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邸中鼠

作者:mm0045 更新时间:2014/12/10 7:56:15 字数:20654

青空下的那片白色边际,人们常称做为鱼肚白,尤其是平顶壁南方的居民们,他们不是渔民却经常吃鱼,总喜欢拿鱼的各个部分来命名身边的事物。清晨或傍晚习以为常的在自家的窗台前从就欣赏那片日光渐渐消褪的半边天,有些高低不平的草原尽头总能看到找到淡薄的日轮痕迹,深蓝色的苍穹盖在所有的事物上,人也好大地也罢,通通陷入了青色光芒中。特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在比他还高的书桌旁从窗户的末端眺望最远方的天空,依稀看得到薄弱的一座巨山在天空的另一头若隐若现,那是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断裂了的天之柱,北方人喜欢叫它做火炬之山,南方大陆上的则多数称之为灯塔之山。

那座巨山离得太远,同样也巨大的离谱,隔了哪怕有将近一年的路程也可清楚看得到山体的轮廓,比从北方来的商人嘴里所说的更为淡薄,若有若无的样子一度迷惑了特兰的眼睛,让他认为那是月亮的边际。

男孩正为那奇观的雄伟痴迷,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神,他应声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对着把手深出了手掌,那道炭黑色木门却自己打开,从外部传来一阵强光,不知不觉地拉动着他的身体,把他带离了出去。

“醒醒,特兰,现在不是你该睡觉的时候。”

他睁开了眼,或者说是他终于撑开了自己的眼皮,从长梦中苏醒,即便他觉得那个梦并不长也没什么内容。

一片褐色的墙壁包围住了他,四周围的家具尽是涂了白色漆油的木板制成,让他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雕刻华丽的椅子与餐桌,而是每一样金属制品上镀金的光芒,当他试着寻找光芒的来源时,才发现巨大的一块灯石被镶嵌在天花板上,四周围有着透明的方块玻璃,内里放着火把,每块玻璃之间则有一个煤炉,更外层则是一圈金属把一切包围住。

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金属,看上去更像黄铜而并非金子,尤其是当眼睛从强光中适应过来后。

“你醒了?”某个人问候着他,那是一名年轻女性的声音。

特兰还在梦与现实中游离,刚刚突然离开了梦乡后便不断回忆每一个细节,可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干脆停顿了下来,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现实才慢慢回头望向声音的主人。

“玛丽姐。”那是他对玛丽峰的昵称。“现在不该是说我很高兴再见到你的时候吧?”

“抱歉。”玛丽峰简单的回答了他一句,带着遗憾走到了他身旁的椅子上。

这个时候特兰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张柱床上,刚才看到的“天花板”不过是床顶的装饰,就连灯石也设有用于掩蔽的木板,过长时间的睡眠令他的感官变得迟钝,现在才开始审视起周围的环境来。

玛丽峰还是那副打扮,夏洛特家中那本应由女仆长所穿的衣物被她当成了宝贝,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她从上到下检视了特兰一遍,放心地向他靠近了些许。有点憔悴的面容比前一段时间见面时还要虚弱,就像生命如同有形的织物一样,正从她身上被一丝丝抽走,大概是没有照射到日光的原因,原本红润的面孔变得苍白,就跟内墨那毫无血色的脸一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了。”特兰对除了酒吧有关的人以外一向没什么责任感,但这一次例外。

“是我们三个才对,贱民小子。”一道声音从大门后传来。

特兰往哪个方向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搞错什么,当他相信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后某个男孩推开了大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男孩留着跟特兰一样的额前刘海,身后却梳了一条细长的马尾辫,每一个发髻中间都绑了一条红色蝴蝶结,一直延伸到腰部。身上的衣物看上去就像刚参加完舞会没来得及换一样,华而不实的装饰与笔直的肩膀让他与这个相对朴素些的房间显得格格不入,每向前走上一步那双靴子的噪音就加大了不少,一下又一下的到了特兰的面前。

“你是谁?被信魔抓来的舞者?”特兰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冷峻的内墨会抓一个跳舞的人来愉悦自己。

“真是放肆,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少年人抬起了一只手臂,那三层花边压在上面的袖口让人反不清他的手指到底对准了哪个方向。

“特兰,他是王子,卡尔斯殿下。”玛丽峰小声提醒着身边的特兰,哪怕那声音再小,卡尔斯也听得一清二楚。

在卡尔斯因自尊心过剩而发火前特兰便看出了这种趋势,坐了起来窜到卡尔斯的面前说:“想起来了,卡尔斯殿下,跟我一起参加过比赛的卡尔斯殿下!”

“我还以为贱民的记忆力都很差。”眼前平民小子的回答让卡尔斯释然了一点,但仍旧无法掩饰他紧张的心理。

“恕我失礼,你是被抓进来的?我们到底在哪?”特兰没听说过卡尔斯被抓走的事情,这个消息就算在王宫内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你.....”卡尔斯不敢相信眼前的家伙会用“你”字来称呼自己,刚想说点什么去斥责就被玛丽峰的发言所打断。

“这是第一大贵族艾兰思家的大宅,信魔内墨的基地,艾兰思家的家主是个快要死去的老人,信魔挽救了他的生命,并且帮他密谋造反。”玛丽峰说。

“听说你是自己从巡逻军的总部离开的,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哪听说这些事情的。”特兰察觉到了玛丽峰那不正常表情背后隐瞒着什么。

“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我不得不跟她走的人。”玛丽峰很无奈的回答他说。

“谁?”卡尔斯与特兰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的母亲,过去一直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但那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把我带到了这,跟我说清楚了所有的事情。”玛丽峰本想闭口不谈,可又不能回避眼前两人的提问,尤其是卡尔斯殿下,她心里对王室很是尊重,一点忤逆的举动都不敢做出,不像特兰那样表面恭维,实则毫不在乎。

“那一天?过了很久吗?”特兰注意到了玛丽峰使用词汇的错处,本想要出口纠正,但一个冲击性的事实在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出来。

“这位叫做玛丽峰的贱民女士说你自从来了这就一直是睡着的,我则称之为昏迷不醒。距离你来那天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三个日夜,但我们看不到外面的太阳,这里别说窗户了,连个透气孔都没有,只能通过作息时间来分辨。”卡尔斯找到了一个再适合不过的插嘴机会,说话时还不忘讽刺一下玛丽峰,更特意对她晃了下脑袋。

“算了,我反正在外面也是死人一个,有机会再跟你讲讲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我更关心你的母亲到底跟这里的主人有什么关系。你的父亲可是被信魔杀死的,为什么你的母亲会在这里,那才是你该问问她的,玛丽姐!”特兰特意加重了语气,希望这个时候有些软弱的玛丽峰能够坚强起来。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卡尔斯被囚禁在这里的日期比另外两人都要长,所以一旦当某人提及外界时便格外好奇。

“问过无数次,她什么都不肯说,我们两人的亲情也许已经变淡了,她没有那种见到女儿后的热情与兴奋,更像是见到了一个路边随处可见的陌生人一样,现在我后悔当初为了追寻她还活着的真相就贸然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了,见到她的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过度的好奇心蒙蔽了我的眼睛。”玛丽峰总是那么多愁善感,说起话来也让人感到忧愁。

“来得比你久可从来没听说过有某个女人走进来过,你在哪看到的?”作为居住在这里时间最长的房客,毫无存在感的卡尔斯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以有经验者的角度去讨论一件事情。

