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啊。”萨克森猛吐一口鲜血，颤抖着在广场的中央起身。身上的绷带已经被鲜血全部染红，甚至依稀可以看见伤口的可怕轮廓。
“我确实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在这里倒下。但就算没有象征着绝对恐惧的力量，我也能从绝境中找到出路。”本走向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劲敌，脱力的左手止不住颤抖。
“象征着绝对恐惧的力量只会让人变得不再像人，就算身死，我也不会变成过去的怪物。”
“呵，多么可笑的说辞！”萨克森撑着长枪，爬上平时演讲动员的高台。“力量本身从来就没有过错，造就怪物的从来不是怪物般的力量而是怪物自身。”
“无论你用多么光鲜的辞藻，都避免不了你只是在逃避过去的事实。我现在越发觉得你可悲了，本·比格莱特。”
本沉默了片刻，从知道萨克森的身份开始他就心存愧疚。面对对方的诘问，他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辩驳。
“但这并不能改变你失败了的事实。萨克森，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哈哈哈……”萨克森在高台之上大笑，“确实，我输了。我从没有想过我能成功，不过我知道你想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萨克森的话让本被一种莫名的烦躁与压抑所笼罩，这是一种不祥之兆，每当这种感觉出现与之相伴的总不会是好事。
“我想你应该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一些只有特定的人才会知道的信息，没错，这是从你那个亚人朋友嘴里套出来的。终究只是一个不成熟的黄毛丫头，还没有体会到真正的痛苦就屈服了。”
“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责怪她，虽然结果如此，可她已经表现得比大部分士兵更加坚强了。但就是因为她没有必要的坚强，让我不得不采取更加残忍的措施。”
“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还活着。应该…还算是活着吧。如果是曾经的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不，哪怕是被你摧毁了一切之后的我，在看见那副惨状的时候也不禁产生了些许自责。”萨克森从讲台上拿起一个遥控器，他按下按钮，商团总部门前的广场大地忽然颤动起来，广场的中央的圆形金属地面缓缓张开。
“但我和你这个挣扎着的跳梁小丑不同，我知道我正在做的是什么，我也从来不想要去寻求什么人或者存在的原谅。”
伴随着地震般的颤动广场上浓烟四起，广场中央的圆形平台彻底打开，有什么东西正被缓缓送上地面。
“来吧！咳……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藏匿于金属圆盘下的升降台将一个规整的矩形物体隔在两者之间。
“一副具有施法者潜质的肉体加上精神控制的法阵，我想，如果钢铁之心的那些家伙知道这么做就能解决一直困扰着他们的难题，他们应该会喜极而泣吧。”萨克森的嗓音从广场四周的魔导扩音器中传出。
“我或许应该感谢你，不仅给我提供了可贵的技术思路，甚至将最完美的实验对象送到了我的身边。不管她曾经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现在她是不折不扣地杀戮机器。我想这样或许会更和你的口味，你不是一直想竭尽全力地奋战吗？好好享受吧。”
随着一声清脆的按钮声，大型机械上浮现出刺眼的红色光芒。烟尘中那座矩形物体的玻璃瞬间崩碎，喷涌而出的粘稠液体将四周的灰尘驱散。
一台粗糙的机械产物暴露于空气之中。如果单纯以工匠的角度评判，这件产品无论从原材料还是做工都透露出一种赶工般的粗制滥造感。
但是这一切在本眼里只剩下残忍，他的耳畔回荡着熟悉的嗓音，此刻她的声音在本脑海中编织成充斥着痛苦和恐惧的嚎哭。
这是以血肉之躯作为魔导转化核心的机械。深褐色的机械臂上遍布干涸的血渍，中央的血肉之躯已经因为更接近处刑的改造方式变得惨不忍睹，基本看不出曾经主人的体型。
粗糙的魔导动力工艺像是钉在吸血鬼心脏上的木桩一般卡在这幅身体曾经的主人胸口，结晶中的法则力量狂放地强化着作为承载物的躯体。
四肢被粗壮的金属机械手臂取而代之，连接处因为技术地不成熟不可避免地溃烂发黄，而在怪异扭曲的金属丛中央，是一个透明的容器，脸盆大小的玻璃隔板另一边是兔族少女苍白的面庞。
本早就对鲜血与骨肉这类血腥的场景习以为常甚至已经感到麻木，但当视野触及那张熟悉而苍白的面孔时，他的心脏还是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不符合实力的负担会轻易压垮一个人。这个道理自己不是最清楚吗？为什么自己要让她承担这么多呢？
可如果将这一切归咎于萨克森，那当初亲手葬送他一切的自己又应该如何定位呢？
本觉得是自己害了菲林，说到底，自己不应该给他灌输那些可悲的思想，那终究只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只是一个渴望拯救所有家人的、幼稚的小姑娘而已。
愧疚、自责、惊讶以及……愤怒。无数负面情感在心中滋生，他分不清这种难以遏制的愤恨是源于自责还是对萨克森所作所为的愤恨。
“或许在我的灵魂深处本就充斥着冷漠。我之所以会把一切都弄得一团糟，或许正是因为什么拯救、什么美好这一切本就不是我所擅长的。”
“不认清楚定位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什么美好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这个世界，或许……接纳某些不公平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
这些负面的情感如同一条大蛇缠绕着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颤抖，身体动弹不得，四周各处的影子随着对自我的怀疑向他延伸。
本能感受到世界的阴暗面中蕴藏的能量，浩瀚无比，深邃而压抑。
画面再度闪回所有记忆最开始的场景，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去过这个地方，但这个画面却像是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
那个被他憎恨着同时让他深感恐惧的存在站在他的身前，依旧是那个向自己伸出手来的动作，只是身形格外伟岸，似乎那时的自己还不到他的膝盖。
他终于看清了阴影大师手中的东西，那不是阴影内核而是另一个散发着白光的球体。散发出的能量千变万化，如同空气一般，无处不在却无迹可寻。
“现在我能明白他们口中的同类究竟是什么意思了。”阴影大师自言自语，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矮矮的自己，“收下它，接纳它，遵循我给予的道路。这是如今唯一的方法。”
这一次，这个片段不再于此刻戛然而止而是继续下去。
“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这么做的对吧？可惜无论怎么尝试，过去都无法改变。这就是世界运转的规律，只会纠结过去的人永远不存在未来。”
“多么愚蠢的执拗啊，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在眼前消失，一次又一次……直到上万次，不，或许有上亿次了吧。直到内心被绝望填满，直到这颗心被无数重叠累加的时间消磨得连渣都不剩才幡然醒悟。多么可悲。”
阴影大师兜帽下没有形体的虚无中发出无奈地冷笑，“或许这就是大部分人厌恶面对过去自己的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