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在四月五号，这次是星期五，一个调休之后假期为四五六三天。
我们学校并没有在法定假期补课的传统，所以这回肯定又是一个三天的小长假了。
“马上，又是清明了呢。”萧璃幽幽地开口，“我想去看看外婆。”
我默然，记得那年我们还在上小学吧，突然有一天萧璃手臂上多了个黑袖章，几天之后他们全家缟素，在我好奇的目光中一队人马披麻戴孝游行街道。
后来我知道，那是很疼爱她的外婆去世了。
那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我去她家玩时见过几面，不过我并不熟悉。
萧璃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薄唇微抿，双眸微醺。
“我陪你一起去吧。”
“嗯。”
……
第二天回到班里，同学们已经没有人像昨天一样注意我，各自为手头的试卷忙碌着，让我感到昨天的插曲就像一个小石子坠入清潭，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我翻了翻贴吧，傅箬致的帖子已经删掉近半了，起码像我们南远中学这样的几所一流高中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眼不见为静吧，我这么想着，虽然心中的怒火并没有消失殆尽，但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迅速解决。
到了上课的时间，我发现左云天今日竟然没有来，后来问了他才知道他难得的请假了。联系到昨晚的饭桌交谈，我不由得猜测是不是他跑去为我的事情督战去了。
可能我这样有点妄想症吧，我轻轻摇了摇头，继续投入到学习当中。
两天一晃而过，和赵紫竹道别之后，我与萧璃并肩离开了学校。
明天放假，后天清明，以我们天朝的习俗来说，并不一定非得五号去扫墓，早一天晚一天，理论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父母和长辈们都开车去了外地祖籍扫墓，留下高三的我一人在家，给予了我极大的自由。
回到了家门口，我本以为萧璃会来我家坐一会儿再回去，或者来监督我学习一会儿，又或是陪我玩玩游戏，结果当我开门时才发现，她掏出了钥匙，走向了自己家的大门。
“明早八点，我来找你吧。”我停下拉门的手，回头缓缓对着她说着。
“好啊。”
萧璃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缝中，我轻叹一声，卸下书包关上了门。
……
阴雨天，三级风。
我起了个早，去楼下晃了一圈想买早饭回来和萧璃一起吃，在摊点前我突然一拍脑袋，为什么要打包呢，和她一起在外面吃不就好了。
我轻轻敲着萧璃家的房门，过了一会儿，萧璃揉着睡眼出现在了我面前。
她的长发有些微乱，眼睛有点红，像是没怎么睡好。
“还没洗漱吧，不着急，等会整理好我们去楼下先吃个早餐再坐车去公墓。”我把背包放下，轻声说着。
她点了点头，走向卫生间，却在门口停住，突然转头看向我：“过来帮我梳头吧。”说完也不待我反应，就走进了卫生间。
我呆若木鸡，从小到大都没有帮女生梳过头，萧璃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我不知所措。
过了一分钟，似乎是见我没有反应，萧璃咬着牙刷探出了头，一双丹凤眼直视着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还不过来？”
“哦……哦！”我缓步走了过去，脑中思绪万千。
站在萧璃身后，拿起了放在台上的梳子，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怎……怎么梳……”
其实这也不怪我吧，毕竟是第一次给女生梳头，而且站在这么一个美少女身后，镜子里反射出我们两人的镜像，这个场面，怎么想怎么暧昧。
“随便梳啊，不打卷就行。”萧璃一边刷着牙，一边吐掉口中的白沫。
我只好点了点头，左手抚上这令他人垂涎的青丝，右手拿着梳子轻轻划下。
萧璃很高，只比我稍矮一点，差不多能盖过我的眉毛。
梳子只滑动了半分就卡住了，看来是头发经过整晚有些缠绕在一起了。
我将梳子蘸了些水，左手五指顺着发丝一寸寸向下捋，再用梳子缓缓滑落，仔仔细细地重复着，仿佛擦拭着心爱的手办。
镜子里的萧璃摸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刻，嘴角狡黠一笑，仿佛一只计谋得逞的小狐狸。
“拍照干嘛……”我左手不由得扶额，右手依然拿着梳子，继续着这一寸寸的伟大工程。
“潇雨第一次给我梳头呢，不记录下来怎么行。”已经刷完牙的萧璃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双眸中倒映的镜子里身后梳头的我。
我哑然，本来就不善言辞的我在萧璃面前，更是一败涂地。