“我要问你的问题也太多了,都不知道从哪个开始说起好,如果说你遇到的母亲跟陌生人一样,也许真的只是陌生人而已。”特兰连母亲的面都没见过,不自觉妒忌起玛丽峰至少有人可以让她感到再次陌生,而自己?连个机会都没有。

玛丽峰与特兰之间的交谈已经完全忽视了站在左侧的卡尔斯,急的他干跺脚,与六七岁的孩子一样把桌子上的花盆推到地上来宣泄自己的怒火,仿佛此时此刻自己作为一个陌生人,在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能帮助他鱼人交流的东西了,一向管用的王族身份也一点用处都顶不上,发脾气换来的也仅仅是特兰与玛丽峰十几秒的直视,之后便回归到了以前的模样。

“陌生人?”一个女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大门前,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大门就喀吱吱的合在了一起。

那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端庄的打扮看起来较为文静,鼻骨却挺得很高,眼窝也深过一般的女性,在超长的眼睫毛与整齐的眉毛配合下成了最为完美的五官比例,之所以看上去是有四十多岁,全因为她脸上的褶皱相对较多,一眼就让人认得出是曾是个美女,即便皮肤不是像年轻时那么富有弹性,但仍有亮泽与水分。

一头半短不长的金发微微打卷疏到了脑后。一身有着绚丽色彩的丝绸衣物拖到了地上,就连袖子都足够再装一个人进去,裙下的裤筒更是宽松至极。

“你说我是陌生人?”那副面孔极似玛丽峰,只不过年老了些,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经这名女士的话一说,再看看她的面容,特兰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比起嘴巴等着对方教训。

她故意把屋子里的三个大活人放在那里,说完刚才的话后就一句话也不讲,特兰要是没在之前听过她说话的声音一定会以为她是个表达能力极差的哑巴。

很明显,那位威严满满的女士并不是对他说话,而是对他身旁的玛丽峰。

“那是因为太久没见了,我来这才一天。”玛丽峰尝试解释什么,旁观的特兰始终没找到她到底错在哪。

“你不会连你亲生母亲的名字都忘记了吧?女儿。”那位女士的声音更为严厉,跟学堂的教师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手里没有短辫。

“蒂亚,我当然记得你。”玛丽峰缩了一下,往床帘后挪了一下。

“全名!别告诉我小时候灌输给你的淑女礼仪你都忘了,在称呼其他人的时候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都要用全名表示敬意,只有在私下场合才用平时的称呼。”蒂亚女士走上前一步,顺手关了大门,无视了卡尔斯径直走到玛丽峰面前。

“蒂亚·艾兰思,你结婚后都没改用夫姓,这点我还是知道的。”玛丽峰故意调转了自己的面庞,背对着她的母亲。

“艾兰思?我们在大贵族艾兰思的家里?”卡尔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某些事的不自然。

蒂亚什么都没说,只瞅了他一眼,悻悻然地把注意力又集中到自己的女儿身上,连一旁的特兰都毫不在意,就好像他们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和女儿就完全没有其他人存在一样。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都有些不可思议,慢慢适应下去就好。”蒂亚夫人有点伤感,她单膝压在床上,试着从后方用纤细的手挽回女儿转过去的脑袋。

“适应你跟杀死父亲的凶手同流合污还真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你第三次改嫁了吗?母亲!”从不把自己愤怒表现在外的玛丽峰挣脱她蒂亚夫人的手腕,从船上站起来退到墙壁旁,带着嘲讽口气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吐字。

“你六岁的时候我就离开了你,这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但那全都是你父亲的懦弱造成的结果,当我离开那天他没有挽留,甚至连抗议的声音都没有。”说到一半,蒂亚夫人的歉意立刻变为了恼火。

“就跟两面高墙一样!你跟父亲是两面我无法逾越又无法推倒的墙壁,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被你们越逼越紧,连自立都做不到,难道你要我在父亲这堵墙倒下的时候立刻就依赖到你身上吗?让我静一静吧,蒂亚。”玛丽峰已经不愿再谈下去。

“说得对,你还要适应几个星期,等从软禁你的这房间里出去的时候,外面就会翻天覆地了。现在,我完成我来这里的目的了。”蒂亚夫人收干了几乎涌出来的泪水,从床上退了下来,慢慢走向卡尔斯身边。

她老虎钳一般的手指夹在卡尔斯的手腕上,生硬地拖动他往大门口移动,任凭卡尔斯怎么吵闹都无动于衷,稍稍用力就将卡尔斯绊倒在地,从裙子间的口袋拿出了绳子与布套,把他的帅脸套了进去,双手则缠上了绳索,只有两脚仍然自由。

“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会容忍你对我做出这番无礼的行为。”看不到东西的卡尔斯仍然喋喋不休。

有些不耐烦的蒂亚夫人打了他一拳,疼的卡尔斯连呻吟声都发不出,弯下了腰喘起气来,而玛丽峰与特兰则仍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尤其是特兰,对蒂亚夫人有点暴力的做法极为吃惊,害怕自己也被那样对待。

“要带他去哪?”玛丽峰追问道。

“见几个人。”蒂亚夫人回答说。

她推开了大门,然后与卡尔斯一同消失在大门后,屋内的两个人很快就听到了门锁又一次被锁上的声音,希望再次破灭,特兰与玛丽峰被困在了屋内。

“到底怎么回事?她真的是你的母亲吗?”从未见过女性如此恐怖的特兰不免有些后怕,毕竟那是个随时都会再进来的家伙,跟这位蒂亚夫人比起来,哪怕在鼹鼠酒吧遇到的女将军也是个温柔的人。

“在我六岁以前,她一直都是个极其严厉的母亲,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老师,而在多数人的童年老师这个词往往意味着不好的东西。无论怎么说,她都是我的母亲,我仍然爱着她,直到她离世,至少当时我是那么以为的。”玛丽峰找到了抽屉里的茶包,用热水烫了烫。

“你提到过改嫁,难不成她那时候没有死,而是瞒着你改嫁到其他人的家里?”特兰从床头爬到了床尾,趴在那上问。

“夏洛特知道你这有这么聪明的脑袋吗?猜到的太快了,我连接下来该怎么说都没想好!”陶瓷杯里的茶还没热好,特兰就回答了玛丽峰本要拿来卖关子的话题,让她恼火了好一阵。

“请说。”不尽似夸奖的话让特兰还是有点沾沾自喜。

“改嫁是我刚知道没多久的事情,那之前我都以为她真的死去了,父亲也没有说,我也不知道。至于我怎么被骗到这里的?那天在巡逻军的总部附近我正忙着安顿夏洛特家里的仆人,结果看到了她,我以为只是幻觉,因为我以为我早就忘记了那个曾对我苛刻的女人,毕竟已经过了太长时间。可是一看到她的没面孔,我就知道那个人一定是她,然后大概是抱着期待能看到点更多东西的心态,跟着她到了这个鬼地方,看到了杀死父亲的凶手,然后被软禁了起来。”提起儿时的经历时,玛丽峰的语调变得惆怅起来。

