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日渐升高，天亮得很早，为了不使院子里的花草被正午的烈日晒死，荀真吃过早饭后便下楼浇水，他在去年夏天根据网上的图纸制作过简易的滴灌系统，之后放弃使用，至于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浇水这一项工作。
将水管接上一楼的水龙头，在凉爽的晨风中捏住水管，让水雾弥漫在花草的上空，花草无语，但他能感受到植物对润泽的渴望，这大概是错觉，但他觉得这样很不错，而在某一个瞬间，那些伸向天空枝桠仿佛变成了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臂，俯视之下，宛若跪地祈祷的信徒。
他立在水雾弥漫的院子里，没有意识到从水管里喷出的水珠已经被分解得更加细碎，让整个别墅笼罩在水雾里。
叮叮叮叮叮…
一阵铃声响起，是一楼的座机来电，他抬头，朝日在雾气朦胧中，他才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将那些水珠撕碎了。
“喂？你好？”
“早上好啊，荀真。”是姚羽昕。
“嗯，早上好。”她称呼荀真已经不带‘同学’二字，令他有点不适，她是认为他们已经很熟了吗？
“最近过得还好吗？”很老套的说辞。
“老样子。”
“要是我也能像你这么淡然就好了，我还没有从上次的事里缓过来，经常失眠，就算睡着了，也总是梦到那天的场景。”
“如果长时间这样子的话，你该去看心理医生。”另一层意思就是别来烦我。
“还没到那种程度呢，只是要走出这件事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我这时候是不是该祝你身体健康？”他略显揶揄地说。
“还万事如意呢！你这话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
“没有吧。”
“就有！你这语气很过分！我是在对你说心里话，我把你放在足够高的位置，而你，反过来不尊重我！”
“你认为是就是吧，我现在是不是该道歉？”
“哎，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
“这么什么？”
“固执，”她说，“想好好地和你交流，你总是像块石头，又冷又硬。”
“何不由我去呢？”
“我现在如何由你去！”她大概很生气，隔着听筒荀真都能感受到她愤怒的情绪，“我欠你的情！你救了我，那个时候只有你来救我，这样一来无论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都只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我的良知不允许我就这么忘了这个人情。”
说到底还是莫须有的责任心在作祟。
“你的良知用错地方了，我是个烂人，有人对我好，我会产生破坏好意的冲动，看到对方因为自己失落的样子，我会很安逸，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你开始胡扯了，你不是这种人！”
“你看你，给我打个电话，结果闹得这么不开心，值得吗？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有障碍，你不敞开胸怀做人是有原因的。”
荀真痛苦地捂住脸，无比头痛，他猜想是因为高考过后太过悠闲的原因，才让她这么无聊，她为什么不去找个兼职呢？找点事情做就不会让脑子胡思乱想了。
“好吧，我有人格障碍，”他点头，“那你说怎样才能让你的良知过的去？最好一次性解决。”
“来参加毕业聚餐，我没别的要求，就这一点。”
“你觉得这个聚餐意义深重？”
“你我都清楚，其实没什么意义，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主义…”
“这不是很清楚吗，那为什么这么执着？”
“关你屁事！直说吧，就今天晚上，你来不来！”
“好，我来。”
“那就这样吧，具体位置下午我会通知你。”
“姚羽昕。”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好吧，我脑子有问题，那就这样吧。”
荀真下午六点后如约出门，他徒步从家里一直走到商业街，姚羽昕他们包下了某个韩餐馆的一层，以供全班五十人用餐。
徒步穿过大街小巷，他有意或无意地观察着共处同一个天空下的人们，他看到某小区外的空地上聚集着一大群老年人，身穿白大褂的药贩子打着遗传变种技术的旗号推销着假药，一口专业而严谨的说辞引导着老人们的思想，让他们最终乖乖掏钱。
一抬头，商业街入口处巨型广告银幕上画面一转，某当红明星昂贵的侧脸占满了画面，“最专业的遗传生物变种专家为您制定完美的新生计划…美国维纳斯基因美容规划中心，让您——宛若新生。”
走进街道，一个手拿传单的女人拦住荀真，将传单塞到他手里。
“帅哥！您对超能力感兴趣吗？有兴趣开发自己未知的天赋吗？我们这里有最专业的天赋导师可以引导出您潜藏在基因中的力量！前三节课免费的！您马上就可以来我们的新人类开发中心得到超自然的极致体验！帅哥！你再了解下吧，我们是完全的科学训练，前一批学员已经踏入超自然领域了！欸，别走啊帅哥…”
荀真烦她不过，直接将传单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那个女人见状，立刻就找到了另一个目标，是个打扮很朋克的年轻女子，她腆着脸缠了过去。
“美女！您好潮啊！您对超能力感兴趣吗…”刚才对荀真念过一次的说辞原封不动地对那个绿头发的女孩重复了一遍，她戴着黑色的口罩，看不出表情，接过传单的手上缠着花哨的金属手链，她穿着露左肩的紫色T恤和超短的热裤，T恤上印着醒目的骷髅图案，空洞的眼眶里冒出黑紫的玫瑰，单看身材的话，毫无疑问是个辣妹。她似乎对这个新人类开发中心很感兴趣，和那女人聊了起来，荀真如释重负，这些和传销组织没什么两样的培训班也只有骗骗这些没文化的杀马特了。
他目光往回瞟了一眼，那绿发女孩跟着那女人去了，世上一定存在跳陷阱的人——无论怎样愚蠢的陷阱，总会有人跳的。
荀真走远后，那绿发女子突然停步。
“美女，还没到呢，我们的训练基地还在前面。”
“Just a moment, please.”她慢慢地走到垃圾桶边，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那揉成一团的传单，将其展开，然后把口罩往下拉，露出鼻子，轻轻地嗅了嗅，“不错的气味…”她看向身后的方向，荀真恰好淹没在人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