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连心理疏导师也没说过的噩梦，直到昨晚还梦到。
地点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的一部分，时间是早上。与往常一样，注意到四周被极光似的光墙包围时，已经迟了。
同在包围圈中的大人在不停变化。
怪兽、怪兽、怪兽、怪兽……
几秒前还是母亲的怪物，几秒后将孩子咬在嘴里，然后，可以清楚看见人的形状滑下怪物的食道。
没有变化的只有小孩，但是，孩子们恐惧的哭声很快消失殆尽。躲在角落，死死捂住嘴巴的自己，一直看着这地狱般的风景直至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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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频道沉默很久，肖茉莉不禁轻笑道：“果然后悔了吧？从侵蚀中出现的人类全是小孩，其中绝大部分已经精神死亡。剩下那些还能保持自我的，被成为英魂，可说是这个世界的宝物。虽然稍微有些侵犯人权，事到如今不怕实话对你说。像你这种从侵蚀出现的英魂，从小开始就被二十四小时观察、保护着。”
不知不觉进入白日梦状态，薛白惊出了一身冷汗。听到这从未听过的事，他不由得追问：“怎么说？”
“稳定时空的支柱，你应该见过了吧？”
顿了顿，肖茉莉继续解释，“侵蚀来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是异物，世界本身有拒绝、排除异物的能力。排除能力强度肯定是远不及侵蚀的强度，因此需要‘疫苗’短时间大幅提升对异物的抵抗力。这就是抵御柱的原理。”
“你们有柱子需要我去激活么？”
“不排除有这可能。”
总算是可以信服的理由，薛白不再多问，专心录入自己的习惯数据。
一般VR小队采取五件编制，1号队长，担当观察VR，2号负责突击，3号狙击、4号重火力支援，5号突击支援，各件VR的装备与编号相匹配。
但这件四代VR编号是Α（阿尔法）6，武器只有Z33突击步枪、电磁振动长短刀两柄、小刀两柄、臂装飞廉钩一对、18mm肩装机枪一对、背装六连简易发射架。这武器配置，既不象突击型，也不象突击辅助。
到底是担任什么位置的VR？
薛白的问题还未解开，装载舱内就再次响起广播：
“各单位注意，这里是增援指挥部，距离到达战场上空还有60秒。请迅速完成空投准备。空投顺序是A-G班全员。重复……”
假如还是控制阶段，“战场”一词应是“目的地”或是“防区”，装载舱内不禁哄起一片骂声：“怎么状况了？”
“这不是演习，说清楚情况！”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对一般市民！”
广播喇叭重复完一遍便陷入了沉默，不管预备生怎么要求，指挥部都没有给出解释。
数据录入已经完毕，薛白握着操纵杆自语道：“不给战况说明，也即使说……”
“恐怕下面发生了什么会让士兵战意动摇的恐怖吧。”肖茉莉点头同意了薛白的猜测，“如果只是侵蚀兽，大可以放心说明。”
“中尉长官，有办法从别的管道获得战况么？”
“不，即使有也来不及了。”
恰好此时，VR内的指挥频道被强制打开：“现在开始降低飞行高度，距离空投，还有10、9、8……”
固定卡位开始缓缓移动，在VR操纵舱内能清楚感受到飞行气流产生的震动。
“……3、2、1、0，空投开始！”
伸出机舱外的固定卡位，从接近装载口开始依次向外反侧，一件件VR翻转着被投入墨黑夜空。
高度一千！
看着目镜上的高度数字变化，薛白将手按在背后的拉杆上。
七百、六百、五百……就是现在！
狠狠压下拉杆之时，通用频道中响起一片报告声：“开伞成功！”“成功！”“开伞成功！”“开伞完成！”……
数秒之后，三十七只闪烁着信号灯的降落伞准确落在“战场”预定位置。
这位置四周是一无所有的漆黑……
用各种观测方式打量完四周，薛白下意识握紧了Z33突击步枪。
不正常，雷达可测范围内既没有一炮战车部队，也没有直升机部队，空荡荡的平原上没有半个活着的生物与机械。有种像是无法从噩梦中醒来的嫌恶感，如蛇般缠上了心头。
“这里是指挥部，现在传达作战方案。A、D、G班，朝2点方向前进，B、C班左翼掩护，E、F班右翼掩护，另外，特装3、6号于阵型后三百米处随时支援。”
听完命令，马上有人忍不住骂道：“见鬼，又不是演习，敌人用脑补啊？”
“这种情况能脑补得出来也算是一种才能了。”
“其他地区的VR部队呢，至少互相通报下位置什么的。”
“莫非我们是第一批到达的VR部队？”
“我们登机动作还算迅速，应该是第一批吧。”
“不对，有先头部队已经到了。”
在锋头位置的A班五件VR突然停止了滑行，头部雷达先后发出只有VR内才能听见的“嘤嘤”探测声。
这是什么情况……
地平线上浮动着一片烟火，那烟火之中陈列着燃烧的战车，断肢横倒的VR，坠毁的直升机、浮空式VR。数量足足……好几百。
