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尔斯坦中一座平凡的木制小楼中，布拉莉停下手中的羽毛笔，将签好字的文件递给了站在一旁的女仆。
虽然盛夏已经过去，但炎热的势头依旧没有完全消散。但办公桌前的娇小身躯却丝毫不在意闷热的空气，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金色长发像瀑布般倾泻在背后，熠熠生辉。
“越来越多了......”
“什么？”
一旁的人类并没有在意对方的尖尖耳朵，顺着视线望向街道。服饰各异的冒险者密密麻麻的挤在街道上，还有不少横七竖八席地而睡的。
“最近森林的矿洞里冒出了不少魔物，估计都是想来分一杯羹的人，公会的报酬还挺高的。”女仆略作思索，低声道。“而且魔物本身也有不少值钱的材料，听说有些稀有魔物的生命核心可以直接当做神器使用。”
“哼...要是有那种魔物这城市都保不住，还用得着这群菜鸟？”
布拉莉冷哼一声，气势冰冷。
一旁的女仆面露苦笑。
在协会建立之前，新人女仆连基本的社会地位都得不到保障。没有战斗能力的女仆们没办法冒险，打工也经常会被扣钱或者挨打，甚至连自保的方式都没有。就是她一手建立了女仆协会，把分散在四处的女仆团结在一起，又四处交涉，才算是让女仆有了正常的地位。即便如此，女仆挨打受伤的事情依然时有发生。
“对了...虽然文件还没到...”
女仆正准备开口，办公室的大门就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穿相同制服的人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女...女仆长...”来者眉头紧皱，顾不上礼节，急切道。“又有女仆被打了，现在人重伤被送回来了。”
助理听完看向布拉莉，对方虽然面无表情，但微微收紧的拳头并没有逃过她的视线。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尽快去联系牧师。”
“嗯，谢谢女仆长！”对方点了点头，却仍然没有离开，面露难色地站在原地。
“还有什么事吗？”助理温柔的开口。
“嗯...这个月已经有很多女仆被打了，大家多数都是新人，本身就没什么收入，现在很多都已经快吃不起饭了。”
“哎...”布拉莉重重的叹了口气，几缕金丝顺着耳朵滑下。她随手将其拨回，淡淡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你先回去吧。”
见女仆仍然不打算离开，助理慌忙上前安抚道。“没事的，女仆长肯定能帮你解决的，你先抓紧去联系牧师吧。”
直到大门被重新关上，两人才互相对视一眼。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十几次了吧，就这么放着不管真的好吗？底层女仆的情况你也知道...”助理犹豫着开口。“而且协会的财政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亲自将确认文件交到布拉莉手里的她当然清楚所谓的协会经费，其实就是几个高阶女仆从自己的收入里拿出来的。根本没有多少能拿来帮助这些受伤的女仆。
“我知道...这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解决。”布拉莉摆摆手，严肃道。“比起这个，贵族那边要想个办法才行。”
“这...说是这么说，但我们也最多只是个职业协会，如果得罪了当地贵族，恐怕会招来不少麻烦。”
“我也知道，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但现在来看，如果我们不硬气起来，也只能是让他蹬鼻子上脸。”从椅子上站起，布拉莉将兜帽拉起，遮住了头发和耳朵。“祈柴和血墨在协会吗？”
“在...她们昨天刚回来，这会估计在休整吧。”助理回答完，低头思索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看向已经站在门前的娇小背影。“女仆长您是想就这么直接去谈判吗？！”
“不用担心，比起我的身份，他区区一个贵族算得了什么？”兜帽下的耳朵伴随着声音抖了两下，像是为了强调布拉莉所说的话。
“......”
