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席陷入了一片哗然。
“果然是隐瞒了什么啊！既然如此那这个女人刚才肯定都是在说谎！”
“和魔兽一起生活？！哪有人会和魔兽生活在一起的？！”
“什么捡尸人！我看那纯属是在瞎扯！那绝对是魔族吧！”
“她绝对是被魔族救走了啊！只有魔族能和那些肮脏残暴的畜生混在一起！”
“这么肮脏的女人居然能身在神圣的法庭上！太恶心了！”
“天啊！我都能闻到那女人身上的血腥味和魔族的恶臭味了！她绝对是在魔族那边吃了肮脏的东西！灵魂都被污染了！真是罪孽深重！”
“是啊没错啊！十有八九！估计大概连身子都已经污了吧！”
“真是个肮脏的贱女人！你看那样子就知道有和魔族有染的潜质！该死的！”
“就该查查她的血统！说不定她就是个人魔通奸的贱种！”
位于大厅正中央的阿卡莱恩茫然地看向左边的旁听席，又看向了右边的旁听席，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张扭曲变形的脸。
那些脸里所包含的情绪相当复杂，但不外乎厌恶、恐惧、嫌弃这几种。
双耳已经被那些无端生出的骂名堵塞住。
表情麻木的阿卡莱恩扫视着旁听席，她想从中找到一个为自己说话的身影——不，那想来有些太奢侈了，阿卡莱恩只希望那里面有一个不表态的、中立的身影就够了。
但她失败了。
收回自己的视线之后，她颤抖着握住了自己的衣角。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明旁听席的那些人都没有和真正的魔族见过面，明明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和魔族厮杀了多少次，明明平日里他们会温和友善的对待他人……
但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向自己释放恶意呢？
“肃静。”
审判席之上，殿主大人的声音响起。
虽然声音不大，但旁听席上的民众们也都能清楚地听到殿主话中的内容，由于之前那一锤的余威犹在，因此他们立刻闭上了嘴。
半响，殿主大人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阿卡莱恩，为什么不愿意将那位捡尸人的住址告诉我们？”
看来审判席上的那位大人还是有着自己的主见的，但阿卡莱恩已经对他许过诺了，因此接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了，
“……他跟我说过，不希望让自己居住的地方被知道。”
“你自己也应该知道，这可算不上回答。”殿主大人的声音冰冷了许多，“不要在神圣的裁决庭前尝试诡辩。”
感受到莫大压力的阿卡莱恩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他……他，他只是乐于助人而已！”
阿卡莱恩觉得自己并没有说谎，那家伙的确很乐于助人，不然也不会无视立场前去搭救她了——只不过魔族在他眼里也是“人”而已。
把这句话说出口后，阿卡莱恩感觉到审判席上产生了些许轻微的骚乱：看来她的这句话让有些审判官产生了莫大的不满。
大约半分钟过去后，殿主大人再次发出了询问，
“在这个战乱的时代有如此心性倒是属实难得，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再为难那位捡尸人先生了……”
“……！”
听到那句话后，阿卡莱恩眼里流出了些许感激的神采。
不愧是殿主大人，胸怀果然和那些只会乱问的家伙不一样！
而当她还未把道谢之辞说出口时，殿主却又另外补充了一句，
“那么那只魔兽怎么办？”殿主说完后还补充了一遍，“载着你过来的那只魔兽目前被审判骑士团关押着，我们又不知道那位捡尸人先生的住址……”
话已至此，阿卡莱恩已经明白了殿主的意思，立刻脱口答道，“那只魔兽是认识路的，只要把它放回城门门口就行了，它会自己走回去的。”
得到了想要答案后，审判席上传来了殿主大人满意的声音。
“殿主大人，今次开庭的目的是审核阿卡莱恩·科特·斯温迪斯的异端嫌疑和通敌嫌疑。”另外一个尖锐的男声从审判席上传出，“我们还是趁早回归正题为好。”
“这也是审核的一部分。”殿主大人的声音相当从容，“你们可以继续审问了。”
“阿卡莱恩·科特·斯温迪斯！”那个尖锐刻薄的男声再次响起，“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你这异端之人，在赫仑平原上的那场遭遇战我们派遣过去的侦查班进行了严密的勘查，那么大的一个平原，怎么可能你们就碰巧遇上了魔族传送过来的军队呢？”
面对着这个问题，阿卡莱恩一时间哑巴了。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啊，那么大的平原，怎么就自己率领的队伍遇到了魔族军队呢？
说白了还不是她的运气太差了呗？
但“运气”这个词实在不适合在这个场合拿出来作为证词啊。
因此阿卡莱恩只能保持着那般的哑然，她有些茫然地跪在那里，听着对方用那洋洋得意的语气继续质问起来，
“难道不是你刻意诱导自己的小队抵达那个位置，随后自导自演了一场遭遇战么？！不然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地在那么大的一个平原上遭遇魔族呢？！”
“不！绝对不是那样的！”阿卡莱恩一着急，立刻便挣扎着想要反驳，“如果我真的是通敌！只有我一个人不就够了么？！怎么可能——！”
“你带领了少数队伍离开前线，那为了是在和魔族会和时被迅速歼灭！”那个声音里透着无比的恶毒，“你这歹毒的女人啊！还想趁机伪造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去投奔魔族，随后再来玷污战士的荣誉是么！？”
“怎么……怎么可能？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阿卡莱恩的声音颤抖着。
“你给我闭嘴！肮脏的异端！”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那音色让人不由得想得神话传说中的武神，“原来如此！那群死去的人族战士们就是你献给恶魔的祭品啊！你这卑劣的叛徒！你这向魔族阿谀奉承的畜生般的东西！”
