团、教廷、王庭三权鼎立的强盛祖国而已吧。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我甚至认为这些东西值得我付出生命去守护，但是我错了。什么贤明的君主将两分权利赠予人类，什么人类与龙裔共同的国度，只是显露在真相外那些别人希望你看见的虚幻罢了。”
萨克森笑着自言自语，本能察觉到他的笑容不再只是一幅空壳而是充盈着情感，只不过隐藏在笑容下的是一直被压抑着的愤怒。
“龙裔，你实话告诉吧。是不是每一个龙裔都知道帝王拥有一支影子军团？”
“影子军团？”本被萨克森的话惊得一愣。
本当然知道影子军团指的是什么，因为他曾经就是其中的一员，甚至是这支影子军团里最强大存在认定的继承者。那是一个被众人称作“阴影之子”的诅咒，一个将自己引上冷血道路的错误。
每当联想起夜魇这个名字他仿佛都能听见阴影大师在他的耳边低语。
“哼哼，看来你不知道啊。”
看着呆滞的本，萨克森笑了几声，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冷笑还是真笑，他似乎把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讶当做了无知。
“归属于王庭的阴影军团牢牢地抓住了教廷和军团的心脏，它们都只是帝王台面上的傀儡而已。”
“也许你会感到疑惑，认为我只是在胡说八道。但这都是真的，我见过这支影子军团有多么强大，就在他们把我妻子和孩子杀死的时候。他们是影子，却又不是一般的影子，一经触碰便会腐烂纠缠，哪怕是曾经被称作英雄的人物也对这团烟雾一般的黑影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珍惜的一切在面前被残忍地弑杀，只能像是一个懦夫一样夹着尾巴逃跑。”
萨克森顿了顿，用无神的双眸扫视着四周——没有一个人感轻举妄动。
比起强制性的压迫，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神秘更加让人恐惧。不过从这位英雄级强者的表现来看，他并不在乎有没有人逃走，他有着绝对的从容与淡定，每一个动作都在蔑视敌人的同时彰显自己的自信。
“龙裔，你说的不错。我的真名确实不是什么萨克森。”他看着本，脸上仍旧是淡定地浅笑，用从未起过波澜的语调说：“我是道尔森·克洛萨格，这应该是你曾经听过的名字。”
“道尔森·克洛萨格！？”本顿感五雷轰顶。
道尔森·克洛萨格，帝国雄狮骑士团前团长，第七阶限制者，在十年前的贵族大清洗中因为疑似叛君而被夜魇诛杀。
“你果然知道这个名字不过不用担心，英雄已死浩气无存，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没有姓氏的萨克森。”
本愣在原地，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头卡维马的雄狮应该在十年前就死了，他很确定。
“看来你还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些信息，没关系，我会在外面等你。我想你应该也有很多话想对你的‘同伴们’说。”萨克森站起身子，轻轻拭去身上的尘土，他只走了几米便停下脚步。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想讲这么多，或许是你身上法则的味道引起了我的回忆。真是有趣，真的太相似了，但又有着天壤之别。我见过很多龙裔，但你和他的味道是最像的。”说完这些，他头也不回地向洞窟外的荒原走去。
本站在洞窟前，望着他能用来藏身的洞窟有些失神。同伴们始料未及的背叛确实让他感到愤怒和疑惑，但是他脑海中回荡着的，是萨克森最后的那几句话。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些话听起来云里雾里，但是本知道萨克森的直觉没有错。
本回忆起十年前夜魇对帝国的贵族大清洗，他对这一次大清洗记忆犹新，也正是这一次大清洗让他萌发了情感的萌芽，也开始怀疑夜魇口中的“正义”。
那时身为阴影之子的自己全程参与了几乎所有的贵族清洗行动，其中有许多让他毫无怜悯之心的“恶人”也有能让他说服自己是正义的“恶人”，但大多数是他无法说服自己的“恶人”。
本已经忘记了自己在那段时光里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就像没有人会记得自己过去吃了多少片面包，也不会记得那些面包模样的细节，但是会记得自己吃过的最后那一块面包是什么味道。
道尔森·克洛萨格，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人影和刚刚不久前站在他身前的人物重叠，被他视作罪孽的记忆大门再度敞开。
本记得人们口中的雄狮在阴影之子面前下跪流泪的模样，他在向阴影之子祈求。只不过祈求的内容在阴影之子眼里很奇怪——他在祈求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那些“余党”的生命。阴影之子听多了求饶，不过大多是为了让自己活命，很少有人会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人求饶。
阴影之子感到了疑惑，但是短暂的迟疑没有阻碍他冷血的刀刃。他渴望战斗，渴望用鲜血和临近死亡的刺激感填补灵魂中因为情感缺失留下的空洞。
为了让自己的对手全身心地投入战斗，阴影之子亲手抹除了他祈求的所有对象。失去了所有顾虑的男人恍若猛兽，他非常享受那场战斗。当他用阴影渗透到目标的每一根血管，亲手把卡维马的雄狮“杀死”时这头雄狮仍旧眼角含泪，呢喃着某人的名字。
本看向仍在洞窟里的半人马“盟友”伍德沃姆，还有自己十分信任的半兽人女孩，苦笑着长叹一口气。
伍德沃姆踏着四蹄跟着萨克森的步伐离去，在经过本的身边时他停留了片刻。“很抱歉，盟友。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和你谈论盟友这一个称谓。但是绝对的力量下不容我们不服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不仅仅是为了个人和族群着想。”
“什么时候，有哪些人。”本简单明了地发问。
“在离开城市的时候，我们所有人。”伍德沃姆避开了本的目光，就算他并没有苛责之意。
“或许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吧……”本看向半兽人女孩。“那你呢？你也是背叛者对吧。”
“是的，从我回来叫你去拯救我的族人们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萨克森了。”菲林丝毫没有回避，仿佛是在用言语讥讽着本的天真。“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服从？”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拯救所有人，”菲林坦然地一笑，用那澄清的双眼直视本的眼睛“外表的柔弱就是最好的武器，这是您教我的不是吗？比格莱特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