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愤怒的缰绳

作者:mm0045 更新时间:2018/1/5 20:29:13 字数:11245

阳光穿过某人的眼睑,模糊了他的视线,令他对身边的环境一无所知,更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你叫霍吉尔对吧?霍吉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未曾听过的陌生人在霍吉尔身边反复叫嚷,来自他的手臂也反复晃动,让霍吉尔顿时惊醒,想起了不久前所经历的一切。

他猛的一下坐了起来,失血过多所导致的无力感又让他不得不寻找依靠,眼前一会便再次倒了下去。

“我在哪?”霍吉尔合上眼皮,一只手勉强抬过额头,放在脏乱的头顶**他一直都很重视的头发。

“致远花的城墙下,我们是加尔迪亚的军人,不夜光的部下,我知道你跟他有些关系,撤离营地时你晕在马背上,不夜光大人为了捡回你的佩刀失去了最后的逃跑机会。”

负责与霍吉尔对话的人非常冷静,并未把不夜光没能脱离的责任埋怨到霍吉尔身上。

从加尔迪亚军官那听闻过程的霍吉尔紧忙往腰间摸索,果然丢失了莲娘,一想到不夜光因此滞留在营地里,自责的愧疚感立刻涌上心头,咬着牙和剧痛重新坐起身来。

“我竟然还活着?”

霍吉尔的视力慢慢恢复,最先瞧见的是西面已经沦陷的营地,从城墙脚下的高地往那望去,四处都是燃起的硝烟,原本保护士兵的木墙成了为屠杀划定界限的标记,数不清的人被枪尖或木桩挑刺起来,试图威慑任何看到的逃兵,数不清的金甲骑兵结束手中的战斗,聚集于西侧营地大门。

“不夜光大人也还活着。”刚才与他对话的加尔迪亚军官用手指了指他们原本的营地。

往那望去的霍吉尔发现除了一阵包围了四处的火势外,尚有一群看不出在忙什么的艾兰思士兵在跟某人交锋,一会被杀散一会重新反攻,偶有飞上天际的白色斩纹,越来越多的部队投入到此处,那毫无疑问就是不夜光仍旧在战斗的痕迹。

他想去战斗,却手无寸铁,激昂的想法结束后,那份沉重的身躯成了累赘,疼痛开始折磨霍吉尔的精神,与但罗死斗后的伤势终于开始全面爆发,尽管强大的肉体止住了致命伤的侵袭,可再也没有战斗下去的可能,不落下残疾就称得上幸运了。

“不能让他就这样一个人在那,他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必须要跟艾兰思合作才对。”霍吉尔拉住了军官的肩膀,想要寻求他的帮助。

“大人告诉过我们出现这种情况的备选计划,可如今他们都杀红了眼,根本没有人会冷静下来仔细听别人说话,一见面就给你一刀,更别说去找他们的领导者谈判,我们的处境跟那些原本就被他们视为死敌的致远花士兵没有区别了。”

负责在不夜光离队后带领众人的加尔迪亚军官摇摇头,把那顶头盔扣的更紧,腰里的宝剑也不打算为任何人出鞘。

互相清楚内心所想有时候到令人更为尴尬,霍吉尔看着旁边这躲藏在城墙高地阴暗角落里的二百余人,再往南面那群还在逃窜的士兵看去,在营地西侧大门等待的艾兰思骑兵们却按耐不动,比之前多出了一个领头骑士,哪怕离的那么远,霍吉尔也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弗里恩·艾兰思。

一脸怨气又精干的模样,配上新剃的平头金发,大概就要拿那群曾经羞辱过他的士兵们发泄,连一丁点招降的打算都没有,稍等一会就会一齐冲锋。

“只要在这等着,逃兵们会为我们吸引骑兵的注意力,之后做好准备后无论是从攀爬山地逃离还是爬上城墙都可以,不夜光大人吩咐过如果出现意外以大多数人为主,就算抛弃他也一样。他最后的命令是要求我们必须让你活下去,等会我们会给你准备一套新衣服再把你抬走,现在好好休息就是了。”军官见得到霍吉尔半响都没有答复,心里便清楚他所忧虑的事情,一并把不夜光的安排全数道清。

