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月相信大贤者的权威与能力，相信自己的导师会给出一个公正合理的判决。就羽月所知没有一个精灵会质疑大贤者的决定，她自己也不例外。
因为传送而动荡不已的空间逐渐平稳，像是被一块石子激起水波逐渐平息的水面。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空间彻底合实，满眼是青灰色的岩壁，凹凸不平未经人为雕琢。
车轮大小的白色水晶漂浮在偌大的空间中央，水晶四周散发着浅浅的华光，散发着与洛兰神树截然不同的气息，下方是环形的水泉。她能感受到水里蕴藏着的独特法则，和大贤者诺玛周身水晶所散发出的气息非常相似。这是月之泉独有的法则气息，但四周的景象却稍显陌生。
羽月下意识地转身，看见身后月白色的厚重石门这才想起这是贤者圣殿最深处的禁地，厚重的石门外才是她记忆中月之泉的所在之处。贤者圣殿本就不是所有精灵能够涉足的场所，据说每个精灵在成年时都会在禁地外的月之泉处经受洗礼，大部分精灵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踏入这片神圣的殿堂只不过她身为大贤者诺玛的众多学徒之一才有机会经常到访。
她一直以为禁地里藏着的是神树洛兰的神核，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整个藏在石门后面的空间空旷而单调，唯一能够吸引注意的只有那颗水晶。
这所谓的禁地是为了这枚水晶而建，这着实让羽月倍感失望。禁地两字总能给这位年轻的精灵提供奇妙的幻想，眼前的单调让她的幻想全部落空了。
不过知道这是时间泉的泉水就足够了。
羽月走到环形的水池边，拿出从回到洛兰开始就一直随身携带的玻璃瓶，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打水。水池里的水面比想象之中要低一些，以蹲在地上的姿势根本就不能让瓶口接触到水面，于是她干脆整个人趴在地上，扒拉着水池的边缘伸手去舀。
就在羽月保持着并不算淑女的姿势打水时，她身后的空间无声而迅速地开合，大贤者诺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年轻的金精灵少女身后。
“爱琳妮，你……在做些什么？”
大贤者的嗓音十分柔和，但还是让羽月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慌乱之间险些松开玻璃瓶。瓶子里已经装了大半的泉水，若是松手自己唯一的瓶子就要消失了。
她急忙攥住瓶颈，几乎跳着爬起，转身，然后下意识地把玻璃瓶藏在身后。
“没，没什么。我以前从没来过这呢，就像四处看看。嘿嘿。”年轻的金精灵女孩笑得有些僵硬，急忙转移话题“诺玛大人，关于埃尔森的判决怎么样啦？”
“四处看看？这个四处包括水底吗？”
虽然羽月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兄长将要面临怎样的惩罚，但大贤者诺玛避虚就实，直接无视了她用来转移话题的疑问。就在年轻的金精灵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藏在身后的瓶子不听使唤地飞了起来，直接钻到了大贤者的手中。
“这，这个……哎！欸……”
“苹果蜜酒，安达维尔黑刺桐庄园酿造。”诺玛一字一句地把上面的通用语用精灵语读出来。
“那个……诺玛大人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没有喝酒。”羽月慌乱到自己都忘记了精灵一族并没有对酒的概念，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我能安全地回到洛兰全靠一位朋友帮助，但是他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我觉得月之泉的泉水或许对他现在面临的困境有所帮助，所以我想打一瓶来送给他当做回报。”
“诺玛大人，我并不是有意冒犯。我知道洛兰的精灵未经允许不能把洛兰的东西带给外人，也知道月之泉有多么珍贵……”说着说着，羽月不知道有没有说动诺玛但起码她说动了自己，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于是干脆直接低下头认错“我希望我这么做没有违反洛兰的戒律。”
“你还想再到外界去？”诺玛问。
“我保证只是一下，把我许诺给他的交到他手上就好。”羽月从大贤者的口吻中听到了希望，但是这点希望转瞬即逝。
“你哪里也不能去，爱琳妮，你必须待在这里。”
“什么？可，可我能保证那个家伙的品质，他绝对是一个好的短耳朵，您会喜欢他的。”
“爱琳妮，但我无法承受再失去你的风险。在你成为一个真正成熟的精灵之前你必须待在这里，我会为你准备在这里生活需要的物品。”诺玛说着，随手从不知何处召来了一堆家具。
我不能承受失去你的风险。这句话羽月这些天已经听过两次了，她忽然感到眼前饱富亲和力的大贤者变得疏远起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也想软禁我吗？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换个地方软禁我，哪里不都一样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精灵最向往的不就是自由吗？还有我的族人们呢？我月之一族的同伴，我听说您把他们都放逐到了幽静秘境里。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是他们在我休眠的时候唆使你离开洛兰，是他们串通好短耳朵们把你俘虏，他们本来打算把你寄托在一个被驱逐者那里，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短耳朵能通过利益和他们合作也会因为利益背叛他们。是他们让你经历这些你本不应该经历的一切，这是对精灵一族的背叛！这是对世界的背叛！”
