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故事的莱尼不再言语，只是默默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阿杜一直默默听着，直到最后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虽然勇格他们只是打倒一头恶魔的战绩似乎太单薄，但他没有感到意外，因为根据搜集来的情报，能推断第九位的附庸其实比莫特穆的附庸要强上许多。
这源于第十位在那次战争中“顺手”毁灭掉自己漫长年月积蓄下来的部队，后面自动加入的多是些没资格成为其它魔王附庸的弱小恶魔。
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莫特穆的傲慢，人类连接近腹地都不太可能，消灭它的行动会变得更加麻烦。
那些脱离队伍行动，比同类快上许多的恶魔，多半是【浅层】中的佼佼者，有这种程度的表现并不奇怪。
“那她……”
咏看向勇格的方向，那里躺着昏迷的金发少女。
“呼、呼。”
微弱的呼吸声轻轻响着，玛丽胸脯微微起伏，眉头紧皱，显出痛苦的神色，并且不断冒出汗珠。那奇怪的钎子让她睡得很不舒服，却完全看不到醒来的迹象。
“好像是因为诅咒的缘故……勉强能维持住生命，但是很虚弱，我们想着在王都西边残存的【教会】或许能够治疗她。”
“【教会】啊……”
咏低声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教会】，是信仰唯一神明的教徒们创立的组织，他们宣扬神的教诲，以前盛行于人类世界，声势浩大，在民众间的权威甚至比国王还要强。
直到恶魔出现，这种现象才戛然而止。
恶魔们从东边打开的魔界通道开始，在魔王带领下向西一路摧毁多个国家，沿途把所有活物吞噬殆尽。
无数恐慌的民众聚集在教堂彻日彻夜祷告，但最终也没有等到他们所谓的神明降临，拯救人类。
于是【教会】便变得人人喊打，遭到无数质疑和打击，其中甚至有许多国王的影子，导致【教会】几近毁灭。
后来信徒们通过重新解释教义，宣传新教典，让【教会】在西边某些地区小范围存活了下来。
神明存不存在，博斯他们也没法确定，但是【教会】确实有某些对抗诅咒的方法，在战争中也做过这方面的贡献，他们想去碰下运气。
“……魔王是从东方开始侵略的，我们向西方尽头前进也能多活些日子。”
犹豫了一下，博斯还是把他们逃亡的打算全盘托出，似乎有些羞耻，声音不自觉降低许多。
“唉。”
了解他们的难处后，咏现在也很难生气，只能无奈一叹。阿杜则是微眯着眼睛，觉得人类这方面的想法颇为奇妙。
打不过就逃跑，对恶魔来说十分平常，这样的事魔王也不能免俗，倒是没有想着求饶或者逃跑的莫特穆，算是其中的异类，人类却有非常多这样的例子。
嗯……
似乎想到什么，阿杜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跃动的火苗，默默思索。
他们既然能逃出来，便说明没有【深层】的存在出现，那些恶魔一定不会是第九位的【本队】。
从萨皮尔诺现在的位置和移动的方向推断，两天前它应该和袭击镇子的恶魔相距很远，刚才观察到【黑王甲虫】附近的部队也偏少。
是分散行动吗……
看来这次的魔王并没有像以往的那样、把部队集中一处进发，而是在非常大的范围内散布，不止博斯他们，想必其他人类城镇也有类似的遭遇吧。
那么结论便是【扫荡作战】了。
他很快推测出魔王异常举动背后的原由。
这应该是萨皮尔诺为了找出【未知的威胁】，让手底下恶魔进行的大范围扫荡搜寻。
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出【英雄】吗？有点说不通呢……
阿杜有些困惑，虽然能猜出个大概，但是有些地方逻辑显然不通，嗳味不清。
假设没有遭遇萨皮尔诺的本队，即使他选择把那些零散的恶魔一个一个地消灭掉、再慢悠悠地找个地方躲起来，也绝对有充足的时间，而且难以被发现。
这种做法显然效率低下而无用，为什么第九位要执行，魔王的智慧仅限于此吗……还有……
那奇怪的钎子也让他在意。
真是麻烦啊……
整合的情报，让阿杜摸不清方向。
还是先去王都吧。
既然如此，要做的事情便仍然不变，只是聚集人才的计划无疑因阻碍变得更为困难。
说起来，这几人有打倒恶魔的经验，比起一般的英雄官应该更有本事，至少比起【这个】更好……
“真想替换一下啊。”
阿杜不自觉地说了出来，恰好被身旁的当事人听到。
“替换？”咏问。
“啊，说出声来了吗，没什么，你不必在意。”
阿杜平静地搪塞过去。
“吓？”
“唔唔……呃……呜……”
“玛丽，你很难受吗？”
昏睡的玛丽突然发出难受的痛哼，眉毛紧皱，像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勇格见状马上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细声询问，神色紧张而关切。
“额……”
玛丽不再痛哼，微弱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勇格眼眶一红，眼泪差点落下来，表情变得生动许多，不再只有阴沉。
“明明小时候世界还不是这样子的……在没有出现恶魔之前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吗……尼姆、伊莱尔、琼斯，你们也不用死了……现在……却只能苟活……”
他喃喃自语，可怜得让人看不下去。
“勇格……”
“混蛋！该死的恶魔！！”