“可以告诉我名字么?阁下。”霍吉尔羸弱地低声问。

“埃因,就这么叫我就好,别太自来熟,我们不需要太熟悉彼此,只是普通的公事公办。”头盔下透露名字的军官把自己捂的更紧,一副年轻的模样却比霍吉尔还要稳重,看上去就跟大多数加尔迪亚人一样不太喜欢多余的情绪波动。

听到这番话,许多人都会不以为然,霍吉尔却很想知道看不清模样的头盔里究竟有着怎么样的一张脸,毕竟被头盔挡住的时候连声音都非常模糊,加尔迪亚人的盔甲做的太好,小时候他还拿这些玩意当做欺骗王宫护卫的道具,一套到头上连声线也会改变。

“别一副扑克脸,趁你晕着时我已经给你洗过脸了,你那副表情好像我说错了什么吗?别忙着发愣,我给你带了个熟人过来,至少他自称是你的熟人,就在前面五十多米的城门那发现的他。”

埃因一挥手,不远处就有两名士兵送来一个套了麻袋的胖子,远远的霍吉尔就闻得到他一身酒味,不过看衣服也知道那是拉德苏。

“可能你们之间有话要说,不打扰了。”埃因又一甩手,押运拉德苏的士兵把他摔在霍吉尔面前,附近一带的士兵统统跟随在埃因身后离开了霍吉尔。

单独留下来的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拉德苏才想起摘掉头顶的麻袋,用还没睡醒的眼睛打探着浑身是血又衣物破烂不堪的霍吉尔,眼角还有一道淤青。

“他们打你了?”霍吉尔躺回被他染红的毯子上,用手揪断一根根草叶,不大想直视拉德苏。

“一些正常程序而已,毕竟一个陌生人突然靠近他们总会有堤防的道理。我一看到骑兵冲过来就往这面跑,结果看见你被人从营地的角落运出来,应该算是勉强赶上了吧?至于其他人怎么样了我就不多问了。”

拉德苏仔细检查霍吉尔身上的伤势,看了几眼就不忍继续看下去,那股浓厚的血腥味让他有些想吐出来。

“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许多,我的师弟不夜光是这些人的头领,他们在军营里被掣肘着不能离开,中途发生了些意外,原本的计划是跟艾兰思的人谈判制造叛乱获取军权,结果我跟军队的领袖但罗打了一场,吸引他的注意力给这群人有机会离开,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霍吉尔为拉德苏略微简洁的描述了不久前发生的所有事。

“哦!那群几个月进城来追捕犯人的加尔迪亚人啊,还以为他们早就滚回北方了。”拉德苏暗骂了一句,为他受过的伤发泄怒火,随后又往身后扫了一眼,确认没人听到才放下心。

“我还能跟你流畅对话就是个奇迹了,先关心下我的伤势吧,身上那么多口袋有能用的药吗?”霍吉尔转过身来面对拉德苏。

“那些加尔迪亚人看上去已经给你敷药了,还都被吸收进体内,瞧瞧地上的白色粉末,闻这味道就知道是偷挖始祖树上偷挖的龙骨粉,他们也真舍得在你身上花钱呢。”拉德苏沾了一丁点白色粉末在舌尖上舔食,然后立刻吐了出去。

沾水就会沸腾产生大量热量的龙骨粉向来是出名的治伤良药,霍吉尔以前就用过几次,从不知名生物遗骸的骨头上所磨碎而得的这些粉末,并非真正来自于龙,仅仅是商贩们美曰其名附和的一种说法,如今早就被禁止挖掘,但接触伤口后迅速吸收血液,又促进伤势愈合的效果实在是太过神奇,许多走私贩都铤而走险,冒着被处死的风险在黑市兜售。

如此一来,霍吉尔能迅速从晕迷中恢复的原因也终于被解开,他有些惊讶地往远处摸索如何离开的埃因那看去,又跟想通了某些答案的拉德苏使了个眼色,连忙扶住两侧较高的石头,想要站起来,刚一出力,腰部中脆弱的力量忽然失去了支撑,又把他生生拽倒在地。

“别傻了,龙骨粉暂时暂时压制住伤势,还是需要时间静养,战场的事就先放在一边吧,这两百多人扔到那面不用五分钟就会全军覆没,你就算完好无损的跳进去也出不来。”拉德苏说。