十分钟之后，我坐在客厅里等着萧璃换衣服，同时打量着房内多出的几样东西：
几束栀子，几束黄菊，还有几束牡丹，虽然都是纸质的。
不多时，萧璃从房中走了出来，换上了一袭白衣素长裙，淡雅脱俗的气质让看惯了她校服打扮的我都是眼前一亮。
萧璃将花包好，再提着一个袋子，把数据线充电宝之类的东西都扔进我的包里。一切准备充分之后，我们便出门吃了些早饭，最后向公墓而去。
……
在公交车上，萧璃只是静静地靠在我的肩头闭目，几乎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打扰她，早上虽说有那么一个小插曲，但是她双眸中透露的情绪却瞒不过我。
来到了公墓，我们向看门的老大爷借了个火盆和火柴，走进了这座我第一次来的公墓。
我以前都是跟着长辈们去乡下扫墓，都是一个个的坟包，并没有见过这种城市中的公墓，这次也算是涨了些见识。
七拐八弯，我们来到了萧璃外婆的墓碑前，碑上写了许多人名，都是萧璃外婆这一支的子嗣。
原来萧璃还有这么多的表姨表舅，我一直都不知道。可是既然这么多的子嗣，却连个来扫墓的人都没有看到，我不禁在心中默默感慨，并且对萧璃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萧璃一路无话，将纸花放在墓前，再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火盆中的木块。
我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将袋子里的黄纸一张张分开，再放到火焰上燃着，最后缓缓放进火盆里，反反复复，一张又一张。
风有些大，扬起了漫天灰尘，纸花也飘了起来。
我一把抓住纸花，压在碑前，也向萧璃这边走近，挡住了一些风，让盆中火苗稍稍安分了一点。
萧璃弯着腰，一边向火盆中放着黄纸，一边缓缓向我说着她外婆的事。
她会给萧璃买很多的玩具，哪怕萧璃看上去并不喜欢；她会给大家做丰盛的饭菜，哪怕这饭菜实际上并不那么好吃；她会省吃俭用然后把钱都留给后代，哪怕这只是杯水车薪而且子女们也从来不缺这点钱。她一生劳碌，从来放心不下子女，哪怕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支，病重不堪，也想为子女继续做上哪怕一点微末的小事。
在萧璃缓缓的叙述中，我渐渐对这个慈祥的老人有了一些认识。就算是对我来说不太熟悉，但是老人对于萧璃来说，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回忆，可惜回忆终究已逝，就像是带着旧伤，让人难以忘怀。
等等，这句话好像从哪里听过？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几乎遗忘了的梦，但是梦中的萧璃，所指好像不是这件事。
随着萧璃的回忆，她的眼圈泛红，有些烟熏的缘故，不过大部分，应该都是想起了伤心的事吧。
……
黄纸烧得非常快，哪怕是一整袋，也不过是两炷香的时间罢了。
萧璃最后将纸花沉入火盆，再在碑前深深一揖，站了起来。
我见她已经结束了祭奠，刚想去帮着收拾火盆，却见一道身影投了过来，直接撞入了我的怀中，带着些许的芳香，还有，一些灰尘的气味。
怀中人轻轻地啜泣，两只手臂紧贴着我的胸口。
我抱着萧璃，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真情流露的脆弱模样，她一个人生活了几年，谁能知道她到底肩负着的是怎样的精神压力，终究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就算是老师眼中的天骄，同学家长眼里的完美，又能怎样。
萧璃就这么静静地扑在我的怀里，吸着鼻子，将眼泪擦在我的衣襟上，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没有劝一句节哀的词。
突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环顾四周，发现远处有一个身影甚是熟悉。
她白衣胜雪，娇小的身躯穿梭在错综的墓碑之间，手中捧着一把纸花，短发与衣袖随风摇曳，别有一种不同于萧璃的清美。
为什么能在这里碰到她……若是被她看到我现在抱着萧璃，哪怕是借只是一个肩膀依靠，也不好解释吧。
我将身子背对着那边，却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她的身影。
她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的转头看向我的方向，短暂的瞪大了眼睛之后微一皱眉，便加快了走的脚步，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这下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