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
“不要乱动，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声音，荀真？是荀真吗？”
“你看不见吗。”
“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天啊，我什么都看不见…”
姚羽昕的双眼毫无神采，眼泪流个不停，她不知道已经跌倒了多少次，腿上和手臂上满是伤口，荀真将她扶起来，发现她的脚踝也受伤了，无法行走。
“刚才突然来了一阵很亮的光…之后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全是白色，我是不是瞎了？”
“别说胡话，那是闪光弹，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他蹲下身子，“来，我背你。”
她的心里满是感激，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表达情感的话来，她直打哆嗦，停不下来，这是恐惧道极点的后遗症，荀真背起她，感受到她颤抖不止的身体，自己也受到影响，恐惧会传染，他对目前的情况同样一无所知，街道上空无一人，满是暗淡的光团，一切都陷入朦胧之中，他决定原路返回，先离开封锁区域。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安全的地方。”
“不！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她挣扎起来。
“你发什么神经！现在你这样子还能怎么样！”荀真本来就紧张到了极点，被她这么一闹，不免心烦意躁。
“我妈妈还在学校里！我不能不管！我要去学校！”
“闭嘴！”荀真狠狠地在她大腿上扇了一巴掌，姚羽昕顿时停止挣扎，也不闹腾了，“你连自己都管不好！还去添什么乱！冲动之前先动动脑子想想值不值得。”
她意识到自己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认命似的不再开口，而是低声地哭起来。
眼睛看不见之后，她体会到了有生以来最令人恐惧的时刻，视野之内一片皆白，仿佛处于另一个空间，而身体摔倒之后的疼痛与钻进耳朵里的枪声，却告诉她仍然身处比梦还怪异的现实，这总体验，就好像自己被分割成了两块，她无法思考，一遍一遍地摔倒一遍一遍地挣扎爬起，整个世界都压在她的身上。
而现在，她紧紧靠在他的背上，终于让四散的魂魄重新聚在一起了，恢复冷静的思考之后，她想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为什么会是他来救自己呢？
荀真贴着街道边的门市，小心翼翼地顺着原路线返回，他已经很清楚这里是战场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他就紧张地低下身子，不知从什么地方一直有枪声传来，还有听不清意义的喊叫，在还差一百多米就到街道尽头的十字路口，那种朦胧的光团再一次出现，将主干道街区的一切都笼罩其中。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而那一团朦胧之中也逐渐地浮现出人影，他清楚自己此时该做的是拔腿就跑，但是他的身体却僵硬地没有一点动作，像是等待日出那样看着那几个人离自己越来愈近，他们的形象也越来越清晰。
“怎么了？”姚羽昕发觉他的静止不同寻常，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荀真的回答令她心安，她却不知道此时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他的面前如果有一面镜子，一定会惊诧自己的眼睛居然能瞪得那么大。
紫色的长发首先占据他视野的焦点，然后是那一双黑得如此纯粹的瞳孔，仿佛要把所有与她对视之人的灵魂拉入无底深渊，她的身边左右各有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在他与她视线相交的瞬间，四把手枪同时瞄准了荀真。
“姚羽昕，你现在必须按照我说的做。”他用耳语的音量低声说道。
“你要我怎么做？”虽然他的语气依旧冷静不带波澜，但诡异的气氛却让她更加紧张。
“我放你下来，然后，你蹲下，朝右边，也就是现在我们相对的右边，爬过去，你什么都别想，爬过去，不要停下，明白吗。”
荀真松开手，她慢慢地放下双腿，但依旧紧紧靠着他的背，搂着他的脖子。
“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她在他耳边说道。
“算我求你了，照我说的做。”
紫发女子的双眼微微地眯起来，她似乎在打量荀真身后的女生，而这时候，姚羽昕听从了荀真的要求，她慢慢地蹲下去，然后向右边迈开腿。
荀真的心跳逐渐地加快，他死死盯着前方十米开外的那几人，特别是他们手中的枪械。
姚羽昕刚刚移动了不到一米，那四个特警就以完全一致的动作瞄准了姚羽昕，同时扣动扳机。
她被枪声吓出一声尖叫，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事的，不要停下，继续走，相信我。”荀真坚定的声音传来，她又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往那个方向爬过去。
而她不知道，就在她的脑袋上方，四颗子弹正在飞速旋转，却没有继续飞行，子弹停在那里，仿佛抵在透明的墙上，等到她爬到子弹的飞行轨迹之外，那四颗子弹突然消失在视线中，随后姚羽昕刚才所处的地面发出一连串的石块碎裂声，地面赫然出现四个弹孔。
“你的目标不是我吗！”荀真愤怒得朝着那紫发女子喊道，“让她走！”
紫发女子咧嘴浅笑，身边四人同时收起了手里的枪。
“荀…真。”紫发女子慢慢地念出他的名字，他的脊背一凉。