逞能的霍吉尔不愿搭理早早放弃的拉德苏,憋着对他那句话的怨气再次尝试站立起来,结果还是一样,连双臂都变得软弱无力,刀伤还差点裂开。

“别忘了任务!夏洛特交付给我们的,我们就必须完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带领我们走到今天,也许你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商人,我也不过是个国王的侍从,但今天我们都不再是过去的我们了。”霍吉尔爆发出了他自认为最强烈的怒吼,可在拉德苏看来却是一个病人歇斯底里的哀嚎。

“既然这样......”

拉德苏从夹在腋下的衣服里左翻右翻,解开两道隐藏口袋,才从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他手掌上呈现出来,一个淡黄色的玻璃球,仔细瞧能发现黄色来自于玻璃球中的液体,只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小,玻璃球的其中一面有着被挖空后再添上的缺口,看上去淡黄色的液体就是从这灌入进去。

“十几年前在布鲁姆山脉时的老先生给我的东西,好像是龙的脊椎液,只要吃下去就会很大程度上治好你的伤势,不过据说有些副作用,我从没用过也没见谁用过,有没有效我可不清楚。”

拉德苏把玻璃球捏在手中展现时略带着犹豫,几乎就要收了回去。

趁着拉德苏反应过来之前,霍吉尔就一把夺过了那枚玻璃球,用食指转圈夹在指腹间,大拇指立刻挑开了缺口上的塞子,当着拉德苏的面一饮而尽。

“有没有用试过就知道了。”霍吉尔不耐烦地说。

拉德苏为人世故且又圆滑,鲜少对人发脾气,可即便如此这时候脸上也挂了认真的火气,也就停留几秒钟,惊恐很快就取代了愤怒,慌张又取代了惊恐。

明显有别于先前伤口处的疼痛开始在霍吉尔身上蔓延,明明表皮完好,瞧不出任何端倪,可皮肤表面就是像撕裂一般产生很难靠意志力压制的痛楚。

这回轮到霍吉尔惊慌失措,他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要喊出来时,喉咙偏偏发不出声,旁边的一切都停止了运动,无论是城外的战火还是眼前的拉德苏,所有人都凝固在这一刻。

“嗡。”

他身边的地表迅速下陷,目所能及的世界全部以他为中心靠拢过来,几百里地外的大山一眨眼就压到了他头上,吓得霍吉尔抬起胳膊试图掩住自己。

无论这种自然反应有没有效果,霍吉尔放下手臂时便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身处于某个黑夜的平原上,遍地都是种植出来的向日葵,大雨淋遍整个平原,一个熊一般的大汉手持斧头向他走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孔,对方就不由分说举起斧头劈下来。

求生欲让他转身逃,身后却是一片沙漠,高高的太阳挂在天上,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巨大,数十米高的沙海边缘突然冒出了一个勉强看得清的人影,是个黑肤的男子,高瘦的身材全身包裹巨大的红布,光着脚踩踏在滚烫的沙子上,手里握着一杆数米长的黑色马槊。

霍吉尔不受控地踏出了一步,脚腕就陷入了流沙中,他越是挣扎越是深入,沙子把他吞噬,黑暗将他包围,窒息感令他绝望,在一切负面情绪达到极致时忽然惊醒。

“该死的!够了没!”

他忍不住骂了几句,这回才留意到所处的是一处战场。

只不过并非致远花城下,此处阳光温和气候宜人遍地死尸,一副美妙春天的好景色,正是宜人夏日即将到来之时,以往的春夏交接时分,都是最适合郊游的日子。

死尸齐齐铺满地,鸟儿啼鸣滋心神,芳草花香添色彩,唯独有一人独背影,孤身不回,高举长刀,隐约传来哭泣声。

等待那人回头的几秒里,长刀就忽然斜着劈断了那人面前的一样东西,一个人头顺着刀锋甩出血滴的方向滚动,霍吉尔也跟着转动眼球,盯紧了才发现那颗人头的模样正是自己。

他吓的先后跳去,到了一个封闭的房间里,高档的家具与装修,一看就是达官贵人的房屋,可家具摆设全都被打碎,天花板上钉过的染色羊毛布也落下一半在细火中焚烧,顺着火光能在黯淡的屋子角落看到两个人影,一个站着持剑对准另一个卧倒的高胖男人。

