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六支开了柱子，说着自己要散散心，并未直接回学校。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有些害怕站在那个神圣的讲台上了，他在村里转悠了很久，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听到了敲钟声，才猛然想起自己缺了一个下午的课。
不知道孩子们有没有好好自习呢？
沉重闷热的空气与逐渐密布的阴云给打里屯染上了一丝阴沉的气息。
他在校门口遇见了正倚在校门边上不停摇头的坎子爹，坎子爹显然也对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麦秆的情况，刚才村长过来了，我和同学们都说了。”
“看来村长在我和柱子之后就赶去了麦秆家呀……”
“嗯，可能还在那呢。”
刘老六走近班上的时候，没有听到一点声响，他原以为孩子们都放学回家了，待停驻在教室门口，借着昏黄的灯光，他才看清孩子们一个没走，正襟危坐，脸色都不太好看。
刘老六自知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于是没有直接面向同学们，只是低沉着声儿开口道：“放学了，都回家。”然后踏上讲台，背过身，拿起板擦左右挥动着，开始抹去“老刘头，教师节快乐“几个大字。
有几个孩子大致是看出了老刘头的意思，有些急了。
“老刘头，我们和你道歉，我们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礼物，可太冒冒失失。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你不听我们道歉的话，我们是不会走的。”身后稀稀落落响起了些话语声，基本都是这么个意思。
“你们有什么错？“
“我们不该瞒着你去做危险的事。”
“什么事？“
“我们想试试……做烟火，麦秆是去镇上买原料的……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去炸鱼！”
“他肯定是没买齐东西，就急了……“有同学接着说。
刘老六觉得心中“咯噔”一下，又沉重了几分。
“为什么要做烟火？”
“我们想自己动手做出来一个能让你笑出来的烟火，作为教师节的礼物，放给你看。”
“为什么？”刘老六丢了魂似的，只是重复着这一句。
“什么啊！”身后爆发出扫帚稍显稚嫩的声音，他显然有些急了，拍案而起，“老刘头，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讲到这一课的时候你那么动情，你说过火药是个好东西，所以你演示了怎么做水雷，还信誓旦旦地许诺说下一次再教我们做烟火。”
“我们只是想证明……我们不只是会被动的接受知识，也是会自己去探索去学习的，也会感恩……我们也想让你惊喜一次，去学会一些你没有传授给我们的知识……并做成一个惊喜呈现给你，作为教师节的礼物。“
坎子应该是很简练地将大家想要说的都总结出来了，刘老六也彻底明白了。
他暗暗作下了一个决定。
“听好了，孩子们，今天是个良辰吉日。“
刘老六转过身来，直面着台下的数十双困惑的眼睛。
“你们的老刘头我呢，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意识到，自己把一些不该在这个年代作为主流的知识和激情在错误的时间点通过错误的方式灌输给了你们，并让你们的好同学麦秆为此付出了代价，这是我的失职，归根究底……“
他拍了拍讲台上的化学书，台下谁也不敢吱声。
“我这辈子没说过几个谎言，对于承诺更是有说必做，我说过麦秆有了闪失我要惩罚自己，是什么惩罚我已经定好了，在此之前，我先向你们道歉吧，虽然我不是一个擅长道歉的人，所以我只能说，你们一个个的，真是都长了能耐是吧，”他小声地蠕动着嘴，更像是自言自语般，“你们给我上了一课，这对于你们是莫大的褒奖了，不为过吧？”
谁也笑不出来，在他们看来，以刘老六原先发脾气的奏性，接下来随时会爆炸。
“那么，台下我的老师们，竹钩儿和小燕子哪去了？”刘老六把这个按捺了许久的问题抛了出来。
“他们趁着我爹没注意，代表班上溜去麦秆家谢罪去了，”坎子唯唯诺诺地说着，“本来我们都要去的，但是我爹眼睛太贼了，除了他们俩，我们都被拦下了。”
刘老六知会了之后，还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了，最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本来想等人齐的，还是算了……同学们，我问你们，你们还认老刘头是你们的老师吗？”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啊！”
虽然有孩子做出了坚定的回应，但有几个头脑聪慧的学生觉得今天刘老六的反应已经没法与以往一并而论。
“那听我的话，下课吧！“这一句命令也是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桌椅磕碰声，可最终谁也没有动。小黄灯的光芒突然黯淡了几秒，在最前排的扫帚严肃的脸上留下一道阴影，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终究没能抬起脑袋来。
“唉，没人动是吧？”
无人回应。
“那我正式宣布，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老师了，下课。”
这句话显然更像是刘老六在命令自己，因为话语一落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教室门外。
而黑板也已经被擦了个干干净净，唯独留下三个新写上的大字，那扭曲中又带着点方正的字体在打里屯中可谓是刘老六的专利。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