女仆长不是人类的事情已经是整个协会公共的秘密了，只不过因为她一心为了女仆的发展而努力着，受到这份恩惠的大家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主动暴露身份给城镇领主无疑是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然而对方并没有给她多余说话的机会，径直离开了房间。
“所以你就准备直接打上门去？”
身穿宽大长袍的女孩放下农具，不可思议的看着布拉莉。
“那是谈判失败以后的打算。”用力地凿着土，黑色的身影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在我看来都一样，你不会真的觉得贵族会听话吧？”女孩双手此时合十，做出祈祷的样子。精致的面容和那比袍子还白的头发，强烈的彰显着她不平常的身份。“不过以前我们的主教也很喜欢打人来着，不少牧师都被他一拳打趴过。我到现在都好奇他不去当冒险者跑来做神职人员是为什么。”
“明明自称是神的使者，还这么暴力？”布拉莉语气带上了一丝嘲弄。
眼前的白发女孩是牧师协会的会长，从老一任主教退休以后就接替了职位。二人很早就认识了，现在也经常在一起工作。拜此所赐，两个纤细的女孩顶着烈日种地这种奇观，这里的农民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这一黑一白两个袍子站在田里，总是带着一股迷之喜感，不过她们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而已。
“你不也成天混在人类社会里，明明是个恶魔。”白发少女吐槽道。
“我是血族，别把我和那些低级恶魔混在一起。”布拉莉撇撇嘴，露出不满的表情。“不光是人类社会，我还天天和你这牧师会长混在一起呢。我要是被抓住异端审判了，那你也跑不了。”
“……”
少女没再接话，闭起眼睛开始小声念着什么。淡淡的白光逐渐缠绕在她的身上，又顺着袍子流入了土地。
布拉莉皱了皱眉，虽然这股力量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但本能的厌恶是无法抑制的。
等到结束后，她开口道。
“你这个，不弄不行吗？”
“啊？”明白对方所指，少女犹豫道。“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祈祷了以后庄稼的收成会更好。因为这个说不定我们还能多拿点报酬。”
“啧。靠这些歪门邪道，就算收得多肯定也不好吃。”
“歪门邪道，这话也轮得到你来说？”
无视了尖酸的话语，布拉莉沉默一下，低声开口。
“谢谢了。”
“嗯？”
“我家女仆的事，是你亲自来给她治疗的吧，麻烦你了。”
“没事，治疗费我也收到了。不过那个贵族下手真狠，这哪是惩罚，纯粹是当犯人用刑了...”
深深地叹了口气，布拉莉再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看着友人沉默的样子，女孩无奈的笑笑。
（这世道，到底谁才是恶魔啊...）
站在远处望着那与整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宅邸，布拉莉向身后两人再一次确定了事项。
身着同样的女仆装，二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原地。布拉莉整整黑袍，走向了看守的士兵。
“什么人？！”
两柄长枪交叉在身前，一名身着银甲的士兵喝道。
“我是女仆协会会长，是有事要来求见伯爵大人。”
布拉莉抬起头，金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对方，不带一丝感情。随后她从怀中拿出一枚徽章，递给了眼前的守卫。
“嗯...”士兵扫了一眼，示意另一人放下武器，说道。“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大人。”
士兵走后，他的搭档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虽然主子不怎么样，但身为边境城市的士兵，军纪还是相当严格的。
天色渐暗，西方的云彩已经烧的通红，大街上的人流变得密集起来，能看到不少人背着背包向着冒险者公会走去。在宅邸门前，布拉莉算总是见到了这位“大人”的样子。
意料之中的大腹便便，毫无意义的华丽装饰和单片眼镜让它看起来像个小丑。
“伯爵大人。”布拉莉欠身行礼。“听闻女仆今日在贵府工作受到虐待，在下特此想来问清缘由。贵公若有不满大可派人传达给我，何必要如此为难下人。”
“哼。”男人重重的哼了下鼻子，浓郁的烟草刺激着布拉莉的鼻腔。“你们那什么女仆，笨手笨脚的，把我的宝贝花瓶给打碎了。要知道那东西可是把你们整个协会卖了都买不起的。”
“但在下听闻是贵公对我家女仆不怀好意在先，她在挣扎的时候才不小心碰掉了花瓶。”
平淡的说出这句话，布拉莉看向伯爵，夕阳下的瞳孔中好似有火焰静静燃烧着。
男人脸上的横肉揪在一起，显得有些尴尬。
“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仆人竟然敢说这种污蔑我身份的话！”
“如有冒犯，还请贵公多多包涵。”布拉莉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对了，机会难得。本协会的女仆似乎之前也有不少在贵府工作受伤，在下能问问其中的缘由吗？”
“住口！随意诽谤贵族可是死罪。”
从对方那头发稀疏的额头上，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伯爵大人有什么不满直说便是，如果是本协会女仆的错误，那我自当谢罪。但若不是....”
