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还捧着刚喝的温热红茶，却觉得自己一寸一寸地凉下去了，血管里好像都泛起了冰渣，把那腔要救人的热血结成了霜。
我终究还是杀了他吗？
或许这就是悔恨的感觉吧，一件事情已经做错了，能够宽恕自己的人不在了，这辈子都不会被原谅，这个愧疚只能自己背负一生。
就像是脚底的地面忽然消失了，变成了漆黑的无底深渊，我的灵魂不停的沉重坠落。我想拔出剑来，把周围的一切都砍成碎片，就像坠入深渊的人慌乱的挥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是我没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而是因为我听到了一声呻吟。
“有没有水……”
这句话就好似一道光芒，霎时间冲破了包裹我灵魂的黑暗。我的双脚又踏到了坚实的地面上。锡安用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看到了我们。
“哎？优……怎么将军也在这儿啊……？”
“你！”贝利特一个箭步冲过去，先是狠狠给了尼尔巴斯肩膀一拳，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尼尔巴斯痛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在笑，大笑。
“哈，既然我已经尽力了，他就肯定没事了嘛！”
贝利特的嘴唇直哆嗦，过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你……你他妈以后少开这种玩笑，我刚才差点一枪打死你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尼尔巴斯掰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嘶嘶地从嘴角抽的凉气，揉着自己的肩膀。
我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气喘的像是刚上吊完在最后一刻被救下来。但还是皱着眉说到，“这算什么幽默感，人命关天，这种事情也能拿来开玩笑？”
锡安的身体恢复得相当快，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就可以自由走动了。这让我开始对尼尔巴斯刮目相看。这之后尼尔巴斯又为锡安疗了几次，第四天时，锡安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今天中午午饭后，我和贝利特陪着锡安坐在旅店的屋顶上晒太阳。
“我喜欢人类的世界。”锡安两只手枕在脑后，躺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瓦片上，“这里的景色或许没有天界那么美，但是在这里我们是自由的。”
“巴卡尔，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我问。锡安从怀里掏出香烟，但是贝利特按住他的手。
“你的伤在胸口，刚好，不能抽烟。”
锡安笑笑,“我不点着，我就叼着。嘴巴空着很不习惯哎。”
他把香烟叼在嘴角，双眼看着天空,“巴卡尔，据说他曾经是第九个使徒。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到了天界，并且征服了当时的天族人。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的族人就一直过着被奴役的生活。我们不再是有尊严的人，而是奴仆和万物。巴卡尔凶暴而残酷，没有怜悯和同情，是强大而邪恶的统治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由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憧憬啊……为了得到自由，我们天族人已经付出了无数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但是巴卡尔实在太强大了。也许你就是我们一族最后的机会。”
他转动眼珠看着我,“我希望可以如旅店的老头所说，在不伤害你的情形下释放星辰之力。但是如果行不通，为了我的族人，如果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想了一下，“……那我绝对不原谅你。”
锡安微笑了一下，“那么，在那之后，你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怨恨你的。”
一直沉默的贝利特开口道，“跟我们一起回天界吧。”
我没有回答。
我从内心深处认可并尊敬他们的自由事业，我也曾经想过不如就去帮帮他们，那样那条叫巴克尔的龙就死了，天界也恢复正常了…可是…可我就是做不到，我是嘉儿最后唯一的联系了。她可能现在就在这个世界上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等着我去找她，只有我还记得她，她说救救我啊夫君我是嘉儿…
我抱着自己的尾巴，慢慢地弯下腰去，脑袋几乎要蹭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们三人一起沉默了下去，这短暂的平静表象之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东西。我无法准确的捕捉住这种感觉，但是却可以肯定这种不安的存在。
“真想一直在人界生活下去啊……”终于，锡安打破了这沉寂。贝利特笑笑，“等打倒了巴卡尔之后，你可以来人界定居嘛。”
我也笑了，“这个主意不错。”
“那么你呢？”锡安问贝利特，“等我们胜利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贝利特抬起头看着碧蓝清澈的天空，沉默了很久，然后说，
“我想，到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战死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只有对自己的目标极为坚定并且抱有必死之心的人才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谈论死亡吧。因为他对自己最终的归宿已经毫无畏惧，并且毫无疑惑。
我就算是经历痛苦与折磨也要把命留着，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豁出去。
我又想起了第一次暴走时所杀的那两个天族人。他们也是锡安和贝利特的伙伴，他们是不是也跟锡安和贝利特一样，为了自己族人的解放而不惜一切？我想是的。为了找出我，他们甚至不惜引发那种规模的混乱。也许他们和锡安和贝利特一样，都有勇敢而高贵的心灵，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死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们或者并没有真的要杀死我——假设他们的实力和锡安和贝利特接近的话。我曾经在相当接近的距离下当胸挨了一枪，但是修养一段时间就康复了，连伤口都没有留下。或许开枪的那个天族人只是想击昏我所以才用了威力较小的子弹，否则那一枪足以要我的命。
然而我杀了他们。
那件之后我一直和自己说，是暴走的九尾狐妖杀了他们，不是我杀的。杀死那两个天族人的是那股暴走的力量才对，而这力量，又正是天族人自己引发出来的。他们只是承受了自己恶行的后果。
这样想，真的可以令我不再那么愧疚么？或者，这只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
“优。”锡安叫出我的名字，“你在想什么呢？一脸的严肃。”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笑了，“人的一生中总会做一些错事。而人与人之间的分别就在于对待错事的态度。有的人会欺骗自己，把过错推诿给别人；有的人会尽力弥补，来挽回错误的后果。你是哪一种人呢？”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
“我相信你是第二种人。”贝利特拍拍我的肩，“你若是第一种人，你早就杀了锡安了。但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生，明明是魅惑一族的狐妖相处起来居然完全没有男女的那种隔阂，锡安说你挥剑的样子就像个投错胎的男子汉，如果…你想弥补自己的错误，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没有错。”我摇摇头站起来，有些事实在是不好告诉他们，“你们也没有错。我们之间没有是非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如果我是天族人，我会做出和你们相同的选择；如果你们是我，也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