“那.......就真的让人有点感到不可思议了。”其实,特兰所指的不是玛丽峰的遭遇,而是留意到自己与阿尔文被某个人所欺骗,欺骗他们的正是阿尔文提到过的某个可以制造幻觉的敌人,那人故意引诱他们去鼹鼠酒吧的目的也在这一刻被他所洞悉,只可惜太晚了,晚的连特兰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对我来说还不算是最无法置信的,真正让人吃惊的是母亲没有离我多远,也没有改嫁到其他国家去。她.....她不过是嫁到了另外一个贵族的家中罢了,就生活在跟我同一个城市里,却一次都没有回来看我,甚至连父亲都要骗我她死去了。我不知道父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之间的事情真的让我很失望。”她握紧了陶瓷杯,没等热茶凉下来就立刻用嘴唇碰触茶杯,顿时被烫的将茶杯扔到了地上。

“更神奇的事情是,为什么你的母亲与杀死你父亲的信魔会待在一起,还有意把那么多人牵扯进来。”特兰发现了最关键的一点。

“信魔内墨想对我们所有人复仇,这是从我母亲那得知的消息,父亲已经成了第一个受害者,至于原因?天知道疯子有什么目的。”从丧父悲伤中脱离出来的玛丽峰,再次提到父亲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痛哭流涕了。

“他是个疯子没错,但却是个有周全计划并且有着一个固有目的的疯子。刚被抓到这里的时候我单独见过他一面,似乎他那复仇的动力全都跟一个叫奥利佛·笛卡尔的男人有关,报复对象全都是笛卡尔的学生。”特兰接着说。

“学者之长!启蒙者!他的名字我耳熟能详,他已经死了不是吗?他的学生们的话,难道说夏洛特或者瑟雅斯其中之一是笛卡尔的学生?”玛丽峰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很不幸,两者皆是。连我都算在报复的目标当中,那么毫无疑问只要是相关者都会被他杀死,或许你父亲的死也跟这有关。”他说。

“我还活着说不定是因为母亲的庇护,那你呢?信魔一定迫不及待的要杀掉你。”玛丽峰反问。

“不,他想慢慢摧毁我,这也是为了让夏洛特受更大的打击,让外界的人以为我死了,并且等他计划成功的时候再杀死我,折磨人不一定需要在肉体上做伤害,不是吗?在这方面那烂人还真是有点天赋。”在逆境中对敌人的称赞无异于对自己无能的自嘲,受过赫伯特与夏洛特训练的特兰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出了事只会依靠瑟雅斯的懦弱男孩了。

“可他到底怎么抓到你的,你不是应该在巡逻军的总部吗?”玛丽峰才留意到特兰被人抓到这里来的原因。

“那说来话长了!安顿下来后我试着给自己找点活干,顺路帮帮夏洛特的老部下们,你一定还记得麦斯和朱利安尔斯,他们两个告诉我巡逻军需要一笔资金来处理一大堆问题,实际上就是一场跟福克西纳的违法交易,不能被任何人知道才派了我去做接头人,结果福克西纳又给了我另外一个任务,寻找一枚很特殊的戒指和一小笔财物。”说起那枚戒指时,特兰才想起拉德苏曾经提到过的名字。

“一枚戒指跟一点财物就能换来足够巡逻军运营的资金!福克西纳那老狐狸变成老糊涂了吗?”玛丽峰把自己的手腕往后缩了一下,低头瞄了一眼大拇指上戴着的戒指。

“最重要的问题不在于那,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黑市商人,他经手了那枚戒指,但没拿到财物就被人耍了,导致他好长一段时间都被人追债,也因此他记住了那小偷的名字,接下来是最有趣的一部分了。”不知该如何把实情全盘托出的特兰犹豫了一下,正在盘算是不是要编个其他故事说出来。

“说吧,我最近见过的奇事太多,已经麻木了。”玛丽峰不再那么抗拒,这一回她将戴着戒指的左手故意放在膝盖上,让特兰可以看得到。

“那小偷叫玛丽峰。”特兰若无其事的说出了这段话。

“你的意思是小偷跟我同名吗?还是说你认为我就是你要找的小偷?”玛丽峰的心理准备还不足以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指控。

空凭拉德苏的话当做证据的特兰,其实还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段对话继续下去,更加害怕中伤眼前的玛丽峰。无论是特兰所知道的玛丽峰,还是夏洛特眼里的玛丽峰都好,眼前这位淑女都不像是一个盗贼。

“别说出来了,你哥哥和我都知道对你来说那样去怀疑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作为一名有教养的淑女我必须老实跟你说,我没偷过任何东西!什么人能从福克西纳的大宅里偷出那么多东西来?一定是个敏捷的惯犯,跟垃圾堆的老鼠一样把疾病传播给其他人,这一次选了我的名字做替罪羊。”玛丽峰用她能想得到的最严厉的指控去谴责那个盗用她名字的贼人,气的连说话都失去了以前慢慢吐字的习惯。

“你还是生气了!”男孩显得沮丧无比。

“不要在意,不是对你。而是生那个小偷的气,要是见到他一定把他碎尸万段。哦,天啊!”玛丽峰用了些不适当的用语,与她一直努力维持的淑女形象背道而驰,当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的吃点东西才行,睡了有半天了。”特兰回答说。

他从床上走了下来,穿着为他准备好的新布鞋,一摇一晃地走到玛丽峰的对面,随手就拿出一张椅子,手握椅背的最上方,在这张正方形的餐桌前坐了下来,检查起桌面上的东西来。

“给你的,我已经吃过了。”说完,玛丽峰重新拿来两个茶包,又沏起热茶来。

方形的桌子上有着三个光看亮泽就知道价值连城的盘子,上面盖着贵族家庭常用的保温盖,虽然这在多数有钱人家庭里都很常见,但这三个钟罩型的盖子却镀了一层白银在外,内里则用上了黄铜,一掀开就闻得到扑鼻的香味,不知道多久以前摆放在里面的菜肴依然飘香如旧,外面摸不到任何热度,里面则跟刚出锅一样。

“有钱人的享受就是不一样。”特兰的注意力又被桌子上的餐具吸引了过去,刀叉之间甚至有数不清的防滑纹路,更用了清一色的优良钢材做主体。

“艾兰思家的财力在这国家中可是首屈一指的,他们垄断了国内了八成贵重品的进出口,六成利润归王国,三成归他们,还有一成分给那些商人们。”玛丽峰一边说一边用一根勺子在茶杯里搅拌,顺道将茶包拿出,似乎她不怎么喜欢味道太浓的茶。

“现在我根本感觉不到我是个囚犯,还是个疯子的死囚。给我这么好的待遇,难道是要养肥了再杀吗?”即便特兰嘴上说的很在意,但嘴巴却没有停下,直接就将餐盘里的炖鸡用木勺称到了自己的盘子里,话刚说完就吃了起来。

“必须想办法离开,但要先填饱肚子才行。不过也别太着急,吃得太快可不好消化。”玛丽峰悠闲地喝起茶来,顺道对四周围望了望,这房间内的华丽布置让她想起了过去还是个大小姐的日子。

“有什么头绪吗?”特兰没有立刻吃光盘子里的东西,转而伸手去看拿另外两个盘子里放着的蒜味面包与烤芹菜。

“有那么一丁点,这件房子墙壁上都是隔音的棉花,别看装修的很好,但其实这是在一块石头里挖出来的空间,四周围全都是大理石,根本砸不穿。唯一的希望就是外面的大厅,大厅有三个出口,没有守卫但正门后面就有,通常都不会进来。另外一扇跟我们平行的小门我偷偷地去过一次,是锁着的。”玛丽峰笑了起来,盯着自己造成破坏的墙壁,那棉花后的大理石就算被掩盖了也看得见。

