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工会内人满为患。
不大的一间屋子，挤着数十号人。个个相貌彪悍、着甲配剑，一副精明强悍的样子。墙壁上贴着百来张羊皮纸，除去那些坐着喝酒的，其余人皆站在墙壁前端详，有时有人伸手揭落一张，便会引来一阵议论。
想成为冒险者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你有手、有脚、有把刀，就能够随便找处公会登记。但要以冒险者的身份活下去，你得有实力、有头脑、有运气，还得有点人脉。
行里的人都知道，贴在墙壁上的，都是些给菜鸟做的杂活，亦或者没人敢接的棘手活。那些稳定的、靠谱的、相对安全可靠的，都被公会的人紧紧攥在手里。不是能在会长面前说上话的强手，或是能攀上交情的熟人，这年头，都很难吃饱饭。
自开元367年“光辉之子”乔尔·莱斯特大帝建立派罗帝国以来，管理民间战士、术士的冒险者公会便随之诞生。
莱斯特大帝出身贫乏，乃是猎户之子。他性情豪迈，善养宾客，所识尽豪雄。睿智的大帝意识到了空有武力却得不到相应地位的下层武者们的需求，以保证他们的地位为筹码，广纳手下，建立了以盗贼、教头、恶霸为主要兵源的部队。在当时那个城邦割据的年代，这支部队爆发出了惊人的作战能力，屡战屡胜，最终席卷天下定鼎帝业。而莱斯特大帝也信守承诺，在各地设立冒险者公会，管理民间豪雄。
此后过去数百年，派罗帝国已化作灰灰。现如今，赛克托公国与大智天主国隔江对峙，海对岸戴涅王国虎视眈眈，形成天下三分之势。但冒险者公会的夯实“地基”已经无可动摇。值此乱世，各地的公会会长失去了管辖，更是行事张扬。他们笼络手下，拉帮结派，成为地方上的豪强，便是身为封主的贵族，大事情也得和他们商量。
路古拉德伯爵领也是如此。时任此地会长的“赫雷”弗格斯三十出头，正当壮年，手下虎狼成群。他和路古拉德伯爵的关系可说不上好。
最近，路古拉德伯爵动作频频，清除异己、扩充军务，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危险的气息。弗格斯不得不防着一手，从邻地“借了些”人手过来。这几天，勒特城内气氛凝重，事先察觉到不对劲的已经及早开溜，留下来的要么是弗格斯的手下，要么是消息不灵通、亦或者想要趁机发笔财的强人。
乔伊斯属于后者。他是格阿堡的人，流浪至此是三年前的事情。三年前，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流浪汉，身上披着块破布，足下也不穿鞋，蹲在路边，比最穷的农工还要凄惨。
但他现在不仅穿着用干净蓝布裁剪的短褂，外面搭一件鹅绒外套，足下那双千面底的黑牛皮靴更是价值不菲。一个人可以丑，可以穷，但不能没本事。
乔伊斯又穷又丑，但他会一手好剑法。他吹嘘自己曾在老家的教头那练过五年剑术，这谁都不信，他交不起那个学费！但要说他跟着哪路强盗干了五年，那准是没跑的。
他的剑法又狠又毒，哪儿刁钻往哪儿刺，哪儿能死人、哪儿刺了会致残、哪儿放血能让人死得最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镇上的人背地里都喊他“刨尸的”。但当着他的面，就是弗格斯也不敢这么喊他。像是乔伊斯这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谁都要怕三分。
以至于在拥挤的冒险者大厅内，他能一个人独占一整张桌子。
“咔嚓”一声，大门被人打开了，风雪直往里面灌。坐门口的冒险者咒骂了几句，回过头去，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从冰天雪地中，冷不防钻出来一个黑发披面、白衣单薄的家伙，任谁都会疑心他是鬼怪。
还是公会管事的胆大，迎了上来问道：“这位很眼生啊，你是从哪来的？”
那怪人扫了眼屋内，又用他那好听但古怪的腔调说道：“你们这里，谁是最强的？”
冒险者们哄笑了起来。
一人道：“感情是个踢馆子的。”
管事的也笑了笑。
“你要是以为少穿几件衣服，留个女人的头发就能吓到人，那可是想多了。”
又一人道：“你看他那衣服，像不像是那女人才穿的礼服？”
旁人道：“可能他就是个大姑娘不成，啊哈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巾帼英雄。”
在这大乱将至的年关时分，公会里本应死气沉沉，此时却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那怪人也笑了。
他笑起来很特别。嘴唇微微上扬，似是喜悦，似是讥讽，似是宽慰。他那一个笑容，竟包含着数不清的情感！他本自阴沉的面容因为这一笑，而变得明朗飞扬，让人这才惊觉，他是一个俊俏的少年。
他笑的同时，拔出了腰间的剑。也不知是在场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亦或者被他的笑容所吸引，竟没人看清他拔尖的动作。
那就更别提，看清他出剑的招式了。
风雪更胜，吹动着他素白的长袍，他身后的门板碎成数块。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管事的眼角垂下，神情变得凝重。
要想赢得尊重，光靠嘴皮子是没有用的。在这群草莽之中，只有武力方能让他们认同。
“倒是我看走眼了。敢上门踢馆，果然是有一手的。”管事的冷笑了几声，转身问道，“来个人教训教训这家伙，咱们的门板都被拆了，可不能忍气吞声啊。”
一众冒险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沉默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小子来路不明，身手也硬朗。上去胜了自然长脸，可面子能当饭吃吗？更何况，万一输了呢？
这种赔本的买卖，冒险者是不会干的。现在留在大厅里的都是些老油条，可没有人会为了出个风头搭上自己。
那管事的脸色更暗了，像是要滴出水来。
“哐当！”
被子摔碎的声音响起，人群向后望去，却见乔伊斯将桌子一掀，抓起剑大踏步走了过来。
他那丑陋的红鼻子哼了两声，道：“都是群胆小鬼。给乔伊斯大爷让开！看我收拾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