“那不是我的错,是陛下他的决定!你找错人了!”高胖男人身上有明显的血迹,颤抖着用手往后攀爬家具试图站起来。

用剑对准他的另一人没有任何答复,握住剑柄就对卧倒的胖男人抡了起来,一剑把他从右肩膀的位置劈到左耳处,剑后的铃铛因此响了起来,听上去却极为悦耳,但那近似复仇般的血腥斩杀让霍吉尔也不禁吓的拼命喘气,借此缓和惊悚的刺激。

手持铃铛剑的杀人者扭头往这面看过来,似乎发现了霍吉尔的存在,大步迈向霍吉尔的位置,光线照射出他的白色刘海,跟着霍吉尔重新陷入了那流体般的世界。

他看到的事物全都跟在水面漂动的油花一样,凌乱的七彩颜色而不成形状,一会散开一会重新汇聚,在他感知到的数秒过后,回到了原本的地方,身旁的拉德苏还是一脸吃惊,致远花城下的硝烟仍旧未停。

“你刚才愣了好几十秒,十来米开外那几个盯着你的加尔迪亚士兵还差点再毒打我一次,所以老弟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咱们普通人没有你那种被刺伤修养个把星期就好的体质。”拉德苏见到霍吉尔的眼神比之前呆滞的样子有明显改善,紧忙凑近点观察他的具体变化。

“真的不疼了,可惜还没完全治愈。”

霍吉尔握住双拳,绷紧浑身的肌肉,身体的状态果然有所改变,但离痊愈还差的实在太多。

“喔,就那么几滴肯定没有办法让你彻底好起来,不过这样一来我总算能确定这玩意真的有用了,就是看上去跟酒精滴在伤口上差不多的疼。”

眼见霍吉尔打算站起来,拉德苏连忙搀扶着他的难兄难弟,忙完后一屁股又摔了回去。

“把加尔迪亚人带进城里的密道吧,这不是属于他们国家的战争,我必须去组织骑兵的第一波冲锋,要不然他们没法冷静下来听我谈条件。”

弓着腰才能站起来的霍吉尔体内依然存在着刀伤,他从草坡往下方走动时还要扶着城墙的几块碎石才能勉强行动,拉德苏听到他说的有些迟疑,直到霍吉尔走出很远都没拿定主意。

监视霍吉尔的加尔迪亚士兵赶了过来,首先惊讶的是霍吉尔还能行动的生命力,其次才是霍吉尔打算离开这一事实,用怀疑的目光打探拉德苏后就拔出了武器,把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另一面呼喊加尔迪亚军的副官埃因。

埃因闻讯赶到,在草坡上保持着沉默目送走出一百多米外的霍吉尔,对他身边的同袍发出了提问。

“你觉得我们是该去把他带回来,还是继续留在这寻找出路。”他问道。

“不夜光大人吩咐过要照看好他,我们不能失职。”左侧有士兵说。

“那孩子求胜心切,却不明白人生有得必有失,即便把他再带回来也还是会再跑出去,反复如此我们也会暴露,现在靠这些碎石墙才没被发现,在艾兰思骑兵消灭致远花军前必须找到入城或上山的出路。”有较为年老的士兵反对先前的说法,提出了更务实的计划。

埃因心中并非没有答案,但哪一种更能令他感到作为士兵与加尔迪亚人的双重满足感更值得考虑,很多人都曾质疑不夜光的领导能力,却发现年龄和外貌并不是阻止这些加尔迪亚军人了解不夜光的障碍物,他们一贯的傲慢才是。

同样的,保证部下生命让队伍延续,也有着不可放弃的价值,任谁一想在当下的情况中,都是后者更为重要。

“让他去吧,我们继续搜索入城的方法。”埃因做出了决定,不再把霍吉尔当做保护目标,扭头就想离开。

“等下!如果你们去保护他的话,我就给你们提供入城的秘密方法,我可是几十年来最出名的走私贩,致远花大大小小的密道暗道我都清楚。”