“三个出口,还有一个呢?”特兰已经吃完了第一个蒜味面包。

“窗户!从这间屋子到我们对面那个上了锁的大门之间的地方,右侧全都是透明玻璃,就跟装了一面防风墙的阳台差不多,打碎玻璃就可以从那跳出去,不过我只瞟过一眼,试着打开对面门锁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没能来得及瞧瞧窗户后面到底有些什么,要不然也许我能想出更多的办法来。”玛丽峰的话像是在说自己是在自作自受。

“你连开个门锁都会被大厅外的守卫听到,那打碎玻璃就更别提了,一旦打碎了就必须从窗户那走下去。这里既然是艾兰思这种贵族的家,八成是在高层的建筑群里,打碎了玻璃直接逃脱恐怕我们都会摔死。”特兰咽下了撕好的烤芹菜,这东西是他的至爱。

“我实在想不出更多办法了,我趁着他们换班的时候只偷偷出去过一次,被发现以后他们就换了一道大门,加了两层锁。更多关于这地方的事情,还是要问卡尔斯殿下,看样子他对这里很熟悉,来这里的时间也比我更长。”玛丽峰喝光了杯里的茶,却紧张的忘记了添。

“卡尔斯?竟然要求助这个总是叫我贱民的王子,还真有些不太舒服。之前我还挺尊敬他的。”特兰吃下了第二个蒜味面包,把目标集中到了炖鸡上。

“你是指你参加攀塔比赛的时候?”话题一转,玛丽峰才想起给自己的茶杯加点热水,又重新将茶包放进去泡了大概几十秒。

“夏洛特跟你说的吗?比赛时候遇到的事情我只对少数几个人说过。”特兰的腮帮装了不少东西,所以说话时的用字能省则省。

“没错,我们有一段时间他经常会到天台观察星星,不过那是我的爱好,夏洛特只是陪着我而已,期间我们彼此都告诉了对方很多自己知道的事情。”玛丽峰对这一段故事说的极为起兴,若不是特兰让她即使打住,恐怕就要说上好一阵了。

“我就知道,他总是那样子。表面上冷酷的跟一月份的霜花,实际上却是个话唠。可我更好奇的是,你跟他又说了哪些,不会是只能跟他说的东西吧?”即便特兰的确是在装作舔手指的样子,但那笨拙的演技一一眼就被玛丽峰识穿。

她其实不怎么介意特兰的说法,但还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才说出了姗姗来迟的故事:“我从小就喜欢观察星星,你一定知道天文学吧?是用于观测以及衡量天空中夜星的知识,启蒙者笛卡尔来到这国家以后才开始流行的一种学科。没有什么地方比天台更适合观察星星了,尤其是雨季过后的天空,没有一片多余的云彩,偶然会有从半岛那面飘来的云彩,除此之外一切完美。”

“所以你们就光看着那些不断闪动的星星?那有什么有趣的。”特兰不是太理解这种学科到底有何意义,在他这个年龄有趣的事情往往意味着打闹与嬉戏,或者是吃美食。

“星星可是有故事的东西,从北方的教团骑士那流传的童谣里总是会说星星守护着全人类,无论你是贝加、海勒古还是致远花的人,无论你的肤色是白色还是黑色、棕色,也不管你是好人和坏人,星星就是会守护你直到你离开这世界,绝美的繁星加上如此奇妙的故事,难道不迷人吗?“陶醉于此的玛丽峰一副痴迷的样子,看来已经是处于幻想状态了。

“额.....”特兰拖长了音调,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个人兴趣而已。”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就......”他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下来,用心聆听起外面传来的声音。

“怎么了?”玛丽峰问他。

“你听到了吗?”特兰回问。

“听到什么?”玛丽峰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在吵闹,大厅门外的守卫似乎离开了这里。”

门外的确有些声响,离得很远可又能轻易传到这间被上了锁的屋内,像是有人在敲动一面巨大的战鼓,没有节奏也没有更多的变化,只有伴随着爆炸一同滚动在某处的碎石声。

“瞧。”玛丽峰手指对准了桌面上的茶几说。

茶杯随着爆炸传来的震动而剧烈地摇晃起来,没喝完的茶水洒的四周围都是,渗透了桌布表面。装着食物的陶瓷器皿没来得及被特兰收回就掉落到地上,摔成了四五块碎片,连餐具都未能幸免。那些摆放在墙壁上的廉价风景画与壁柜也纷纷掉落,等持续不断的爆炸结束后,屋子内除了玛丽峰与特兰两人坐着的椅子,没有一样东西是在本来的位置上。

“该死的地震,这么好的盘子就这样碎了。”玛丽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地板上的陶瓷碎片捡了起来。

“那是不是地震,是爆炸引起的震动!我遇到过好几次,只要白色灯石的爆炸才会有这种反应。”特兰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扭动大幅度的扭动着门把手。

“你在干嘛?”

“说不定刚才门锁被震坏了。”

“别把守卫引来!”玛丽峰提醒他。

“我确信他们都离开了。”特兰肯定的说道。

他两只手握住了大门的把手,上下用力的摇动起来,一次比一次大力,但大门的把手依然不为所撼动,仅有大门本身抖了抖。

“显然门锁没坏。”

“的确,门锁也许没坏,但这扇大门就不一样了。”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爆炸结束后的几分钟里,大厅内都极为安静,连玻璃窗外面的风声都穿不进来。紧接着,这安静的大厅就迎来了这一天或者这几个月内最剧烈的声响。

“咚!”

锁着玛丽峰与特兰的大门被专门摆放重物的结实木柜撞成了木板,链接着大门与墙壁的铁锁没有被破坏,却也随着木门从中间的断裂而失去了依靠,变成了一堆废物,被巨大而又沉重的木柜压在最下方。

特兰就趴在木柜的最上面,他把所有能装得下的沉重物品都装进了木柜里面,用这个长度刚刚好比大门低一些的木柜当成了攻城锤,加速撞倒木柜后把更外层的木门也撞出了一个大洞,反复几次后木门终于无法负担,彻底的失去了它的作用。

“你还好吧?”玛丽峰冒出头来,在他身后问。

“不太好,吃了一嘴的灰,这外面比我想象的要脏,一定很久没人打扫过了。”特兰从木柜上爬了起来,翻转了一圈从上掉落在木门碎片与地毯之间,激起的灰尘沾满了他全身。

“现在该做点什么?”

