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什么人在。地上倒是没有什么积雪，在隆冬里，已经算是一个大晴天了。
小小的坟墓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因为自然原因形成的小土堆一样，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插在前面的、同样不起眼的墓碑的话。
一个少女穿着黑衣，说起来也奇怪，这件衣服就像往常执行任务时穿的一样，一身黑色，便于隐藏在黑暗中，与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还是有不同的。毕竟就算衣服可以不变，但，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有些笨拙的烧完祭品，少女慢慢在土堆面前坐下来。她的眼睛红红的，让一直跟随着她的中年人有些担心。
“影舞，不要伤心了，人终有一死。”
王文诏轻轻拍拍少女的肩膀。
少女稍稍摇头：“叔叔，说说东里叔叔的事情吧。”
王文诏在心里轻叹一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道理，有人为东里存长的死感到悲伤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是有人替自己悲伤恰恰又是东里存长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矛盾就矛盾吧，反正你也已经死了，说说也没什么吧。
他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摸了一把眼泪，紧接着挂上和蔼的笑容。
“好吧，那我就讲讲那个家伙的事情吧。”
“嗯。”少女轻轻应答，做出倾听的动作。
王文诏想了想，慢慢回忆起一些往事。
“叔叔我和存长认识的时候，是在十多年前了。你或许不知道，那家伙其实是一个家族的大公子。东里家族，哪怕现在，也是和青云家族还有我们王家并立的存在。”
“什么？真的吗？那为什么一个家族的大公子会……”影舞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显然吃了一惊，回想着东里存长的种种“恶行”，她没法想象到一个家族的大公子竟然会活得像一个败类一般。
看着少女的反应，王文诏也是轻轻笑了笑，是啊，谁能想到呢，毕竟自己刚开始也想不到啊。
“帝国十几年前并不是现在的仓炎历域殿下掌政，那个时候，仓炎帝国可比现在混乱多了。各个家族之间的斗争也和大陆上不断交织的战火一样汹涌，可以说当时的仓炎帝国可谓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说点不好听的，如果当时不是我鼎立支持，家族不可能会收留你和影流两个人，因为家族里不需要废人，所有的资源全部用来争斗。”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大公子却不是驭器者，难免遭人诟病，东里存长就是这样的存在。不过，东里存长不愧是东里存长，他一身的毛病也就是那个时候染上的，真真正正的纨绔子弟。因为自己不是驭器者，遭受的冷眼颇多，所以也就自暴自弃，整天自娱自乐，和一些市井混混待在一起，难免变成那个样子。这，大概也是他自己发泄的一种方式。”
“当时东里家族和我们王家还不是盟友，所以我一直对这个家伙没什么好感，仅仅只是知道他的各种浪荡事迹。”
王文诏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后来呢？”少女有些焦急的问。
“后来？”他苦笑一声。“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年一位右丞相权势滔天，掌管国家财政，有一天出门，碰见了一对母子，结果看到那小娘子长相俊俏，心生歹意，强抢民女，糟蹋后又抛尸街头，满城无人敢管，也没人能管，只剩小男孩在街边长哭。好巧不巧，这个时候东里存长路过了。”
“他听完小男孩哭哭啼啼的说出经过，二话没说，直接登门拜访右丞相，那右丞相看见是东里家的大公子，虽有疑惑但也没在意，出门迎接，结果被东里存长一把飞刀穿心而死。”
听到这里，影舞露出紧张的神色：“然后呢？”
“然后？然后帝国上下震惊，尤其是当时的皇帝，直接把东里存长压上朝堂审问。皇帝质问他这件事情明明可以通过弹劾等方法慢慢解决，质问他为什么要意气用事。当日我也和父亲一同上朝，亲眼目睹了这件事情。”
“结果东里存长只说了几句话。”
“说的什么？”