拉德苏突然往后挪动,避开脖子上的长剑,摔在埃因的脚边。

被拉德苏的重磅身躯压到脚背的埃因停了一秒,满是厌恶地拔出来后继续又开始走动。

“等会我们把你折磨到不成人形时你也一样会说出来,我没必要冒险去保护一个自寻死路的陌生人。”

随着埃因不大友善的语气脱口而出,加尔迪亚人的尖锐长剑就重新顶在拉德苏的后脑勺上,然后又一巴掌把他的肥脸按在草地皮上,使他动弹不得。

“那就杀了我!无论你怎么折磨我都别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城墙在攀塔比赛结束后每层的上升梯口都接驳到另一侧的墙面,你们还没等过去就会被全射死,山体的岩壁有一半是脆云母,页岩一扒就碎,想死的话就去吧。”

被压住脑袋并不能阻止拉德苏的嘴巴发声,他把每个细节都列了出来,用干脆无比的语气等待着加尔迪亚人的反应。

权当做没听到继续走出去十步后,埃因被迫重新往后倒退,他相信陌生男人的话,之前就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城门正中央靠近了他们,以哨兵的数量来看,如果不是熟悉本地地形,绝对不会避开侦查后才被发现。

“瞧瞧那面的情况吧,致远花士兵们毫无抵抗能力,等他们完全抵达城墙时,艾兰思的重骑兵就会发起冲锋,在那么多的骑兵队伍里,除非是强的离谱,否则就只不过是多活几分钟的问题而已。与其去为那些个必死的人吆喝,不如想办法救一救真正有需要的人来的更好。”

不愿意跟地素有肢体接触的埃因语气温和,做法反不和善,他用递来的匕首顶住了拉德苏的脖子,让冰冷的钢铁与汗水接触。

眼前的胖子立刻就缩成了一团,浑身直冒冷汗,嘴上没有一个字蹦出来,裤裆之间则被尿液渐渐在裤子上染出一片地图。

埃因继续加大了力度,刀尖就轻松点出黄豆大的血珠,饱涨到最大时顺着匕首流到刀柄上,可即便如此拉德苏还是一个字不受,只不过喘的越来越快,最后还闭上了双眼等死,这时埃因才无奈地松开匕首。

“一半人跟我来,另一半继续执行命令,如果我们回不来,就想办法逃离。”

临时的指挥官埃因收回匕首,极不情愿地发布新的命令,加尔迪亚士兵瞧了瞧那架势,立刻就重新整顿队伍。

分好的一百多人紧跟埃因,埃因则紧跟着霍吉尔的方向,扔下拉德苏在这,反复打探艾兰思骑兵们的动向。

走远了的霍吉尔听不到埃因的呼唤,即便能传达过去,也全都被哭爹喊妈的致远花败兵喊声所掩盖,要不就是艾兰思军马蹄铁声中隐约让人感受到的躁动,虽然没有更多的杀戮继续发生,但谁都清楚接下来会有大麻烦把每个人都拽向死亡的深渊。

双脚迈步都吃力的情况下,霍吉尔仍然不忘拦截经过他身边的逃兵,试图用无精打采的面孔去说服这些吓怕了的人,其中有许多还只是孩子,脸庞染上血点,一被霍吉尔抓住肩膀就用失神的眼睛表示他们的惊慌,连愤怒都来不及表达地挣脱霍吉尔,拼了命往城墙或码头跑去。

“听我说!我们必须留下来组织抵抗。”

有气无力的话语从霍吉尔喉咙里传出,连他自己听着都不太准确,但内心并不怀疑这样做的正确性。

“我们......我们必须......”