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别害怕。”她继续说，她的声音是很动听的，他此刻却无福消受，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你到底是谁！”他刻意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我！”
她慢慢地走过来，带着心满意足的幸福笑容。
“不要靠近我！”积蓄已久的怒火和面对未知的恐惧一同爆发，已经走到他面前的紫发少女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推了出去，那四个特警在一瞬间行动起来，稳稳地接住了被弹飞的紫发少女。
“你不要逼我，我不想这样子下去，”他感到自己的情绪已经开始释放了，“我们放过对方，好吗？”
“荀真…”那女孩被刚才那一下弄得披头散发，两只深渊般的黑眼透过凌乱发丝之间的空隙执着地看着他，“荀真…”她再一次走向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该死——他一咬牙，地上的各种碎块和灰尘颗粒缓缓地浮起来，悬在离地面几公分的空中，快速地旋转，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力度了，膨胀的力量在临界点徘徊，宣泄而出的**将会冲垮理智，碾碎面前的一切。
无论是面对谁，他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而她却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离他越来越近，进入到他紧缩力量的范围之内后，她的头发一根接一根地飘起来，衣袖和病号服的下摆也向上翻起。
他对她没有恨，只有恐惧，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表现出要伤害他的意向，恐惧来源于他面对这个看似容不下他的世界的妄想，虽然这个世界目前还未表现出吞噬他的迹象，面前的这个紫发少女，俨然就是这一切恐惧的凝聚，执着地接近他，无法逃避，就好像自己褪去未成年的保护壳不可遏制地陷进不再单纯的社会，他这时候清楚了，自己害怕她，实际上是害怕广阔无垠的未来，他是个胆小鬼。
“不要怕。”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侧脸，脸颊接触到冰凉的手指令他从突然的思考中回过神来，她深渊般凝视在面对面的空间中原来是如此温柔，漆黑的瞳孔不一定代表吞噬一切，亦可称为包容一切丑恶和卑微的温床。
悬空的碎石杂物又缓缓地落地，从她漆黑的眼里，他看到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自己看着自己，倒影之外，瞳孔之外的一切，转瞬间褪去所有颜色，高楼大厦随风凋零风化，天空染上沉重的锈色，大地也随之龟裂，成为一片无垠的荒原。
“终于可以好好地聊一聊了。”
他猛地回头，身后站着那少女，只不过，她的眼睛不再是黑色，而是清澈的淡蓝，宛如一汪清水。
“你是精神类天赋的变种人吧。”荀真立刻猜测自己所处的地方不可能是现实。
“我不是变种人，”她笑道，“准确地说，我不算是人类，我连‘东西’，都不算。”
“那你到底是…”
“一种微不足道的意志罢了，考虑到理解和交流的便利，我就以这孩子的形象面对你。”
“你的意思是，紫发的女人和你，不是同一个人？”
“她是我了解你们的触手，我是她毫不相干的意志。”
“那么，你驱使她找到我，是为了什么。”
“找到你的目的，就是找到你，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目的。”
“你这是废话。”
“那你的问题也是毫无价值的问题。”
“难道说找到我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没有任何发展的？这太荒谬了！简直就是无意识！”
“而事实就是，在这个宇宙中，有意识仅仅是无意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面对浩瀚的无意识，有意识就像是海洋中即刻破碎的气泡，而你的意志只不过是这小小气泡中的一粒夸克罢了。”
“那你要和我聊什么？”他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不想再和她深究这种无意义的话题。
“不要害怕。”她真诚地说。
“就这个？”
“嗯，就这个。”
“你什么意思？害怕？你怎么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她不再回答，只是笑着看他。
“喂，你说话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无法理解你的意思啊，这TM比三诊考试的阅读理解还难，你是外星人吗？”
哐。
他突然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他眼前的空间，以她的脸为中心，出现一道一道向外扩散的裂纹。
蔓延，蔓延，蔓延。
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布满了整个世界。
“这到底是…”
最后，眼前的一切终于承受不住碎裂的蔓延，如同崩溃的玻璃，炸成漫天碎屑。
晃眼间，现实的一切在碎裂的空间之后重新将他覆盖，高楼大厦，蓝天白云，还有，紫色长发黑色瞳孔的她，她的身体似乎失去了支撑，向他倒来，他茫然地接住她，她的身后，猩红的弹孔很扎眼，却没有流出一滴鲜血，而那四个持枪的特警，也在她倒下之后接连倒地。
“感谢合作。”李君岩以标准的射击姿势站在五十多米远的地方，枪口冒着白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