火光之后，十二支高13米的抵御柱还在发出蔚蓝光晕，仍在运行当中。
“这里是指挥部。全单位注意，目标当前位于队形正前方3500，各单位探测到异常物体立即一同发动攻击！现在开始播放目标攻击方式影像。”
随着指挥员的声音落下，所有VR内的屏幕同时出现了战斗画面。
在这仅时长一分十秒的录像中，各人只见一颗银色光点在空中不断发出银线，银线划到之处，所有东西全被一分为二。
一炮战车部队、VR部队发出的攻击几乎全部命中。然而，银点在弹幕火光中丝毫无损，环绕银点的一片片六边形护盾挡下了全部攻击！
……这是什么怪物？
整整一分十秒之内，没有人发出丁点声音。大家都意识到，这段录像要是在运输机上播放，公然拒绝任务的人数恐怕不是一两人！
“另外，支援部队、新的抵御柱已在运输途中，如能设立成功，预计可以极大削弱目标战斗能力。指挥权转移，各班班长可自行作战术判断，祝你们马到成功。”
没人再说抱怨话，大家都清楚，要么把那怪物干掉，要么被那怪物干掉。
目标只有一个，太集中反而误事，A班班长当机立断道：“A班现在从正面脱离阵型，全班准备远距离射击武器，听好，第一优先是回避攻击！”
“这里是B1，B3原地准备狙击，B4，迅速架设火箭发射架，B2、B5跟我向4点方向移动。”
“这里是C1，C班，现在开始向10点方向移动。”
……
尽管是临时组成的VR小队，各班迅速进入各自角色，在广阔的平原上拉开包围阵型。
七个班之中，有两件“特装”VR是另外编成，薛白很自然问向军衔大的那位：“长官，我们怎么打？”
“全力吸引目标注意力，给其他班争取攻击时间。”
肖茉莉果断加速滑行了几十米，突然向正前方起跃。这一跃，阿尔法2竟跃过300米距离，稳稳落在新月形包围阵型正中央！
看到STK的性能与阿尔法2的决断力，通用频道内静默了数秒。随后：
“这里是A1，A班第一指挥权转移阿尔法2。”
“这里是B1，同样。”
“这里是C1，C班第一指挥权转移给阿尔法2。”
“这里是D1……”
……
“这里是G1，G班第一指挥权转移阿尔法6。”
对于最后的第一指挥权转移，有人马上发表疑问：“G1，你确定没给错？阿尔法6里面可是那个小白啊？叫做小白，其实是老黑。”
G1：“我知道，F班的F3，昨天食堂骚动趁乱敲断了我们班H2的肋骨。这狗日的还说，‘碰巧经过，碰巧防御自己的时候，不经意一手肘地’。”
E1：“难怪我说今天H2的动作不正常……”
D1：“王牌排名TOP5的H2，就一手肘解决了？”
B1：“小白，不，老黑，不带这样的吧？”
C1：“小白，现在给你十秒自辩时间。”
薛白不慌不忙滑行到阿尔法2旁边，应众人要求回答道：“嗯。CP抓人名单上没我。”
G1：“这话让H2听见了，肯定要真人PK了……”
战斗前闲谈能够舒缓紧张情绪，肖茉莉没有去阻止，默默带着阵型向前推进。
突然间，系统发出警报声，一颗无法识别的红点出现在雷达探测边沿。肖茉莉精神为之一紧：“1点方向，来了！各班重装展开弹幕！阿尔法6，突击掩护。”
连回答声都不需要，常日经过良好训练的预备生同时执行命令，一件件重装VR就地半跪，抬起背后的火箭炮架，朝1点方向一同发射连装火箭。
在震耳欲聋的火箭发射声中，两翼VR向前延伸，将“嘤嘤”的雷达探测声奏成异样交响乐。而后，突击步枪子弹光点交叉追着飞弹向目标砸去。
夜空中闪过一片火光！
雷达上红黄交杂的光圈堆代表爆炸区域，但是目标红点速度不减，直线从爆炸区域中冲出！连轻型驱逐舰都能直接轰沉的火力，目标却能完全无视！
——恐怖。
预备生们终于理解先头部队为何全灭。让那怪物接近的话，先头部队的命运将落到自己身上！
关键时刻，阿尔法2向11点方向前跃，一边滑行一边单手持枪对目标扫射。半空中的银色光点停顿了片刻，随后幽幽散出五六十条银线。
就是这一招同时击毁了几十个目标！薛白不敢迟疑，在向3点方向滑行中全弹放出六连飞弹。这瞬间，幽幽散出的银线中有六条骤变方向，一闪飞弹全数凌空击破！
那速度仿似闪电落地！银线闪过的光斑还残留在视网膜上，薛白胸口已凉了个透彻。
VR的速度远比不上飞弹，无论怎样回避都是徒劳！
“全员回避！”
肖茉莉的警告已经迟了，银线凌空劈下，地面三十五件VR，无一例外被银线贯穿！接下去几秒，侧翻的侧翻，原地跪倒的跪倒，好几件发生了爆炸，只剩半截下肢摇摇晃晃地勉强站立。
三十多个人，就这么简单地一击？三年艰苦训练，却连回避都谈不上？
那家伙是什么东西？
“这里是阿尔法2，全员报告损坏情况！阿尔法6，阿尔法6！”
肖茉莉的呼叫声薛白已听不见，只愣愣地将监视镜头对准半空上的银点。
在刺眼的银光里面，他依稀看见一名十五六岁少年的轮廓。
再聚焦，少年士官预备生的制服，毫无生气的脸，失去焦点的双瞳逐渐清晰。此外，朝这边颤抖伸出的手、每根手指清楚可辨。
哭声，孩子们恐惧的哭声突然响在脑海。
那明明是求救的哭声。
即使明白，自己仍旧躲在小巷中紧紧捂住双耳。
染血的小头从空落下滚到跟前，不暝的双眼死死盯着自己，早已失去焦点的眼瞳仿佛在责问：
——为什么你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