来来去去的人流太多,把他挤的说不过话来,失去了军官组织的军队,不过是一群想求生的人罢了,穿着的盔甲再后,手里的兵刃再利,心里那道防线一旦崩溃,就没东西可以保护他们了。

大量的士兵抵达了城墙下,想要沿着墙边往浅滩的河流移动,没准可以渡过白河较浅的地带,从码头进入城内。

许多人爬上了草坡,数十匹快马就拦截住他们的去路,马背上的艾兰思弓骑兵搭好箭镞,只射杀那些试图穿越自己逃离的家伙,很快就把往南河岸逃跑的士兵赶回了城墙边,嘲笑中夹杂了飞吐过来的口水,却竟无一人反击。

目的沿河高地惨况的霍吉尔,试图再去拉住某个身边的士兵,在抓住他人的肩膀前,就有另一只手把他摁倒在地。

“瞧你干的好事!把我们都拉下了火坑。”

压住霍吉尔的人听上去很愤怒,头盔下不男不女的声线模糊了霍吉尔的判断力,但很快他就想起了那是谁。

“埃因先生,放开我。”霍吉尔忍着肩膀的痛扭动身子,让自己看到背后的人。

除了埃因之外,还有其余不少的加尔迪亚军人,在混乱的逃兵里一眼就看得出他们有多独特,丝毫不惊慌于身边的险境,比霍吉尔还要镇定。

“你身上好像还有很多秘密呢,那么重的伤势一转眼就能好的七七八八。”埃因用手指头撩开霍吉尔的衣服,发现表面伤势全无。

“要是你想知道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与此同时,霍吉尔仍旧不忘调侃对方不必要的关注点。

“收回你的废话,似乎我之前对你太友善了?”

埃因把霍吉尔跟一条烤熟的鱼一样翻了过来,迅速地将膝盖顶在他的喉咙上,拔出大腿上绑着的匕首,用刀背划到霍吉尔的嘴中,轻轻敲打他的洁白牙齿。

“你把我们都置之于死地,我的人进不去城,也爬不上山,所有人都无路可退了,而你的那个朋友,竟然还拿离开的方法当做要挟我们的手段,以此换取让我们来帮你,你觉得这会让我用什么样的态度来看你。”近乎无法控制的冲动让埃因很想就这样杀了霍吉尔,可他的理智及时勒住了缰绳。

“这非我...本意,但也别怪他。”霍吉尔用舌尖挑开匕首的刀身,小心翼翼地吐出每个字。他明白拉德苏的用心,即便他的确告诉过拉德苏带加尔迪亚人离开。

“那怪我咯?”

埃因显得有些婆妈,不再像先前那么冷静少语,犹豫一阵后还是收回了匕首,松开他粗壮的大腿,站到一旁摊开双臂表示不满。

“必须有人组织抵抗,就算装个样子也行,然后才有谈判的资本。”霍吉尔道出心中所考虑的问题,还不忘揉一揉刚才差点断掉的脖子。

“谈判?对面草坡上的事情你见到了,没人走得出去,靠近他们前就会被杀。”埃因不觉得此事可行,来回推倒撞过来的逃兵后不得不再一次与霍吉尔面对面,几乎又要重演几秒前才做过的行为。

“换做是其他人也许不成,但我是宫廷的御用侍从,不少军队的官员认得我,埃米利奥·艾兰思与他的儿子弗里恩过去与我关系都还算好,而埃米利奥本人也是个跟你一样理智的军官,要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蹚浑水。”讲述道理时不忘吹捧一下埃因,霍吉尔内心终于开始感谢这些年来在宫廷学来的话术,起码虚伪的来,利益总是可以得到。

“也许吧。”

雷打不动的埃因动摇了,他也不觉得自己逃得出去,现在就算把霍吉尔五花大绑的带回去也太晚了,而且无论如何骑兵都会扫向城门。

听到答复的霍吉尔不敢松懈,还是很担心埃因一转身又改变主意,他拉开了一定距离,等待面前这铁罐头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加尔迪亚人认死理的水准可是前所未有的高,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保证,比别的什么都要强,一旦埃因阻止他,那才是所有人的末日。

“我相信你。”

埃因给出了他的答案。

“直觉上我想你是对的。”

铁头盔下刚才还恶语相向的声调,已经变得平和温柔,霍吉尔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却突然觉得脖子一紧,有某种寒冷的东西触摸到他的身体。

远方平原的风再次吹过他们,连带寒流一同冷了所有人的心,霍吉尔被刺骨的寒风冻了个激灵,才留意到附近几乎没有其他人了,成千上万的逃兵们都在靠近城墙的一侧,好像也在这低温之中察觉到了什么。