后半句言语并未出口，伯爵却感觉如坠冰窟，从那娇小的身形中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散出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我想要贵公的一个交代，无故迫害女仆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恐怕您的脸上也挂不住吧。”
站在一旁的士兵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架起武器对准了布拉莉。
“快上，给我把她抓起来！”
顾不得贵族的形象，伯爵气急败坏的下令。早已准备好的士兵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了过来。但布拉莉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二人的手就要触碰到黑色衣角。
沉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两名士兵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倒在少女脚前。取而代之的是身着女仆装的二人。
“什...”
几乎是瞬间发生的事情，男人被惊得说不出话，徒劳的张着嘴巴。
他手下的士兵大多数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连兽人都能一战的他们如今却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女仆打倒，眼前的事情明显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嘶...真不愧是军队的装备，比商店那些破玩意好到不知道哪里。”
其中的一名女仆甩甩手，像是很痛的样子。在她的脚边，士兵的头盔处有着一个大大的凹陷。
“可行了吧，也就祈柴你傻乎乎的，徒手去锤人家盔甲。后脑勺来这么一下，弄不好可是要把人打死的。”
“切，就你聪明行了吧。要是按照你说的方法砍脖颈，我怕这一手刀下去他脑袋都保不住。真是太好了呢，军队的装备质量过硬。”
“你就不会控制一下力度？女仆长是带我们来谈判的，不是来踢馆子的。”
“啊哈哈，因为之前女仆长看起来挺严肃的，我就特地给自己加了巨人之力，实在是控制不了力道啊。”
无视了惊讶的男人，两个女仆就这么自顾自的聊了起来。眼看两个人要讲起相声，布拉莉咳了一声，示意安静。
“总之，我想贵公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如果以后女仆有什么错误还请多担待，您也看到了，女仆是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的。”
少女转过身，“走吧，祈柴、血墨，话已经给伯爵大人带到了。”
“好嘞，女仆长。”
“知道了。”
扔下已经丢了魂的男人，三名女仆离开了宅邸。
“哎...还是变成踢馆子了吗。”
走在路上，布拉莉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事啦女仆长，就算真的找上门来了还有我们呢。到时候看我一拳打爆那张肥猪脸。”
“住口把你，真的打爆了我们就把你供出去，杀害贵族的罪可没人担不起。祈柴蓄意谋杀当地贵族，女仆协会对此毫不知情。看来要拜托天芽提前准备一下说辞了。”
“哇，好不讲义气啊你。我们不是同为战斗女仆的伙伴吗？！”
“谁跟你是伙伴，快走开，重死了。别搭我肩。”
“你才重呢！天天跟怪物打架累都累死了，怎么可能长肉。”
“你竟然天天能遇到怪物？！快说，是不是你把我的怪物都抢光了！”
“呀啊啊，女仆长救命，血墨要杀人了！”
“哎...”布拉莉摇摇头，加快脚步。她实在是应付不来这样的人际关系，人事一般都是交给天芽，也就是她的助理负责的。
（这就是所谓的人无完人吗...）
听着两个很能干的活宝斗嘴，她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
没管两人，布拉莉径直回到了协会，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天芽毕恭毕敬的站在眼前。
“欢迎回来，女仆长。”
“嗯，我回来了。那个被打的女仆怎么样了？”
“治疗已经完成了，正在协会里修养，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越过女仆，布拉莉走向了办公桌。生涩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她拉开了左手边的抽屉，一张银色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您又要去吗....”意识到对方的打算，天芽略显为难的说道。“现在冒险者公会已经将神秘黑影列为一级悬赏对象了，越来越多的冒险者都想要抓住它。据我所知还有不少强者也接了这个任务。”
将面具戴在脸上，布拉莉平静的回道。
“再强说到底也只是人类，想抓我还早了一万年呢。”
“听说法师还为此特地开发了大幅强化速度的技能，我担心您...”
“没事的，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况且那些冒险者最初就看不起女仆，让他们给女仆公会贡献点经费没什么不好。”
说着，少女打开了窗户，银光星星点点的碎在她的金发上，如梦如幻，天芽一时看的出神。
“女仆长！”在少女准备行动的前一瞬间，天芽出声道。“这有一份市政厅发来的文件！”
“放在桌子上吧，我回来看。”
不给她回应的机会，布拉莉瞬间跃出窗外，黑色的袍子融入了黑暗中。
“这...”按住被风拂起的头发，天芽呆呆的盯着怀里的文件，面色凝重。封面上几个鲜红的字体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克里夫王国边境备战通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