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请求我们的支援。”
“……是认真的吗？”
安妮话音刚落，耳机中就传出了查尔的声音。他的语气比起对挑战的兴奋，更像是疑虑和不解。她抬头看了看苏珊娜的表情，注意到她反复着提起着一边眉毛，嘴角抽动着，好像也在试图处理这出乎意料的情形。
“没错，他们是百分百的认真。”安妮的心脏也急促地跳动着，身体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冷，但她还是用力捏了捏鼻梁，集中了精神，在语调中滤去了这些不安。
“那么就这样吧，我和希德加入。”
查尔一点都没有迟疑。该说他勇敢好呢，还是说他鲁莽呢？
“至于我这边……”安妮观察着苏珊娜，盯着苏珊娜的表情，扫视着她的动作。
苏珊娜对上了视线，缩了一下转向了一旁。她的双手轻轻地抱在身前，缩着双肩，微微弓着后背紧贴在洞口的岩石上。她紧绷着双唇，双眼快速地转动着，反复地在洞口、天空、溶洞深处停留，不时还悄悄地侧眼瞄一下安妮的方向。
安妮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几乎没有见过这样发自心底不安的苏珊娜。苏珊娜身边的空气紧绷着，简直像是把她的动摇投影了出来一样。
这样子大概不行，安妮想着。苏珊娜现在也许需要她在身边。
“……我先在这里照看一下苏珊。”安妮对着话筒说道，走上前去，轻轻地握住了苏珊娜的双手，抬头看着她的双眼，露出了轻松而温和的微笑。
苏珊娜移开了视线，微微低下了头，也许是无意识地反握住了安妮稍小一些的双手。手上细微传来的颤抖也似乎减弱了。
“……明白了。”查尔的声音似乎在极力掩盖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交给本大爷……交给我们吧！我们团队频道见、”
话音未落，耳机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随后一片静默。洞外开始响起涡轮机械逐渐加速的转动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猛烈，逐渐攀升成了尖锐的啸叫。
啸响保持了数秒，随后突然开始远去、音调随着加速拉远而变得低沉，洞口也变得一片尘土飞扬、泥浆飞溅。两位少年乘着气流的推进，跃入天空。
“切换频道吧。”安妮轻声说道。看见苏珊娜迟疑了一下，她把苏珊娜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稍稍前倾身体，微微踮起脚，肩膀触到了她的胸前，鼻尖几乎贴到她的下巴，向上注视着她的双眼，脸上的温柔笑容仿佛照亮了冰冷的岩石。“怎么了，苏珊？如果是平时的你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想办法用手上的资源来逆转局势了吧？”
即使距离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的呼吸、能听到对方鼓动的心跳、能看清对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苏珊娜还是没有对上视线。她的眉头低垂着，双眼盯着一旁地上的石头，但是身体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脸上微笑起来之后，安妮也感觉自己的心情开始变得舒畅，胸口扭紧气闷的感觉也像是充入了一股热流一样舒张开来。
“我……不知道。”苏珊娜沉默了一会，咬了咬嘴唇，才回答。“我……做不到。”
“哼——”
安妮轻哼着，后退一步，收起双手。远离了苏珊娜高挑的身体辐射的热量后，周围的气温一下子下降了不少，一时让安妮打了个哆嗦。她右手点着下巴，在离苏珊娜一条手臂的距离仔细观察着。苏珊娜的表现似乎和平时有些微妙的区别。
她平时有这么弱气吗？安妮回忆着，但是一时间也没能想起太多生活的细节。
苏珊娜像是感受到了这审视的目光，抿了抿嘴唇，重新抱起了双臂，垂头丧气地转头看向洞口的方向。她双眼的湿润中闪过了红色和绿色的反光。
苏珊娜反射性地抬头看向光芒的方向，而安妮也立即后退，转向了洞口。
灰白的云层底下，各色光点穿过空气，点亮了天空。看来弹幕战的中场休息已经结束了。
“苏珊娜。”安妮保持着微笑，等着她回过头来。“你要记住，就算对方是精灵，弹幕战也不会比一场雷暴危险。虽然你受伤了，但是你可以假想一下，如果是平时的、勇敢的你会在这个时候做什么。”
苏珊娜再次低下了头。安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任何回应都好。只要得到一个答案，任何一个，她就大概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但是，不就是我的‘勇敢’，我们现在才会在这里的吗。”苏珊娜终于重新看向了安妮的双眼。她苦笑着，又像是在保护着自己的胸前一样稍稍抬起了抱起了双手。