一片雪花静静地在日光充足的天幕中飘落,霍吉尔在半空就看到了它,默默等待雪花降下,然后伸出手掌接了过去,自然雕琢的结晶降在手心,却未有立刻融化成水珠。

这时他才发现,手心的温度下降的太多,或因失血或只是他太久没吃饭,雪花过来好一阵才融化消失,接二连三的又有许多更大片的雪花落下,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总算开始了。

一种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安静在战场上出现,没有任何人言谈,连窃窃私语都不多,绝对的寂静成为胜利者与失败者间的交流,他们谁都清楚即将发生什么,谁也都不清楚这一刻到底是怎么了。

艾兰思的骑兵队伍中稍有噪音,少主弗里恩与领军的埃米利奥正相伴而行,已经抵达了大营西侧的出入口,一群整装待发的骑兵就等一道命令,跟着便能终结城墙下上万逃兵的生命。

“没有俘虏!没有同情!没有幸存者!”

弗里恩驾驭烈马在骑兵前挥手,连旗官都不用,亲自宣读他的命令。

善于杀戮也乐于此行的骑兵们有些不大听得进去,他们的确更愿听从让他们吃饱饭的人的指示,对自身作为艾兰思一系的自豪更是让他们感到骄傲,还有对泽维埃与但罗等人的痛恨,更是让绝大部分艾兰思骑兵都投入到冲击大营的战斗里去,毕竟泽维埃的计谋让他们差点回不来。

但战斗过后的冷静,是疯狂发泄过后的回味,聚集起来艾兰思骑兵们大多不想再去进攻城墙下的人,既是出于作为人的同情心,也是厌战的心态。

“听得到吗?没有俘虏!没有同期!没有幸存者!他们都是该死的叛国畜生!”

马蹄声在近百米的骑兵队伍前从头到尾传了遍,连同弗里恩的命令一起,传达到了骑兵们的耳朵里,反复两次后弗里恩才回到队伍的前列,迎接晚来一步的父亲。

“弗里恩,冷静点。”

埃米利奥超过弗里恩,拦截住他的儿子,扭头就又对军队发出新的命令。

“阵线保持持续前进,把他们逼到无处可逃,不要做多余的杀戮。”他的声音掩盖过弗里恩,在儿子试图质疑前就使了眼色。

“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瞧瞧他们把我折磨的,不要让他们再活下去了。”弗里恩很不满意父亲的做法,进一步争辩着,他的理智已经无法再束缚愤怒,再也没有什么比被人羞辱更能折磨贵族的手段了。

埃米利奥让马匹靠近儿子,伸手抚摸他脸上被鞭子抽打出的伤痕,还有耳垂上故意被人凿出来的耳洞,伤感又转瞬化为愤怒。

“他们会付出代价,但我们不能杀光这群士兵,人就是资源。”埃米利奥说道。

“可是......”弗里恩知道了结果,忍不住做最后的反驳。

“人就是资源!”埃米利奥重复了他刚才的话,这回透着恼怒,威慑刚才有所不礼的独子,他发自内心因儿子的遭遇而被感折磨,可还有更多让他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比眼前的儿子更重要。

仅限于两个人之间能听到的对话没有传到士兵耳朵里,埃米利奥心虚地往左侧一看,扬起马鞭驱使坐骑前进了几步后又回过头。

“太冲动会毁了你,等一下你回去带我的人,别再待着这了,由我来负责最前线。”

随后,马蹄声在弗里恩的不远处重新响起,他的父亲埃米利奥就这么取代了他,把原本渴望复仇的他一脚踢到后方,仿佛战场万物都与他毫无关系。

认为自己总是能够冷静的弗里恩,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调转马头跑回了来时的方向,勉强地听从父亲的指令,复归废弃大营,接替父亲指挥剩余的军队。

此时早已跑完军列的埃米利奥,重新回到了阵前,吩咐旗官为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

几名手持彩色三角旗的骑兵围绕在埃米利奥身边,举起旗杆在天空有规则的比划,先是蓝后是黄,骑兵就开始有序地前进,无声中形成了四方形的包围圈,从三个方向压缩着逃兵们的活动空间。

原本宽敞的草原被密密麻麻的金甲骑兵所覆盖,不过是三四分钟而已,上万人的逃兵跟艾兰思的骑兵队伍间就仅剩下不到七十米的距离,随手对天空射出一箭,落下时就必然有人死亡。

