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明了的人，是怎么判断清晨和夜晚的呢？
又是怎么分辨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呢？
其实不难。
梦境里的世界，是五彩斑斓的，有着各种各样的景物和事物，而醒来的世界……则是一片漆黑的。
当然，仅仅只是对于水稚诗这样，后天失明的人而言。
如果是天生就失明的人，那么他们的梦，是什么样的呢？
清晨，悦耳的鸟鸣声唤醒了她。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然后闭上，再反复睁开。
如此重复了几次，才想起来，不是自己还未醒来，而是自己即使睁开了双眼，也依旧什么也看不到罢了。
她探着手轻轻地拍了拍身边的床铺。
没有人。
或许茶离已经起床了吧。
女仆嘛，哪怕是贴身女仆，显然也都是不能睡懒觉的。
水稚诗没有起床，只是安静地躺着，听着窗外的声响。
细细听来，似乎还有微微的风声，有城堡外朦朦胧胧传来的喧闹声。
当然，最清脆悦耳的，还是不同鸟儿们交织在一起的鸣叫声。
除此之外，还能听到秋虫的歌声……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不忘记曾经所能看到的一切，所以每当她听到声音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想象着，那样的一幅画卷。
时间也不知道就这样安静地过去了多久。
直到水稚诗感到有些无趣的时候，才轻轻唤起了茶离的名字。
“茶离……茶离·莉莉丝。”
“在呐，大小姐~”茶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这让水稚诗感到安心许多。
“现在几点了？”
“嘛，现在是早上八点哟，大小姐，打算起床了嘛？”
“嗯……”
“好哒，这就为您更衣啦~”
“我说了，叫‘你’就好了。”
“嘛嘛，只是突然想说些正式点的话嘛~”茶离笑着，声音近了一些，“那么，大小姐今天打算穿什么衣服？还是我帮你搭配呢？”
“你选吧……”水稚诗实在没有什么搭配衣服的兴趣，最起码，现在没有。
“好哒，我看看哦~嗯，今天的气温是十六摄氏度，天气是阴天……”茶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问道，“大小姐，今天打算穿的正式点，还是休闲一点？”
“简单舒服一些就好。”
“好哒。”
“吱呀——”
而后就是衣柜门被打开的声音，还有衣架和衣架之间碰撞的声响。
“嗯……外出的话……这件不用，这件不要……”茶离好想在认真地挑选着，“只是在城市散步而不是爬山的话……这些不要……长裙可以……这个好像有点薄……”
水稚诗安静地等待着，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慢慢地坐了起来，又微微地向后仰去，倚靠在了床头。
“嗯……雪纺绸……适合这个天气……这个搭配这个，鞋子的话……嗯……”
“挑好了吗？”水稚诗问道。
“好啦，蘑菇宫廷娃娃裙，酒红色哒，然后呢再搭配同样也是酒红色的发箍，咖啡色的小皮鞋，可以嘛大小姐？”
“嗯。”水稚诗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套衣物的模样。
宫廷娃娃裙是成年女性穿的宫廷裙改进而来的，一般都是给地位高贵的千金大小姐穿的，不算是特别正式的服装，但也是比较体面的那种，算是休闲服和礼服中间的那一种吧。
裙子是连衣长裙，穿起来还是很方便的，里面只要搭配一件小衬衫就可以了。
对于这些，水稚诗都记得很清楚。
“呐呐，大小姐~穿衣服啦~，把手抬起来举过头顶，对就是这样~”
茶离柔嫩的小手触碰着她的身体，让她感觉有些酥痒，这种感觉……很微妙。
水稚诗在失明前，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服侍着穿衣服了，还有些不太习惯。
柔软舒适的布料穿在身上，给她的感觉却有些模糊不清。
因为看不到它们的模样，所以只能靠脑补来想象此时自己的模样。
“好啦大小姐，然后我为你洗漱一下，去餐厅喝早茶吧？然后就出门啦！”
“嗯……”茶离用柔嫩的小手轻轻地……与其说是洗，不如说是在温柔地抚摸着水稚诗的小脸，再又用最柔软的毛巾将脸上的水珠吸干。
而后，她又感觉自己的头皮痒痒的，慢慢地，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显然是茶离正在为她梳头。
“今天就不扎头发吧？”茶离这样说着，又将什么东西戴在了水稚诗的头上，应该是发箍吧，“好啦，我们去吃早茶吧~！”
“嗯。”水稚诗轻轻抬起手，后者似乎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一只小手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了。