安妮仿佛听到脑中“当——”的提示音。一击中的！安妮这么想着。一瞬间，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的兴奋和喜悦涌了上来，但是她努力把这些能量从表情中过滤出去，往下传递开始微微抖起腿来。
现在的问题就是该怎么回答了。
“唔——”安妮拖着长音，捏起了下巴，微微低头，大脑飞快地组织着回应。
实际想要找到一个答案似乎没有想象中容易。安妮大略地回忆了一下这几个小时的事件，决定先从事实入手。
“苏珊，如果按照原计划我们是可以直接回家的不是吗？”安妮试探着，像是叙述一样问道。“对于你来说，遭遇战斗本身可不是你的错。”
“但是你也说过，我们本来可以拒绝的啊。”苏珊娜说完，咬了咬嘴唇。“说到底，这果然还是我没有考虑好就行动的责任吧……”
安妮在心中啧了啧嘴。没想到居然被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虽然说这确实有她的责任，但是现在优先的是让她从负面情绪里面摆脱出来，不然她大概很难做出理性的思考。
不过安妮转念一想，觉得顺着这条线推下去似乎也还可以做一些文章。
“你看，没有考虑好的不止你一个，不是吗？”安妮让语气带上了一丝安慰。“我们每个人都做出了……不是最好的决定。”
“问题是，从一开始我如果没有要求你一起来闯进飓风的话，这全部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啊……”苏珊娜的抬头盯着粗糙的洞顶，后背顺着岩壁下滑了一点。
哇——完全进入自责模式了。安妮感觉到一阵头痛。要是以后回想起这段对话，她肯定能一下找到准确的突破点，但问题是就在当下要想出答案实在是有点困难。
“你看，苏珊你以前每一次闯进云层里面获得的经验不也成功地把我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了吗？”安妮试着鼓励，让语气变得轻松而温和。
苏珊娜的双眼一瞬间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嘴角稍微提了一下，但是很快这丝弧度又消失了。
“但是，我现在都开始怀疑我到底该不该去那样冒险了……”苏珊娜微皱眉头，嘟哝着，越过安妮头顶看着后面。
糟糕糟糕——这个钻牛角尖的方向不是安妮期望的。安妮想，总之现在需要先拖一下时间，想办法把话题拖回来。
“苏珊娜。以前的事情没有如果。”安妮换上了认真的口气。“你能改变的只有下一次。下次考虑好不就行了吗？”
安妮觉得自己说了一句相当不错的话，悄悄地有些沾沾自喜，默默地记了下来。
希望明天还记得，安妮想道。
“……嗯。”苏珊娜小声地回答。“没有下次了，大概。”
洞穴内恢复了沉默，而弹幕爆炸的声音则是回荡了起来。
安妮皱了皱眉头。这也很糟糕，因为对话进行不下去了，而且从苏珊娜低着头皱着眉肩膀下垂软弱地靠在岩壁上的表现看来，她的状态一点都没有回复。不如说，变得更糟糕了，而且总感觉她在滑下某个不妙的斜坡。
“不对！苏珊！”安妮猛地向前跨出一大步，啪地一下拍上了苏珊娜的双肩，用力抬头认真地凝望着她的双眼。虽然因为身高的关系姿势有点不舒服，但是这还是让苏珊娜的注意力转了回来，脖子稍微向后缩了一点、几乎贴到了背后的岩壁上，低头有些闪缩地对上了安妮的视线。
“虽然我也一时说不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安妮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胡言乱语，但是也许苏珊娜现在需要的不是一场冗长的哲学辩论。“只有经过‘下一次’，你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自己的错！”
安妮对能说出这样毫无逻辑的话语的自己感到心惊胆寒，但是苏珊娜的眼神似乎呆住了一下——至少这句话是进入她的大脑了，至少这能让她恢复一下思考能力，说不定就钻出牛角尖了。
一鼓作气，安妮用力地松开手，大步流星地走向一旁，给自己加上了身体强化的魔法，一手抓起了自己的坐骑，扭下了尾部用粗铁线固定的两个简陋的火箭发动机，一把抛向了苏珊娜。
苏珊娜赶忙从岩壁上把自己剥了下来，伸长双手接过了这两块钻了个洞的实心木块。
“这是？”也许是惊讶，苏珊娜的语气稍微高扬了一点。
安妮提着坐骑，一脚踏上了曾经用于防洪的土堆，一手握住金色的长发整理到肩膀一侧，站在洞口，背后映着变得灰蓝的天空下纷飞的弹幕。
“这是水-火推进火箭，你可以想一下要怎么使用。”安妮自信地笑着，低头看向站在低处的苏珊娜，把金发甩向一旁，飘洒着透出弹幕美妙的色彩。“苏珊，答案也许只有在无数个‘下一次’后才浮出水面。”
说完并且默默记住了这句话后，安妮终于在几小时的洞穴之行后，再次踏上了能够一眼望见无尽天穹的地面。一瞬间变得宽广的视野一下让她的心情变得无比畅快。安妮将坐骑的支架插入土中，松手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天空一样使劲伸展着，大口地呼吸着雨后带着泥土味地干净空气。
闪烁的弹幕光海之下，安妮回头向着扒在洞口探头张望的苏珊娜喊道：
“千万不要忘了，火箭是一次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