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格莱特先生，比格莱特先生？”
一片混沌的漆黑中，本听见了略显稚嫩的嗓音。
“比格莱特先生，快醒一醒，我们要准备上路啦。大家都在等着和你道别呢，你再不醒可就要错过告别了哦。”
“菲林？”本试着睁开眼睛，但眼皮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菲林？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应该在卡布里茨的地下实验室，我没料到萨克森还有一瓶二号圣水，他治好了自己，然后阴影……”
“你在说些什么呀？你说过你会打败萨克森的，你做到了，你履行了你的诺言。”
“是吗，他真的死了啊，但是我记得……等等，那件事过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难道感受不到温暖吗？已经入春了，你睡了很久。”
本睁开眼，取缔漆黑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本从来没有见过天空如此清澈，菲林白色的兔耳在天蓝的衬托下格外引人注目。他起身，却发现自己躺在被红叶铺满的草地上。
天蓝色的天空，被黄叶铺满的林荫大道，两侧的行道树高耸挺直，树叶如同晚霞般艳红。眼前的场景如同童话般奇妙，像是儿童的涂鸦一样，构图简单，色彩鲜明，仿佛在一幅画卷之中。
哪怕是温暖宜人的安达维尔也很少能找到如此童话的景色。
本环顾四周，熄灭的篝火四周摆满了空荡荡的帐篷，他随口问到：“你说要准备出发了，但是他们人呢？”
“他们啊，他们已经先走一步咯，不过我打算留在这里等你醒来之后再跟上去。”
本垂下眼帘，头脑还有些混乱，于是看向菲林。她的模样和本第一次看见她时留下的印象没有变化，体态娇小，有着初入世事的羞赧与青涩。
迷糊的他用左手挠了挠头，猛地一个激灵——他的左手还在。本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但如此先鲜艳亮丽的梦在他以往昏暗灰白的梦中独树一帜。
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并不代表着醒来，所有存在从梦中清醒都需要一个契机。
“这只是……一个梦。对吗？”他看向菲林，兔族少女像是身处和平盛世的居民，四肢健全，脸蛋红润而干净。
“你发现了啊，比格莱特先生。不过我想说的是请你不要太过自责，毕竟是我先打破了你那个可以救更多人的计划，我现在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对的，我的幼稚害死了很多人。”
“但我做的还不够好，如果我能再多想两步……”
“在这么漂亮的梦里就不要再想这些了，笑一个吧，就像这样。”菲林用纤细的手指一直戳本的侧腹，自己笑得灿烂，“笑一个嘛，笑一个嘛~我可从来没有看见你真心地笑过。”
但是本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挚灿烂的笑容，内心反而更加苦涩，只能挤出一张笑脸来。
“唉，这个笑容真的是……看来我不是那个能够让你露出由衷笑容的人呐。”菲林从草地上起来，用那双毛茸茸的兔腿在草地上原地蹦跶了两下，“贪婪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想要把所有人都救下的我果然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但我并不为此感到后悔啊，至少我努力尝试过了，虽然结局并不是很好。”
本看得出菲林在热身，在她转向道路的尽头，打算迈开步子的那一刻，本叫住了她：“你这是要去哪？”
“一个你现在应该还不想去的地方，我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但你的还没有不是吗？”菲林转过头，她的眼帘温柔地垂下，“有时候你会想，我只做这么多坏事，以后我会当一个好人。我会尽力做一个英雄，尽可能拯救每一个能够拯救的人，但是这不可能，坏事就是坏事，他不会因为那些为了弥补的好事发生改变，留下的伤痕也不会因为那些有所弥补。好事和坏事很容易区分，但是好人和坏人就没有这么简单。”
“没有东西能够定义一个人的好坏，只能说当未来的他回顾过去，看到现在的自己时能够劝现在的自己放手。那么，现在的他就已经做到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你不是菲林，对吧？这可不像是一个黄毛丫头能够说出的话。”本问。
面对本的疑问，菲林只是莞尔一笑便转过头去。在菲林笑的那一刻，为他带来曙光的尤利娅和玛利亚、与他共同经历生死的埃鲁布斯兄妹、说不清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的精灵小姐，最近初识的矮人……本看见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在她脸上重叠在一起。
她举起自己的手臂，在空中摇晃，大喊：“走啦！比格莱特先生，我走啦！”
本直接从地上跳起来，向着菲林奔跑的方向追去。
但是个子小小的兔族姑娘跑得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快上许多，就算他全力追赶，感觉气流几乎要撕裂的肺，也只能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芒之中。
“等等！”
本在菲林的身体被白芒吞没的刹那大喊，剧烈地呼吸带起胸腔里撕裂般的疼痛。色彩艳丽的画布被撕碎，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泡沫般幻灭，在经历的片刻的黑暗之后他在是狭小的病床上猛地坐起。
一束刺眼的阳光斜着洒在他的脸上，打开的窗户不时渗进一抹暖风，在剧烈的心跳平息之后还能听见集市上人群的喧闹。
“回到现实了啊……”本看着自己被绷带缠绕，短了一截的左臂，苍白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宁静而不空虚，只是单纯地宁静，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
但是如此宁静的状态很快就被矮人洪亮的嗓音打破：“噢，锻造之神在上！你终于醒了！”
穆拉尔·赤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跑进来，让人不禁怀疑那副拐杖是不是和他天生就是一体。他大声爽朗地笑着，用能把一般人挤吐血的力道给自己的龙裔兄弟一个熊抱：“好哥们儿，这一觉睡得够久啊。整整四个月！”
“菲林她……怎么样了？”
“她……她还挺好的。”当本从肺里挤出这句话的时候，纵使矮人热情如火，那一份欣喜也熄灭殆尽，“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吗，你能活下来也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赤须老哥，不要转移话题了，而且你应该知道矮人一族真的很不擅长撒谎。”本在矮人宽厚的肩头叹了口气。“我既然这么问，就代表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好吧，好吧。她受到的创伤真的太严重了，这么说吧，那个用来操控精神的东西是直接放进她脑子里的，这鬼地方也没有相应的医护人员和神官。我们……”矮人大鼻子皱成一团，“没能把她救回来。”
“嗯。”
“但这对她而言或许还是一件好事，毕竟她心心念念的家人……早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已经被萨克森处理掉了。用那样残破的躯体孑然一身地面对更残酷的现实对她来说可能更加残忍。”
“确实，也许让那样的她强行在世上活着反倒是对她的惩罚。”本面对着阳光，抬起头，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
“不过开心一点，关于你那条手臂，这些日子我用你提出的工艺帮你弄出了几个新的替代品，你一定会喜欢的。”
本打断了赤须的话，说：“赤须老哥，你觉得这世界上会有灵魂的存在吗？死后的灵魂又会到哪去呢？”
“锻造之神会接纳所有信徒的灵魂，锻造之火会洗净所有罪恶，然后灵魂被重新熔铸成新，灌入崭新的躯体。”矮人知道本的执拗，只能如实回答。
“我是一个无信仰者，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神，就算它们证明自己真的存在，我也不会相信它们能够拯救世人。但如果我不是的话，会不会感觉稍微轻松一些呢？因为我是无信仰者，所以没有神能帮我背负身上的罪恶。我只能当自己的‘神’，一直背负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