“换双鞋,他们给我准备了一双新的皮靴,你穿上它。不要再穿那双布鞋,外面正在下雨,沾到了水可就没办法走路了。”特兰又回到了大门内,把木柜剩余的那部分推到了外面,让玛丽峰可以不用那么麻烦地走出来。

“没问题。”她回答,说完就往后走去。

“对了,把裙子撕下一半。”特兰想起了一些东西。

“你怎可以要求一个淑女当着一个男孩子的面撕开裙子!?”玛丽峰一脸惊讶的质问起特兰来。

“我是孩子?我竟然还是个孩子?我已经十五岁了,虽然也有的人认为我是十六岁,但不代表我还是个孩子。”特兰没有去关注应该关注的地方,但也让玛丽峰看得出来他是多么的在意自己的年龄问题。

“让我再想想,外面要是刮着大风我可要留着裙子来遮掩一下。”玛丽峰嘴上拒绝,却已经开始准备好把裙子撕下来。

“外面在下雨,城里下雨的时候很少刮大风,你知道的。而且,在雨中逃跑显然不被浇湿的裙子缠住速度会更快些。”特兰走到了对面的屋子里,试着打开那道被锁的大门,可那那扇门被锁的更老实,后面还死似乎还压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的?”玛丽峰的目光一直都没离开过特兰,她很清楚特兰没机会走到窗户外面看个究竟,那窗户外也没传来任何声音。

“听到的。”特兰放弃了那扇门,又走到了大厅最外面的双开门旁边,耳朵轻轻地贴在右侧门与墙壁的空隙,听着外面的声音,尝试洞悉门外发生的事情,过了一会后又屏住呼吸停了一段时间,才放心的换了个姿势。

当他走回来的时候,玛丽峰已经换好了鞋子,连裙子都换成了一条黑色的裤子,上半身的衣服也披上了蓝白色的毛衣外套,扣上一顶褐色的帽子后,只看打扮的话她就像一名年老瘦弱的男性一样,尤其是在她盘起头发转过身去后,特兰差一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在这大厅内还会有谁呢?

“该走了,大厅外果然没有守卫,但有人在吵闹,离这里越来越近,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守卫正回来,我们要抓紧时间。”特兰伸出手轻声呼唤着玛丽峰。

她站在门口,仍然不肯出来,对窗帘后的窗户仍抱有希望:“为什么不砸碎窗户离开?走外面怎么可能出的去?这大宅的守卫至少也有两三百人,算上艾兰思家的族人和侍从们,说有一千多人都算少的了,完全就是一个小型城堡,试问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和一个孩子怎么脱离重重陷阱?”

“我们没有工具可以砸开这窗户,那些玻璃厚得连声音都透不进来,连我能听到得都不多,换成你干脆就完全听不到了不是吗?等我们废力把它砸出一个小口来,估计那些守卫早就回来了。”

“好吧,我被你说服了,但离开之前至少让我试试看。”玛丽峰回头从屋子里找来了那些颇为沉重的金属保温罩与铁制的餐桌小锤。

她挑选了一会,刚想把那些保温罩甩出去就又缩回手,舍不得的扔到了地上,直到最后才选用专门砸蟹壳的小锤来当做工具,用窗帘做垫布用尽全力敲了四五下,但能造成的破坏却远小于玛丽峰的预期。

“你该顺便看看窗户外面到底是通往哪里。”特兰提醒他。

玛丽峰听从了特兰的意见,扔掉了手里的小锤,把窗帘拨到另一侧,让玻璃后方的景象全部展示出来。

在玻璃的后方,乌云飘动在城市上方,太阳似乎刚刚升起没多久,在更远处则是是他们所熟悉的景象。城内那道从王宫贯穿而下的瀑布因雨水的缘故湍急许多,就在这一大片玻璃的二十多米外,哗啦哗啦的将大量流水流入白河之中。镶嵌这一大块玻璃的窗户与一大排雕像连接着,那些雕像形态各异,多数都雕刻着狮鹫的身躯与铁爪,几十只一米多高的狮鹫雕像连成了一大片,把小半个城区都覆盖起来。

狮鹫雕像的下方,能清楚看到已经熄灭了的火堆,以及巡逻军总部的所在,那一圈包围着巡逻军总部的护城河因雨水而暴涨,平时应急的下水道系统已经不能应付,不时还可以看到有没烧干净的死尸被水流带走,有些巡逻军不得不追赶上去,将那些烧不掉的尸体用油布盖住,再用沙包围成一圈,避免尸体因水位上涨而漂走。

“快走吧,雨势还会继续加大,就算打得穿玻璃,也不可能在暴雨下从那种高度离开这里。”特兰摇了摇头,把手搭在大门上,开始推动。

“云雾里有什么东西在飞。”玛丽峰虽然离开了窗户,但还是念念不忘的说。

“你觉得会是什么?”特兰没有否定玛丽峰的话,也没有讽刺或随意肤浅她。

“也许是亚龙,听说这个国家最后一次民众看到活着的亚龙是在七十多年前,后来也偶尔有人目击到,但从来没办法说服其他人,就跟我一样。”即便玛丽峰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但仍有尽可能的去克制,毕竟她还没什么证据证明刚才看到的东西就是亚龙这种生物。

“希望你能看到一头活的,我对那东西的兴趣就差了很多,我更愿意看到会喷火的龙。”大门被特兰轻而易举的就打开,并且让两人走到了外面。

“没人找到过活着的巨龙,而能找到的极少数亚龙里也只有寥寥两三头会喷火,那还是从北方的商队那里听来的。”玛丽峰用虚声回答他。

大门后的世界远超了他们的预想,在下方是对称的两排楼梯,折回的路线一上一下,左右都设置好了扶手,每向下走动一部分就可以看到其他的楼层,而关押他们的大厅与房间刚好处于最高的一层,整层只有他们走出来的这一间房,没有挂着任何照明工具,也就是说完全处于黑暗之中。

下方仍有四个楼层,通通在扶手与天花板边缘安装了受温度控制的白色灯石,以至于这房间里的热量被全被夺走,在外的大雨让整个建筑又冷又湿,两者交加在一起后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冰窟,看不到雪霜却能感觉到那种刺人骨髓的寒冷。

“见鬼了!冷的跟下了雪一样。”玛丽峰哆嗦起来,确认没有人以后双手抱肩大声喊了一句。

“过多的白灯石会吸收空气里的热量,放了这么多一定不是经常有人来的地方。不过,你要是想大喊的话还是通知我一声比较好。”特兰有些不太满意玛丽峰的做法。

“抱歉。”玛丽峰满是歉意的回答他。

“关上大门,至少守卫回来的时候不会那么快起疑。”特兰第一个走下了台阶,并且吩咐玛丽峰道。

当玛丽峰将大门重新合上后,外面传来了某个男人的吼叫声,她有少许疑惑和紧张,急忙冲下楼梯,在特兰落到最底层之前就先一步到达。

“信魔内墨。”听到那声吼叫的特兰立刻就想起了吼叫者的身份。“只有他才会那么喜欢用白灯石来制作炸弹,肯定是某些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者是有人入侵到这里了?”