诺玛毫无保留地展现出自己的愤怒，那模样和羽月所熟识的贤者大相径庭，简直就是一个蛮不讲理的独裁者。但是很快他就从那如同火山喷发般猛烈的怒火中脱身，再度平静下来。
“爱琳妮，你真的变了很多。看来我必须告诉你一切的真相了。”
“真相？”羽月眉头紧锁，“难道您说的一切还不够让我震惊吗？您还有瞒着我的事情吗？”
“瞒着你？不，当然不是”诺玛摇头，“这是历代大贤者所背负的秘密，身为继任者的你是时候了解了。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为何而愤怒。”
“继任者！？我不明白，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龙族、人类、兽人、精灵还有其他的一切，所有的种族本就来自各个不同的世界，我们汇聚于此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阻止浩劫。这个世界是灾厄之根，也是最后的防线。或许这段时光过于久远，久远到连我们精灵自己都忘记了我们曾经被赋予的使命。”诺玛周身的水晶在身前排成一排，将其中的画面投影出来。
投影中，这个世界中互相战斗的生灵同仇敌忾，与一团团水晶般的生命体浴血奋战。但是肉体铸造的生灵一个个倒下，水晶构筑的形体横扫了整片大陆，世界在湛蓝的光华下四分五裂，被分解成零星的碎片。
“曾经，各个种族至高的英雄们曾汇聚此地想要阻止这场浩劫，但他们失败了。就在所有英雄力竭倒下，看着世界崩溃的时候一位无名的英雄横空出现，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但他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本已确定的溃败。”
画面中，土崩瓦解的世界没有遵循着趋向混乱的本质愈演愈烈，而是逐渐减缓最终定格。一个人形的光斑在空中出现，周身燃烧着苍白的火焰，他将手一收，本已处在崩溃中的世界开始倒流拼接，被撕裂的躯体重新聚合，化作焦土的植被重新回到枝丫。
“就算有着无名英雄的加入远征军们还是对天际的裂痕束手无策，最终所有英雄以自己的神核炼成枷锁，借由无名英雄的力量原点将天界的裂痕暂时封锁。无名的英雄改变了一切，但也因此无名的英雄被天际裂痕锁定。”
画面跳转，那耀眼的人形光斑此时正站在一位精灵面前，闪耀的光斑凭空变出了那枚立在泉水上空的水晶，将他交到了尚且处在青年期的精灵手中。
“奉献出绝大多数力量的无名英雄为了避开世界的注视，找到了一个尚且懵懂的精灵，他是幸存的精灵里最小的一个也因此能接触到更遥远的未来，他将剩余的力量暂时封存于懵懂的精灵那里，并许诺当他取回力量的那一刻就是这场浩劫终结之时。”
“所以……您就是那个年幼的精灵？”羽月看着变换的画面有些出神，“可……”
“可我和上面的精灵全然不是一个模样，你是想问这个吗？或许在掌控时空的无名英雄眼中我们的‘漫长’的生命还是太‘短暂’了一些吧。”诺玛浅浅一笑。
“成为了大贤者的诺玛仍旧没有等到英雄的归来，但是他已经垂垂老矣，生命对力量会拥有贪欲绝大多数灵魂都经不起这种诱惑，一直想从我手中窃取这份力量的虫人族就是最好的例子。”
“虫人族的入侵不是为了洛兰的神核而是……为了它？”羽月指着那枚水晶，有些诧异。
诺玛轻轻点头，接着说：“大贤者诺玛见过众多被贪欲迷惑双眼的短耳朵，也见过少数被贪欲左右的同胞。那些没有亲眼见证过浩劫恐怖的孩子们根本不了解这份力量代表着什么，他们很容易被强大的力量左右，而日渐衰老走向了生命末端的诺玛很快就没有阻止他们的力量了。”
“所幸的是，他在那群叛逆者中找到了一个和他灵魂契合度极高的年轻精灵，最初只是尝试，但是尝试非常成功。带着年轻的躯体和不变的灵魂第二代大贤者诺玛横空出世。”大贤者看向羽月，带着笑容，“爱琳妮，你是这么多学徒之间唯一一个和我精神链接没有隔阂的存在。你，就是下一个大贤者诺玛。”
冰雪聪明的羽月知道大贤者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真相，大贤者诺玛从来不会说谎，但是这个真相让她感到窒息。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容器，用来承载另一个灵魂永生的记忆，但是……
“那我……会去哪里？您的灵魂取缔了我的肉体那我的灵魂会消失吗？我的记忆，我经历的一切都会消失吗？还是进入亡者的世界？”
“这个问题，大贤者也没有确切的答案，或许会在那垂老的身体里迎接死亡的到来吧。但至少世界会记住你的奉献，大贤者诺玛会记住你的奉献。”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的灵魂如此沉重，这样在分离的时候才不会感到那么痛苦。”看着失语的羽月，诺玛笑着摇了摇头，“慢慢思考吧，爱琳妮，你还有相当一段时光接受你的使命。”
大贤者诺玛挥手打开厚重的月白色石门，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