“哗啦”一声，火星暴起。
博斯正想说几句话安慰自己的好友，勇格却突然抓起一块石子使劲扔向火堆。
几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向勇格。
“去死！去死！去死！！”
只见他愤然咆哮，有些竭嘶底里，声音却控制得很低，这种情况下似乎还是害怕吵到妹妹休息。
连日积蓄的压力在此刻爆发，显得十分突兀，但细想又符合情理，倒是相比之下，博斯和莱尼显得太有自制力，或者说没有生气的力量。
“勇……”
“魔王这种东西让人类毁灭……是想要做什么……”
发泄过后，勇格颓然低头，情绪骤然低落下来，让想要劝他的博斯有些反应不过来，稍微犹豫后，把想拍勇格肩膀的手默默收起。
“就算运气好，活着到了西方……把玛丽治好了……”
“魔王很快也会来，那时暗黑的时代就会到来，我们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嘿嘿、嘿嘿嘿……没有用的，嘿嘿嘿……”
他低声说着可悲的现实，浑身散发浓郁的绝望气息，最后却发出诡异的笑声，显得情绪极不稳定。
“……”
“……”
勇格没说下去，但一时没人再开口，听着他说的那些，亲身经历过的莱尼只能轻轻按压鼻梁，舒缓压力，而博斯则是闭上眼睛，鼻孔深深吸气，他们两人或多或少也思考过勇格说的事情，只是没敢捅破悲观的现实。
真长啊，没意义的话……
阿杜微微睁开眼睛，白发在火光照耀下显出奇异光泽，觉得勇格说的十分无用且无聊。
“话说，你——”
勇格抬起头，发现毛毛躁躁的女孩在向他搭话。
“？”
“就是你啦，你这样也太难看了，啧。”
咏重重咂嘴，不知为何，脸色十分不愉快。
“呃……”
“什么？!”
这让刚想安慰勇格的博斯有些不知所措，勇格则是愕然中掺杂着愤怒。
“哼，什么是黑暗的时代？”
咏鼻孔哼哼，以有些嫌恶的口吻反问。
“你说……”
“我只知道，从我小时候开始世道就是这样了，一直都没有变过，但我无论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都会继续这么挣扎，倒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能撑过去吗，不要太小看人类了。”
她毫不留情地打断勇格，说话时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畏惧。
“……”
勇格被逼视得有些沉默，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但也稍微冷静下来了，表情不再那么阴郁悲观。
“唉，先吃点东西吧。”
看效果差不多了，咏叹一口气，递过去一片肉干。
“不是还要照顾你妹妹吗，要是先倒下了，让你妹妹醒过来后怎么办呢？”
“收下吧，她说的没错，就算是为了你妹妹也得保存体力啊。”
博斯适时劝告，伸手拍拍勇格肩膀。
“……谢谢。”
勇格稍微沉默后，低头接过，他看着手里的肉干，一时却也没吃，心里还是有些介怀。
“呃……哥。”
细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玛丽，你醒了吗？！”
勇格先是惊讶，然后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他猛地转身，抛下两人头也不回地赶到妹妹身边。
“玛丽，你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要喝水吗？”
他单膝跪下，轻轻扶起妹妹，眼框一下子红了，快要喜极而泣。
这是自昏迷以后玛丽第一次醒过来，这两天他无数次偷偷想过妹妹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就此长眠，害怕得不行，精神因此萎靡不振。
嗯……
阿杜心底微微一动，他发现了某些东西，但什么也没说。
“太好了，玛丽，你终于醒……嗯？”
空气扰动，大片阴影把博斯罩住，视野骤然暗了下来。
“怎么变黑……唔！！”
“AAA！”
话没能说完，他已经发不出声，像是晕了过去，接着被什么东西轻易悬空提起。
勇格他们愕然抬头，在他们上方一头有着深褐色肌肤的怪物，像是蜥蜴般攀附在岩壁上，博斯被它抓在巨大畸形的钩爪里，生死不明。
那狰狞的模样赫然是——
恶魔！
不知道恶魔是被篝火引过来的，还是因为嗅到人肉的味道，他们遭遇了意外的袭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损失一人。
阿杜倒是提早察觉到了，只是没有说，他想看看这些家伙有没有足够的实力，而且，似乎还有一个大家伙……
“唰”
经过初期的震撼，反应过来的勇格迅速扑向一旁的地面，一把抄起放在那里的武器，然后反身对恶魔摆出那磨练了无数次的防御架势。
“该死的恶魔！”
他死死盯着恶魔，咬牙切齿，脖颈青筋**，脸红得像烙铁。那久已沉睡的愤怒被唤醒，让他的体温急速攀升，似乎鲜血都要沸腾起来。
只是一头，我能解决，只要足够谨慎！谨慎！
他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拼命抑制住猛攻的冲动，同时脑海不断回放与恶魔战斗的片段，极力搜索它的弱点。
头、心脏、还有……
然而——
“轰隆轰隆”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夜色的黑暗中，显出更多狰狞而庞大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