“趁乱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一定要小心翼翼。”玛丽峰往底层最后一道门走去。

这是他们打开的第三道门,比之前的更大也更黑,相对来说也安静了许多,没有那种转动门把手时的刺耳声。因为这一次打开这道门极为安静,让特兰与玛丽峰少了一份紧张感,忘记了自己正偷偷逃跑,也忘了随时随地会被人抓住,不知不觉间就什么都不顾的小跑起来,到最后甚至丝毫不顾是否有人听到脚步声。

两人穿过了大门,在一条有左右的分支走廊里向右拐了两次,才终于走出了走廊的范围,又花了十几分钟寻找看起来打得开的木门通过,但能通道外面的却不多,只有在找到楼梯时才会确认道路是否正确,途中也偶尔会遇到手持长矛的私人卫兵成群结队的奔走,还有不少手提医药箱的医生在侍女的带领下奔走在各个房间。

越是往外,人越是多。从初出一两个再到后来的十几个,两人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在远离发生麻烦的核心区域,现在附近全都是乱的一塌糊涂的杂物与家具,还有不少被炸碎的大门碎片,没一个人顾得上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怎么办?”玛丽峰想开口问身旁的人,但在那么做之前还是先问了问特兰。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问他们该怎么出去吧,那样会引起怀疑的。”男孩说,不时还躲避走来的侍从与伤者

“还好只有少数人认得我们,不过我想还是那东西盖着头好点。”玛丽峰将刚才随手拿来的帽子盖在自己和特兰的头上。

“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大,但认得你我面孔的人估计也只有五六个,运气好的话一个我们也撞不到,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的母亲,那个蒂亚夫人现在恐怕正忙着去确认我们是否还在那间房里。”

“加快速度吧。”玛丽峰催促他。

“这巨大无比的宅邸是信魔的基地,艾兰思家族出资为他提供资源和情报,现在他突然在大屋内出手大闹,要么是有敌人入侵了这里,要么就是他们内讧。”脚步已经提速了一倍的特兰走了两三分钟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好在周围的人渐渐减少。

“但愿是他们内讧了。”玛丽峰一边祈祷一边跟随特兰。

前方的道路比山洞还要曲折,无论跨过了多少残墙断瓦,亦或是打开了多少扇大门,特兰与玛丽峰所能看到的都仅仅是另一面墙壁或更长的走廊,这间挖空了山体内部建立起的宅邸,完全超乎了他们的预想,在此之前还只以为这里是个普通的贵族大宅。

现在看来,恐怕艾兰思家族早已在这山体内部挖出了一个极为巨大的空间,并且将其当做是自己的私人要塞,宛如隐形的城堡一般隐匿于这国家中,更没有人数的清楚他们的大宅深处又有多少隧道连接着城市各处,以便于他们进行地下的交易,恐怕连艾兰思家族的人也数不清这些隧道的数量。

“让我休息会,我已经走不动了。”没经历过什么体能训练的玛丽峰很快就支持不住,喘气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玛丽峰!刚才你还在说让我加速,现在你怎么能自己先停下来。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跑出来了。你懂我的意思,被撞烂的那扇门不结实,他们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派两个守卫在外面看着我们,要不是我们运气好大门没有被锁上,恐怕现在还被困在那呢!”特兰两只手盖住了自己的脸,用力揉了揉。

“你的意思是我们注定要离开那间屋子?”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被抓来这里两天都不到就得到了一个可以离开的机会,至少我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好运,但遇到好运并不是一切的结束,你还要自己去努力争取。加把劲,我们也许很快就可以离开了。”男孩伸出了自己的手,一把拽起不愿挪动的玛丽峰。

他的手腕刚伸出去,两只手掌就又被分开,一道爆炸带来的冲击波从他们之间穿梭而过,把木栏与墙壁通通摧垮,还没等特兰反应过来就把他埋在了不轻不重的废墟下面,一大片又薄又硬的木皮盖在他身上,下半身则被碎石块压住,虽然没受伤却也动弹不得。

这一切没有就这样结束,他不但失去了玛丽峰的踪影,更加被一大堆杂物阻碍了行动,还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内墨·洛夫克拉夫特。

信魔内墨刚好从特兰右侧墙壁中的破洞里走了出来,在那之前还有一个男人连滚带爬的试图扬起灰尘,拖着受伤的胳膊跳下了左侧的客厅,内墨随之前进,但却停在特兰的身边,他那双配有金色野百合的鞋子刚好戳在了特兰眼前。

“告诉我你的名字!老鼠。毕竟剥了你的皮以后总要知道那本书的书皮是用你做成的。”内墨手里的杖剑已经抽了出来,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可身旁一个肉人偶也没有,反倒是腰带上放了一圈玻璃管,里面装着半透明的荧光液体。

跳下去的那个男人没能立刻回答内墨的话,他背部着地摔在了石砖上,那种疼痛之剧烈让他像个被砸了脚的孩子一样痛苦不堪,呻吟过后才很勉强的爬起来找寻自己的帽子,两手发抖地扣在了头上。

“真是个大惊喜,只不过进来看看艾兰思家最近到底在搞些什么阴谋,没想到竟然遇到你这烂人!”那人的声音略显年轻,身材也只不过比特兰高大了一点,完全不像是个能与信魔厮杀一阵的人。

他挥舞起手臂,把自己激起的那些灰尘统统打散,等灰尘终于彻底散去,特兰才好好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他们正在某个大堂的右侧,恰巧是特兰被带到这里时的那个大堂。经历了那么久的寻找,特兰总算到了目的地,但让他喜悦的却不止这些,那男人的面孔他不算熟悉,确曾见到过。

“莱恩!”即便特兰几乎喊了出来,还是在声音没发出喉咙前就压了下去,强忍那种在绝望的环境里见到熟人的喜悦。不是件坏事,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就站着一个让人感到绝望可以凌驾于希望的恶魔。

“我早就跟艾兰思说过了,应该封死那些不必要的隧道,免得有人混入奴隶里走进大宅捣乱。”内墨从腰间拿出一枚玻璃管,随手扔向了莱恩附近,并没有特意瞄准。

那玻璃管落地的速度很快,离莱恩的所在也很远,足足四五米之多,可莱恩像是见到了多危险的东西一样迅速躲避开,朝着玻璃管的着地点反方向跳开。

一道闪光从玻璃管里跳跃出来,在玻璃管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就依附于那些半透明的液体当中,从玻璃管里洒溅的那些液体又爆发更猛烈的光线,将整个大堂变成了只有黑与白的世界。

光线没有随着时间减弱,另一团火焰又在光芒的中心燃烧起来,把附近的东西都缠绕到一起,最终统统吞噬。轰隆的巨响伴随爆炸摧毁了玻璃管旁的大多数东西,那种爆炸并非一次性的,而是连续不断,由几十次乃至上百次的小型爆炸逐渐增强,等到增长到最大幅度时又突然衰落,室内所有的光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黑暗以及被烧出来的大坑。

敏捷如狡兔的莱恩很幸运,但这也归功于他的反应速度,要不是他及时跳到另一边,现在早就被烧焦了半个身子,可就算是这样子也没办法彻底避开那小玻璃管带来的影响。

一块被爆炸带动的碎石弹飞了三四米,砸中莱恩的右手手指,让他失去了对准信魔抛刀的机会,更为麻烦的是,信魔已经从上面跳了下来,手持杖剑一步步逼近中。

“特兰!”在上面,又有人突然喊起特兰的名字。

本来被信魔与莱恩的决斗所吸引的他这才回过神,想起了刚才与自己一起被埋倒废墟下的玛丽峰。正因为才忘了她还在,特兰等到想起来的时候不免一脸愧疚,不愿直视叫他名字的那个女人。

“我没事,你呢?”他还是需要回应对方,让玛丽峰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碍。

“跟你一样好,就是脏了点。”玛丽峰露出了一丁点的嘴巴,让自己的声音可以穿过去。

“现在该怎么办?”惊慌失措的特兰问道。

“别问我,刚才不都是你带着我逃跑的吗?冷静点!”玛丽峰也看到了内墨,但他并不认识莱恩,能紧张的也唯独是信魔内墨会否发现他们两个这一件事。

“呼!你说得对,我要冷静些!”特兰尝试吸入大量的空气,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一些,这样做也属实让他好受了点。

