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由人形所建造出的国度是畸形的。
一路走来，维基可以如此定论。
但这么说或许也有失偏颇，说到底，此时所处的这个地域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国家，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据点，与维基在未曾亲眼目睹前的设想根本相差甚远。
没有经济活动，没有文化需求，所得的一切资源都在这里转化为坚船利炮，亦或者人形所需的能源。
没有商业区、没有公园广场，除了居留地外就只剩下各类工厂，一个超大型的联合军事基地，这便是这个人形国度的实质。
看着从街道上如潮水般往来的车辆与各式无人机，维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闷或抵触感。
在这里，喧嚣的意味与繁华相去甚远，搭载着涡轮平衡翼的喷气无人机化作游走在空中的钢铁洪流作为这座要塞港的生命线每天24小时无时无刻执行着所必须的运输工作。而远处工业区的钢铁压轧声震天响地，宛如永恒得不到满足的饕餮巨兽在无情的吞没这些运输线，其最终的去处深入其工厂的地下......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失望？”面前作为向导的约克城突然停下了脚步，仔细端详着维基表情的同时复而回眸笑道，“这个城市就像是一块精密的钟表，它一刻不停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行运转，但它运转的意义却又仅仅只是描绘着时间的逝去...你觉得这一切真的有价值吗？”
维基并未表态，眼前的人形明显意有所指，但所谓的钟表是指的什么？所谓的意义又是什么？
而说完了开场白的约克城倒也没有特意的故弄玄虚，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在这座城市建立之后最初的那段混乱时期度过后，我们拥有了自己的领袖，而依靠着她，我们也从最开始深陷在塞壬控制区中的乌合之众成为了一个拥有首脑的组织体。我们占据了这里，以此为根据地不断地朝外扩张，攫取所需的资源。
矿产，染料，以及偷袭塞壬的舰队，从中获取我们所需的灵能源质...”
“灵能源质...说的是活性油料吗？不过这么说来的话...那不是说人形与塞壬从根本上就是对立的吗？但之前埃塞克斯的态度又不像是在说谎。”
倾听着约克城所叙述的‘新约’的建国历史，只是一开始维基就有点搞不懂了。
“没错，在双方立场上我们就仿佛是人类过去那神话传说中的‘食尸鬼’，而塞壬便是那食尸鬼所戕害的‘人类’......”
“等一下...这种说法也太奇怪了。”
发言的不是维基，而是同样一直跟在维基身边的拉菲。
“塞壬，明明是敌人才对。”
拉菲很敏锐的把握到了约克城态度上的异样，在与维基说这句话时，她就仿佛彻底抛开了双方的立场，特意采取一种中立客观的姿态去进行描述。而考虑到在听取这段话的人是维基后约克城的观点就很微妙了。
“对，常理而论我们与塞壬的关系的确如此，而且我这么说也并非是打算去同情塞壬之类的，我只是打算说出我所经历的...”
约克城看着表露出警惕态度的拉菲也并未反驳，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述说。
“正如埃塞克斯所说的那样，塞壬对于人形而言，并非是敌人。她们同样也想活下去。”
维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见过在你面前求饶的塞壬吗？”
什么？
将维基的震惊收入眼底，约克城聆听着城市背景下的轰訇面色平静的说出了让维基始料未及的一句话。
“我见过。或者说曾经外出执行过剿灭任务碰见过高阶塞壬的人形们都见过。求饶的，甚至是愿意投降的塞壬。”
“与最起初对待人类执行根绝的那场战争不同，她们现在甚至变得不喜欢斗争，还带领着舰队试图躲开我们的追击，直到我们将她们庞大的舰队通过追击步步蚕食后才给予了不痛不痒的反击，甚至于到了最后，即使拥有着能与我们一较高低的力量，也选择了投降这种选项...我们很惊讶，很惶恐，甚至还有些愤怒...”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维基这么想到，但看约克城的样子如果说出是单纯编故事的话显然也太离谱了些。
“我们最终将那些剩下的塞壬撕碎了。为了达成我们‘复仇’的愿望，我们以为这只是个偶然，却未曾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约克城的声音听起来无喜无悲，但说出的话语却叫维基有些无法接受。
“一次、两次、似乎我们碰到的每一个能够交流的塞壬都发生了未曾知晓的改变，她们逃避着战争，得益于曼达拉的情报，这样的她们却被我们一个个的找出来杀死。直至整个太平洋中部都被我们净空。时间也随之过去了半个世纪，我们最开始的观念也由此发生了改变...”
维基这才知道，不止是那些塞壬舰队都变作了自律舰队，就连作为指挥层的塞壬人形也变作了厌战者。以至于更可能的状况是塞壬本就发生了一种自上而下的思想转变。
或许是因为作为这个世界塞壬代理人的‘观察者’去往了维基的世界，又或者是因为作为必须要铲除的‘敌人’，人类已经从这颗星球上灭绝...
又或者——
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终端’的支配？
虽然说高阶塞壬也有着与战舰人形无二的知性，但塞壬作为类似蜂房体系的统治结构体，投诚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除非支配她们的集群首脑已经消失了。
这对维基而言是个好消息，当然，前提是这个结论是成立的，但看着曼达拉那龟缩的架势，恐怕即便塞壬变成了约克城所说的这个样子，对于人形而言，其战力的差距依旧是绝对的...
不...不对。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将这个地方的人形算做成了己方的战力了呢？
看着繁碌的长街，喧嚣尘上的厂区，宛如机械一般来往的傀儡人形与一刻不休的无人机，所有的一切都在维基的样子形成了看似臃肿复杂的画卷。
说起来，埃塞克斯瞒过约克城与自己私下交涉的打算从一开始就失败了，但即便如此，约克城在一开始也没有及时现身，这本就是对埃塞克斯行为的一种默许不是吗？
明明作为这个组织上层的埃塞克斯与约克城都在话里话外表露出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对待塞壬的观感。这一刻再度想来，约克城最开始的话语仿佛又有了另一种解读的方式。
钟表的运作就是为了显示其消耗的时间...
眼前的人形实际上也厌倦了这一切。
这一刻，维基似乎知道了曼达拉为什么会把一开始传送的地点定在这里了，想到这个，他打断了约克城似乎还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想法。
“约克城小姐，你能告诉我，这里的工厂究竟是在建造什么吗？”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询问。
没有经济活动，没有商品产出，一切的物质运转都依靠着最原始的按需分配来进行统筹规划吗，虽然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对于根本不存在利欲诉求与官僚腐败的人形社会而言，这种结构就已经够用了。
因此，眼前这个几乎占据了整座岛屿六成以上土地的工厂区自然只有一个建造目的。
“建造？”
约克城摇了摇头。
“这是在孕育。”
“孕育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