双方对峙了许久,雪花也越落越大,到最后就跟天鹅柔软的毛绒般飘落,世间万物都盖了一层雪绒,马儿嗅出的白色热气也不绝于阵地之间。

埃米利奥不打算先发言,对面的人也不见得有谈判的打算,屠杀并不是埃米利奥想要的结果,即便做得到,也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

持续的沉默终须有人来打破,忍耐不过的逃兵们,总算有了动静,大量站在城墙下斜坡上的人群之间分出了一条道路,有一名男子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但大部分逃兵表现出的却是惊讶,除此之外也没一人跟随他走出一步。

几十秒后,看上去打算谈判的对象来到埃米利奥的先锋队前,骑兵让开了一条道路,令谈判者可以抵达埃米利奥的身边。

“你们打算开出什么条件?”埃米利奥迫不及地就提出了问题,随后又立刻收住声音,生怕暴露自己所需求的利益。

来者并未答话,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总是心不在焉,这也引来了埃米利奥的注意,他开始仔细打探对方的身份,很快就通过对方的红腰布确定了身份。

“瞧瞧,这不是霍吉尔先生么。你也沦落到跟泽维埃一起参与对我的阴谋里了?当然,我想你还不会在我背后捅刀子。”戏谑之余,埃米利奥不忘用围绕霍吉尔转圈,想要观察这位曾经高贵侍从的每一个失败点。

霍吉尔仍旧没有答话,这让埃米利奥有些不耐烦,他停下马匹,正式拔出了佩剑,慢慢落到他的肩膀上。

“可以请你跪下么?”埃米利奥说道。

“不。”霍吉尔无比冷静地回答说。

“不?”埃米利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有说不的资本。”

“我没有,但我不会再给那些得不到我尊重的人跪下了,至于埃米利奥大人你是否能得到我的尊重,我认为有待观察。”想起几个月前拉赫马对王宫下跪的场景,霍吉尔更加确信内心深处渴求的是什么了。

“即便你会被我所杀吗?我们两个原本关系明明还算和洽,一如既往地我会得到尊重,不过我想是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埃米利奥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杀了霍吉尔,杀人以及如何杀死只是他必要时的手段,而非某种变态的兴趣,霍吉尔话里有话的套路也让他没法做出格的行为。

“这不再只是王室与贵族的恩怨,如今我们每个人都深陷其中,难道在你获取胜利后等待城内的奴隶们打开大门迎接你为新王吗?”霍吉尔说完后不忘挑动眉毛。

“我对城内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可凡事总要一样样来,说出目的吧,我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埃米利奥仍不确定霍吉尔是否有备而来,他听闻过霍吉尔的武艺,要是在突然发难,恐怕没人能挡得住他,不得不保持一定距离。

“别屠杀他们,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用你的军队尽快终结这次战乱,无论谁成为统治者都好,快点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霍吉尔说出了他的想法,也是一直以来的目的。

“你能做他们的主吗?既非将领更无人脉在军中的你,不过是自告奋勇走出来,那些士兵没一个支持你的,大概还好奇怎么会有人站出来谈判。”埃米利奥俯下甚至,用马鞭指了指霍吉尔身后的逃兵们,那上万人聚集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沉默。

“我只是孤身一人来此提出建议,不久前我还想与你们联合,是我跟但罗决斗,强迫他无法提前阻止你们军队的冲锋,可弗里恩带来的军队杀气太重,现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不得不为了活命才战斗。无论你同不同意,你都有能力处置我和他们,如何让你自己成为书写历史的人,是阁下的选择。”霍吉尔保持着贵族的尊严,又给足了埃米利奥面子,生生让本来黑脸的埃米利奥有些小得意。

“你说得对,我大概也能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了。我会接受这群人的投降,收编他们然后进军城内,但根据程序还是有一些人必须要死,这是规矩,还请你不要介意。”埃米利奥摸了摸光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高兴霍吉尔如此清楚的了解他内心所想,一个面子的问题就这么的被解决。

混迹宫廷多年的话术,加上偶尔抑制本性冲动一面的霍吉尔,几乎可以蒙骗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贵族,也许埃米利奥不是太好骗,但他已然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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