“抓紧时间想一想对策!”其实被埋在碎石块与木板下面的玛丽峰比特兰更紧张,不由得的催促起特兰。

“先不要说话,会引起他注意的!”特兰显然是在说信魔内墨。

虽然特兰是这样警告玛丽峰的,但内墨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脚下曾有两个最关键的囚犯,他全心全意的对付眼前混入艾兰思大宅的潜入者,手里的杖剑成了格斗用的最佳工具,每一下都对准了莱恩的四肢,很明显不是要杀死他,而是要将他制服。

“说起来!你到底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内墨的剑刚刚完成一套基本的剑路,正蓄势待发等待第二次出击的机会。

受了伤的莱恩对眼前的攻击应接不暇,他的武器仅仅是一把短剑,能使用的手臂也仅有左手,哪怕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刺客和士兵,面对起信魔那不快不慢的刺击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本来还算稳妥的脚步越走越乱,从落地的地点开始后退,还差六七米就要贴到墙壁。

“见过你这怪胎的人早就把你那副丑脸的画像交给了有需要的人。”劣势中的莱恩还是找了个机会嘲讽对方。

脾气不太稳定的内墨发起了火,往后倒退了几步,从锁在腰带上的中空套子里一口气地拿出了三枚玻璃管,分别夹在手指的缝隙间,在遮盖住自己眼部的同时甩了出去,在莱恩的左右与正面各自扔出一枚,让莱恩避不可避。

那种持续震动的爆炸和特殊的声音又一次出现在大屋内,三枚玻璃管一同爆炸时的光芒更是刺眼无比,连远处的特兰都不得不捂住眼睛,免得被那光线刺瞎了双目。

在难以让人生存的攻势下,莱恩还是想出了对策,找准了信魔内墨在玻璃瓶爆炸前就盖住眼睛的机会,用右手袖口皮套里的刀片往左侧与正面撒开,幸运的将两枚玻璃管在远处就打碎开来,爆炸的范围也没能波及到他。

但右侧却没那么走运,玻璃管还是掉落到了他的身旁,连一米的距离都不到。光芒出现的同时,莱恩的右手也被吞噬了一半,刚好是他将刀片扔出去之后的短短一秒内,那玻璃瓶就落在了他右侧的墙壁上,“啪”的一声摔成了碎片,然后又“咚”的一下夺走了他一半的右手。

等光线消退,莱恩右侧的眼睛几乎半盲,右手也烧得焦脆,大概仅有一丁点的肌肉没有坏死,外皮则已经黑得跟木炭一样,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着。

黄豆大的汗珠从莱恩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一滴之后是两滴,两滴之后是三滴,一次比一次多,那种急剧加强的痛楚深入骨髓,刺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没一会儿汗水就打湿了他的帽子与鬓角,眼皮都开始缓缓欲坠。

“那只手大概已经医治不好了,不过留着残肢怀念一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要看就快哟,否则时间长了就会坏死。”遮住了眼睛的内墨没有被光线所影响,一等爆炸结束后他就靠近了站不稳的莱恩。

“希望你有用左手写字的习惯,哼哼。”内墨补充道。

莱恩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下也变得软绵绵的,那不是他没有力气支撑,只不过是疼痛太过强烈,已经影响了他的感官,几乎连幻觉都要出现。在这种状态下的他还是不忘战斗,左手的短剑抓的比之前更牢实,姿势也未曾变过,一旦内墨靠得过于接近就会被砍伤。

“就算我的手变成这样子,可以用轻易的掐死你。”莱恩毫无惧意,还忍着剧痛在信魔面前摆动烧焦的右手。

“等你左手被我砍下来的时候,你倒是真的可以考虑用右手来掐死我。”内墨的杖剑又一次拔了出来,这一回他专门在莱恩右侧的死角寻找几乎。

紧贴着墙壁是莱恩现在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方法,两个人对峙了两三秒就双剑相交,擦出了一两回火花后就互换了位置,莱恩走到了左侧更利于防守的楼梯上,占据了高处的优势,让信魔不敢轻举妄动。

内墨也很清楚需要找到一个足够好的位置才可以制服莱恩,他的手不知不觉就摸到了自己腰间,下意识的想要使用那种可以爆炸的玻璃管来帮助自己打开僵持的局面,可那些玻璃管已经用完,让他不得不对下一步该如何攻击有了些犹豫。

受了重伤的莱恩也有着同样的顾虑,他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更没用伙伴的帮助,自从一个人接到胡斯的命令潜入这大宅后连自己怎么被人发现都不知道,现在甚至失去了右手,一连串莫名其妙的灾难不断的降临到他的头上,失去了右手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要是稍有差错便会死在这里,任务无法完成,自己也会被拷打致死。

他们的僵局仍在持续着,旁观的特兰却已经想好了对策,并且开始将其实行。他的手掌轻轻推开了压住两腿的碎石块,减少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噪音,再将压着自己的木板当做遮蔽物横放在右面,他本人则偷偷从木板后方蹲着走到玛丽峰所在的那堆废墟,将她也带离到外面。

“我们要往哪跑?他们正在往上走。”玛丽峰的蓝色瞳孔左右不定,光是那眼神就能让人看得出她多么需要帮助。

“我还记得内墨的房间有玻璃窗户,那扇窗户通往城外,而内墨的房间离这里不算远,只要达到对面楼下的那扇大门后我就可以找到去那里的道路了。也许我们真的要跟你说的一样打碎玻璃逃出去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特兰从木板上方探出了额头与眼睛,盯着莱恩。

“难不成你认识那个人?”

“他叫莱恩,是我某个兄长的朋友,偶尔会偷偷来酒吧带话或者帮忙。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我实在不想扔下他就这样离开。”在这种环境下,特兰一声不响地直接离开也不会有人谴责他,唯一能说点什么的玛丽峰对此事不也是那么热衷,更不可能去批判特兰。

只是,特兰实在无法忽视自己良心的谴责,唯有不断在心里辱骂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绝不应该插手到这件随时会害死所有人的事情当中。他所作的则完全相反,故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整个站了出来,试图吸引内墨的注意力,可却没想到那家伙太过专注于眼前的事物,忽视了在楼上的特兰。

“等一下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你就跑到下面对面这道门的后面,那个区域没有任何人在,内墨不让他们进去,所以很安全。”看到内墨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他想到了一个绝妙且充满风险的对策,没有深思熟虑就对想从跳下去。

“等等!我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出去!而且你你那么做太危险了,万一你救不了他呢?”玛丽峰的顾虑比她说出来的更多,一时着急也站了起来。

“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了,不是吗?”特兰的双眼眨了一下,就跳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玛丽峰迟疑了一阵,也跟着从二楼跳了下来,差一点便摔伤膝盖,好在落下的位置有一块软绵绵的沙发,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让玛丽峰不至于一到地面就受伤。

他们两个没多说什么,玛丽峰也只好按照之前说的去办,孤独的快速跑向特兰所指的那道门,快要接近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哭丧着脸抹走脸上的泥灰,用尽全力推动那扇沉重的大门,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一道细缝,一翻身就进入其中。

奔向了信魔背后的特兰随手拿来一条有两指宽,一米多长的黑色铁链。他的步伐稳当,一步都没有踏空,全身的力气从脚底涌到了腰部,带动了他右手上缠着的铁链,对准内墨的脑袋甩了下去。