牵着茶离的手，也就不担心前方的路了。
穿过平坦的走廊，跨过向下的台阶……
食物的香味弥漫着，告诉水稚诗，她已经来到了餐厅。
城堡里的餐厅是有两张很大很长的桌子，一边呢是主人的席位，而另一边呢则是仆人们的席位。
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但当茶离告诉她已经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她仍旧能想象出餐厅的模样。
水家对于平时的用餐没有太多的讲究，不用等到人都到齐了才能开始用餐。
一般就像是餐厅里一样，在桌前坐下，然后告诉厨师自己想吃什么，让厨房里的仆人们给自己做就可以了。
“大小姐，今天早茶想吃点什么？”茶离有些调皮地在水稚诗的掌心里画着圆圈，问道。
“花茶吧……”
“嗯……斑斓花茶嘛？”
“嗯。”
所谓斑斓花茶，其实就是各种花都放一些的花茶而已。
“那，点心和主食呢？”
“……随便吧。”或许是刚起床的缘故，水稚诗也觉得没有什么胃口。
“那就吃东方大陆的点心吧。”
“都可以。”
“叮铃。”铃声响了起来。
显然是茶离摁动了桌面上的传唤铃。
“厨师长~早茶要小笼包一份、糖浆鸡排一块、放了生姜的白粥一碗，这是给大小姐要的，我的话……给我来份伊奈儿面吧！”
伊奈儿面，一种类似拌面的食物，只不过这种面条的中间是空心的而已，手艺精湛的厨师，也会往里面塞些肉末或者酱料进去来增进口感。
贴身女仆一般也是不和主人一起用餐的，不过茶离不一样。
或许是要照顾已经失明了的水稚诗，所以她有着更高的特权吧。
早茶很快就做好了，就像昨天晚上一样，茶离喂着水稚诗进餐，然后才去吃自己的那一份。
“姆唔~吃饱啦~”
水稚诗点了点头，正打算起身，却感觉嘴上蒙了一层柔软的布料，应该是手帕吧。
是茶离在细心地擦着她的嘴角。
不知为何，似乎还有些茶离身上的香味。
只是……形容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花的味道。
“走啦，出门啦。”
“嗯。”
茶离牵着水稚诗的手，缓缓地走着，而水稚诗也迈着小碎步紧紧地跟着。
在这漆黑的世界中，似乎只有茶离的手，是清晰可见的……
“大小姐好！”
“大小姐好！”
耳旁传来了恭敬的声音。
但隐约间，也仍旧能听到一些暗中的谈论声，或许并非是鄙夷，很多仅仅只是同情而已。
但这也依然让水稚诗感到很不舒服。
“有护卫跟着我们出来吗？”水稚诗问。
“没有啦，安心呐大小姐，我可是战斗女仆哦，比那些护卫厉害多啦，所以大小姐的身边，有我就够啦！”
水稚诗感觉自己的小脸微微一烫，而心中却有些暖暖的。
随着走的路越来越长，距离城堡好像也越来越远，城市里的喧嚣声也变得愈发清楚起来。
走在嘈杂的街道中，水稚诗牵着茶离的手也更捏紧了几分，后者像是有所察觉似的，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着她。
“是市集吗？”
“对哒~最近商人很多哦，所以市集特别热闹~”茶离欢快地笑道。
水稚诗突然有些羡慕她，为什么她总能什么时候都这么开心呢？
耳旁是摊贩商人们的叫卖声。
和鼎沸的人声混在一起，明明听得清，却仍旧不知道他们在叫喊着些什么。
很少有贵族会来这里，仿佛和平民们站在一起，那些贵族们的身价就会降低很多似的。
“呀！那里！大小姐，今天有从王城来的玩具商人哦！”
“玩具……？”
水稚诗被茶离牵着，走向前方停了下来。
“哎呀，这位贵族大小姐和女仆大人，想要买点什么呀？我这里可不止有王城的新鲜玩意儿，还有沿途其他城市的各种有趣的玩意儿呢！”
“唔姆……”水稚诗安静地站在原地，她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也不知道摊贩里到底在卖着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一旁的茶离倒是十分的兴奋，嘴中含糊不清地嘟嚷着什么，因为语速太快，实在是听不清楚……
“呐呐，大小姐！试试这个！”
当茶离声音响起的时候，水稚诗感觉自己的一只手臂被抬了起来，然后一块不规则的冰凉物体被放在了她的手心。
触感像是金属。
“这是……什么？”水稚诗的双手捧着茶离递来的玩具，疑惑地问道。
“是发条小马哦~”茶离抓着水稚诗的手，捏住了一块薄一些的片状物体，“这里是发条，只要转一转，马就可以自己动啦，大小姐以前应该没玩过这种玩具吧？咳嗯，嘛，毕竟是平民的玩具啦~”
“唔……”
水稚诗轻轻地点了点头，摸索着金属小马，找到了它的四足，让它立在了自己的手心上，然后轻轻地转动了发条。
“吱呀嘎吱——”齿轮转动的声响传来，手心被马蹄轻轻地敲击着。
水稚诗的脑海里，仿佛浮现了一匹正在旷野上肆意奔跑的野马……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发条小马奔跑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