“怎么会……他们可是我最好的战友啊！”阿卡莱恩的声音都沙哑了，“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你带领的那群小队的人恐怕都是恶魔的信徒！他们要么是被你给蛊惑了！要么本身就是安插在军队里的内奸！但是在那个时候，在魔族面前的时候！对！他们却又被你背叛了！”那个声音声震如雷，“你把那群忠诚于恶魔的战士献给了魔族！真是歹毒啊！如此歹毒的女人我人生还是第一回见到！”
“太不讲理了！你们这只是猜测而已！根本都没有证据！”阿卡莱恩挣扎着双膝，想从地面上爬起来。
她想站起来和那群坐在审判席上胡言乱语的家伙对质，让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
面对那些针对自己的污蔑，阿卡莱恩可以忍耐，但如果冲着自己那些逝去的战友泼污水……作为那场残酷的遭遇战的唯一幸存者，她必须要为死去的伙伴们发声才行。
“跪下！”
红衣骑士无情地叱骂声响起。
但这一次落在阿卡莱恩身上不是鞭腿了。
锐利的金色剑光闪过，阿卡莱恩感觉自己的膝盖发出了崩裂般的碎响。
附过魔的赤金色短剑切断了她膝盖后的韧带，接着切碎了她的膝盖骨，虽然现在阿卡莱恩肌肤上没有任何的伤痕，但那皮肉下的骨头已然千疮百孔。
不受控制的小腿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阿卡莱恩的站起到一半的身子猛地一歪，脸也顺势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而在这个时候，更加冰冷的声音从审判席上传来，
“身为异端还敢如此放肆！这世界上还有没有神法了？而且有一件事情我们得跟你讲明白了——”
阿卡莱恩现在脑子很乱，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圣都，可从来没有向边境的三大骑士团发过任何形式的圣诏。”
“……诶？”阿卡莱恩傻了，她弓起自己的身子，忍耐住那庞大的痛意，颤着音询问道，“怎么可能？那圣诏明明是交到了我们手上了的！那明明是……那明明是圣都使者来着，我们还确认过暗号了啊！”
“但我们这半年里的确没有以任何形式向前线派遣过使者。”审判席上有声音继续说，“是这样吧，殿主大人。”
“没错。”殿主的声音很平淡，“这点我可以作证，以母神之名发誓。”
“怎么会？！”阿卡莱恩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那不会也是你演的一出戏吧？”尖酸刻薄的质问声从审判席上响起。
“诶？”
“其实是你派了人假装传达圣诏的使者，故意给了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从前线脱离的借口对不对？这样的话，那个使者知道暗号也不奇怪呢……”那个声音继续说，“何况都已经做出了把人类献祭给魔族这类鬼畜之事，有这种小聪明也不奇怪啊？”
“我不是……我没有……”
“有资料显示你在训练生期间的出营率超过普通训练生，你该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就和魔族勾搭上了吧？”
“不是……我没有……”那只是因为作为女性要出去购买卫生用品而已。
“该死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和魔族勾搭上了！圣都到底有多少机密被她盗取了？！”审判席上的声音十分惶恐，“说！你到底还和魔族那边做了什么丑恶的交易？！”
“不……没有……”阿卡莱恩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该死的异端，在前线的战报有说，你每次带着出征的队伍死伤率都高过六成，这在我们记录在案的战争里极为反常！你是不是刻意带着他们去送死？”
“不……”
那是人魔之间的种族战争，残酷程度哪是帝国记录在案的人族战争可比的？
她已经已经把伤亡压制到最低了，为此有时候她还不得不放弃伤员。
“有供词称你在骑士团选拔期间曾对其他团长候选人进行了恶意的挑拨……”
“不……不是……不……”
永无止境的各种证词开始从审判席上冒出来，它们都在间接或直接地表达出同一个观点：阿卡莱恩·科特·斯温迪斯是人类的叛徒、是异端、是恶魔的狂信者、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之人。
“不……这太不讲理了……”
阿卡莱恩眼眶里往外溢出着温热的液体。
她记得自己在从孤儿院离开的时候发过誓，泪水已经在孤儿院里流完了，自己这辈子绝对不会再流一次泪。
阿卡莱恩却止不住自己此时此刻的抽噎。
肉体所无法忍耐的疼痛、似乎永无止境的谴责、以及让人不忍卒听的各种谩骂，似乎无论哪一项都能让普通的女孩情绪崩溃。
阿卡莱恩觉得自己哭一下应该也可以吧？
自己可以哭吗？
“看！果然是被说中了吧！那个女人居然还敢哭！真不要脸！”旁听席上有民众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开始嚷嚷起来。
“该死的异端！该处以火刑！”
“处死她！处死她！让她死！”
“死！死！死！”
看来答案是“不行”。
说来奇怪，这个时候的阿卡莱恩突然明白了。
这个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已经放弃思考了，他们只是情愿相信自己是是人类的叛徒、是异端、是恶魔的狂信者、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之人。
因此不管自己在这个大厅中做什么，说什么……
那都是错的。
那都会被解释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肃静。”殿主的声音从审判席上传来，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木槌击中底座的声音。
旁听席的狂热气氛犹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了，整个大厅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半响之后，殿主宣布了审判的结果——
“经过圣殿裁决庭审判，在神的荣光的见证下，本庭长宣布，经过严密的核查，阿卡莱恩·科特·斯温迪斯是人类的叛徒、是异端、是恶魔的狂信者、的的确确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之人。因此，裁决庭下达的判决是——”
“死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