内墨在这之前就察觉到了什么,但他的反应比直觉要慢了太多,刚刚听到铁链声时便扭转脑袋,视线还没来得及移到后方,便察觉到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自己的肩膀上压了下来,可却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等他真正的感受到某种麻木的感觉时,停留在皮肤上伤害穿透到更深层,紧接着又渗入骨肉,最后才变为酸痛,由酸痛又化为肌肉撕裂的剧痛。

被铁链抽中背部的内墨仍算站的稳妥,但已经开始向下弯腰,过于强烈的痛楚反而让他比没受伤时还要清醒,第一眼就看到了特兰的模样,想要喊出特兰名字的时候被踹了一脚,把他踢到了墙上,从楼梯口滚了下来。

“特兰!”莱恩松了口气,半跪在楼梯上。

“快跟我来,别问太多。”特兰借着这个仅有的机会跑了上去把莱恩抗在自己的肩膀上,搀扶着他走了下去。

一向善于步行的特兰迅速跨过了还没缓过劲的信魔内墨,将受重伤的莱恩移动到那扇大门前,跟玛丽峰一样花了一番力气才撑开了门缝,再一用力就打开了足以让莱恩通过的缺口。

“咳。我不会杀了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内墨将手肘压在胸前,吐了一口鲜血在地上,嘶叫着用杖剑撑起他的胸膛。

莱恩进入了大门后方,他所等待的特兰迟迟未有移动,单脚踩在大门上,卡出了一个可以让他随时通过的空隙,双眼没有仇恨也没有怒火,纯黑色的瞳孔没有一点情感色彩,一举一动都入冰霜一般决绝,背光下惨白的脸透着某种不祥的气息,直勾勾的与信魔对视。

内墨总算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冲上前去,仍然在原地不动,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只见他的手放到了喉咙上,似乎是在舒缓自己的呼吸,等特兰被莱恩拽了进去以后才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就猛然停下,又走了几步又停下,反复两三次后才恢复平时走路的顺畅,抬手打开之前特兰与莱恩一起逃进去的那扇大门。

“一群低能儿,那面可没有给你们逃跑的路。”内墨一开始还笑着说,但顷刻间就察觉到了特兰进入那里的真实意图,马上就换了一种严肃的态度。

他推动了一下,却发现大门被什么东西在中间卡死,门后的铁链声响说明抽打过他的那条锁链现在就被挂在这扇门的后方,而早已进入大门的特兰跟莱恩则找到了等待他们的玛丽峰,距离近的连说话说都听得到,内墨不由得发起火来,抬起手指召唤最忠实的仆人们。

大门内的人则忙着逃跑,不认路的玛丽峰走了几圈后就回到了原地,一看到特兰锁上了大门就迫不及待的把他和莱恩拉入了下一扇门中。

“你怎么还没找到那间书房吗?”特兰有些不高兴,故意责备玛丽峰,但一想起她兵不认路就有些惭愧的换成了更温柔的口气,还带着点歉意。

“房间太多了,我没时间一个个找。”玛丽峰听得出他的口气变化,也很清楚为何会有这种变化。

“别说那么多了,来帮帮我。”特兰主动将莱恩架了起来,莱恩的左侧则交给了玛丽峰。

“他的手。”虽然玛丽峰也很害怕那只被烧焦了的手,但还是对特兰放不下心,怕他弄伤了这位刚刚认识的同伴。

“没问题,交给他吧。”一直没什么话的莱恩突然说了一句。

“快点,那道铁链撑不了多久,内墨一定会让肉人偶追击我们。”特兰说。

他一脚将将离他最近的那扇门压开,让玛丽峰也可以轻易通过,三个人很快就到了门后,开始在特兰的带领下一步步前进,就跟上次特兰来这里的时候一样,多数东西的摆设都没有变化,很快就让他认出了通往内墨房间的道路,并且在信魔内墨突破大门的同时进入了他的书房中。

黑色的书房里没有一丝光线,已经记不清楚灯石放在哪里的特兰直奔窗户,伸出手来将窗帘纷纷撕落,让外面的光线可以照烧到屋内,连那些窗户外的景色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来了!”玛丽峰眼睛里的泪水不受控的流淌下来,被巨大压力所压迫着的却不止是他。

即便特兰听得到后方玛丽峰的叫喊,却仍不能停下手里的事情,他正忙着用信魔的专用椅子击打玻璃,花了一段时间能砸开的部分仍不足以一个人通过,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书房外响起了肉人偶们奔跑的脚步声,在木板地上啪啪响起,多数都狠急促,只有一个声音比那些更快,连带着喘息声一起接近了大门,在走廊的尽头干脆冲刺过来。

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拿起短剑的莱恩,将烧焦的右手插入了黑门的环形把手中,加上自己的重量把大门顶得死死,可还是无法抵挡门后爆炸性的冲撞,那些不顾死后的肉人偶们在信魔内墨的控制下越来越强大,每一次短暂的停歇都是为更强烈的冲击做准备。

反复十几次后,即便大门的强度足够抵挡不间断的撞击,莱恩却已经彻底昏迷,烧焦了的手臂也被扭曲成了另一个形状,勉强仍然卡在大门上,而在大门中间露出的小细缝中,一个男人的眼睛从外面看了进来。

“成了!成了”特兰喊了两句,第一句被巨大的山风呼啸声所掩盖,第二句才被其余两人听到。

他用那张椅子终于打穿了玻璃,露出了一部分空缺,完全足够一个人通过那里,并且由窗户走到外面的山腰上,更下面的地方则是一个不知有多深的湖泊。

大雨不停地潲了进来,淋得玛丽峰与特兰睁不开眼,本来已经晕死过去的莱恩似乎也受到了寒冷雨水的刺激,他重新苏醒过来,看到那条完全失去了手臂功能的右手后,毫不犹豫就拿起了短剑剁向手臂。

第一次落下时,手臂只被切断了三分之一,但已经可以看到黄色的脂肪与米色的骨头,那些被烧焦了的肌肉不再是血红色,而是半灰半白,被焦黑的血液所包围。

莱恩接连又砍了两次,才终于砍断了骨头,最后一下终于让他的手臂与身躯彻底分离,再把短剑插入环形把手后,泪流满面的咬紧自己的嘴唇走了一步,毫无征兆的就倒了下去。

玛丽峰站在他身前,用她蛮喜欢的那件外套尝试塞住了流血不止的伤口,却发现无济于事,那些血液不算多,但一染上就立刻蔓延,溅得她全身都是,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大半,连左耳与发髻上都能见得到。

“快带着他跳下去,那些出血量还有得救。”特兰把手里的椅子让到一边,走到玛丽峰面前拉了她一把。

“太高了,撞到水面也会撞死的。”玛丽峰还不想跳下去,望着眼前至少二十多米高的湖泊不禁开始害怕。

“抱歉。”

她听到了背后的特兰说了一句话,之后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前坠下,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失重带来的恐惧感让她又哭了一次,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还没哭出第一声就噗通掉入了湖水里,被淡水所包围。

刚刚浮出水面就又被巨大的水花淹了一次,跟在他们身后的特兰稍迟了一些,现在三人一同在这湖泊里浮游,只是没能坚持多久,就被不能阻挡的水流冲到了下游,意识也慢慢模糊,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一片灰蒙蒙中闪着光亮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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