“正义如果迟到，那么它就不再是正义，而是邪恶的帮凶。我知道，如果通过常规弹劾，凭借右丞相的地位，只需要做出赔偿就能继续逍遥，但是我觉得这是不合理的。只有死，才能抵的上那个人渣犯下的过错！”
“结果你也应该能想到，龙颜震怒，即使他是东里家族的大公子，也仅仅只是免除一死，废除他的贵族身份，发配边关。”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也去了边关，和那个家伙成为战友。别那么看着我，我可没有做出什么像他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觉得那个家伙难免会孤单，所以自愿去边关历练了。结果很不幸的是，那年猎鹰帝国和仓炎帝国开战，我们被卷入战事。那个家伙似乎天生是个作混混的料，常年的摸爬滚打让他练就了一身的暗器本领和异于常人的感知危险的能力。他救过很多人的命，包括我的命。每次感觉到异常，他都是第一个以身试险，让对方的埋伏无功而返。当然，每次行动都是九死一生。一开始还有人对这个被发配到边关的富家子弟冷眼相向，几次以后，几乎所有人都是真正的敬佩他，如果没有他，其他人早就已经死了不知道几次。不过他的脾气也是越来越臭，随着对死亡的恐惧和漠视，存长的心理其实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他必须通过一些事情来发泄心中的恐惧，也开始对一些事情毫不在意。他，终于活成了一个恶人的模样。”
“是的，影舞，我希望你能原谅他，他只是活成了恶人的模样，但是不代表他就是个恶人。”
王文诏轻轻说着。
他没有看见，背对他的少女此时却早就泪流满面了。
……我……早就原谅他了啊……
影舞轻轻哽咽了一下，接着慢慢擦去泪水。
“再……后来呢？”
“再后来……新皇帝上位，我们这些老兵大部分被召回，组成了执法者部门，负责帝国内部的管理。再往后就是你和影流的加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王文诏轻叹一声。
“他，这次终于赌输了。”
“是啊，输的一败涂地。”
影舞强忍住哭声，看着小土堆旁仅有的两朵鲜花。
王文诏看着天空，太阳慢慢隐没，空气似乎瞬间冷了几分。“走吧。”他说了一句。
“嗯。”少女轻轻回应。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只不过，少女不知道的是，在她和王文诏走后，不停的有人稀稀疏疏的过来祭拜、放花。这些人大都是中年男性，也有部分两鬓斑白。有的人缺条胳膊，有的人撑着拐杖，还有的以纱布障目，以白绸缠肩。
这些人似乎都不合群，但似乎又都互相认识，偶尔碰见两人同时祭拜的情况也是互相点头示意，接着平淡离开。
雪，慢慢的落了下来，终于把小小的土堆盖住，令其长眠。
…………
影舞突然被叫住了，她愣了一下，转身看向一边。
“小姑娘，打扰一下，你们院里那个经常穿着油腻大衣的那个大叔呢？好几天没有看到了。”
那是一个老人，影舞认识他，是这条街上卖包子的，听王文诏叔叔叫他李叔。
略微沉默了一会，影舞轻轻笑道：“他啊，前几天搬走了。”
“哦，搬走了吗？”老人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愣，紧接着似乎有些落寞的样子。
“老爷爷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影舞轻轻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对了，小姑娘吃个包子吧，我送你了。”
老人和蔼的笑了笑，递过来一个包子。
这个时候，店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看上去大概有十五六岁的样子。那少年看了影舞一眼，憨厚的夸赞道：“好漂亮的姐姐。”
老人拿起旁边的木棍敲了少年的脑袋一下，“别乱说话。”接着看向影舞：“小姑娘你不要介意，这是我孙子，自幼母亲去世，父亲不知所踪，无人管教，说话粗鲁，莫怪莫怪。”
“没事的。”影舞毫不在意的点点头。
“嗯……漂亮就是漂亮嘛，说实话还要被打吗？”憨厚的少年不解的摸摸自己的头。
影舞看着爷孙两人的争辩，在心中微微羡慕了一下，向老者微微示意，拿着前者送的包子转身离去。
快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她把油纸打开，瞬间香味扑面而来。紧接着，她慢慢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很香，在口中翻滚，令人心中踏实。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闭着眼睛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