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头子，你长相这么凶恶，是怎么追到妈妈的？”
“嗙———”
“诶呦——！！”
虽然戴着厚皮帽，老头子这一拳砸着还是蛮疼的。
看着前方逐渐明亮起来的隧道，老贝科夫护面下的双眼微眯了起来，“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不过答案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揉着生疼的脑袋顶，男孩儿不服气问到。
“因为你还未成年啊。”异响消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呃……老头子，我觉得——”
“趴下！”
“哎——！！”
在抬起枪口的同时，老贝科夫侧伸腿绊倒儿子，接着疾踏两步，跳到了积水颇深的地铁轨道上。而男孩儿，只来得及本能地用手往地面撑去。
………
“呼———！！”
从梦中惊醒，贝科夫习惯性地抓起了近旁子弹上膛的PP-19冲锋枪。
身体正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回忆起了一些很令人怀念的事情———那常人永远也不会经历到的童年。
“先生？”
侧旁，先自己一步掀开薄被的SV-99已经翻身下床，把防具、携行具穿戴好。
“出去瞧瞧。”拿起床头柜上的头盔，睡觉也没脱防弹衣的贝科夫，把脚送进鞋里的同时戴上了伊里奇大叔送给自己的保命防具。
如果没有它，自己和BMP驾驶员对决那会儿，应该就已经死了。
“嘎吱———”
谨慎地打开屋门，发现屋外客厅里有手电光的贝科夫向SV-99打个手势，按亮武器附挂上的强光灯，灯光朝地走了出去。
屋外，山羊的惨叫正逐渐远去，而这个庭院的主人，拿着猎枪紧张地守在门口，根本不敢去追讨。他知道一只羊的价值，但他更清楚，生命的宝贵。
从初次袭击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不管吗？”
贝科夫和SV-99缓步走到门边的时候，山羊的惨叫声已经消失。
“大晚上的，太冒险了。”摇摇头，阿纳斯塔西老先生把猎枪枪管从射击孔抽了回来，“实在是难对付啊，这些突变生物。”
羊圈内部是隔断开的，就算遭到袭击那个栏里活着的羊受惊逃到外面，其它的羊应该也还被木栏留在圈里。损失至多就是两只。
自然界里，捕食者也知道，韭菜不割净的道理。
“何以见得？”
从当地居民嘴里听到“突变生物”一词，兼职“探索者”的“邮差”，一下就精神了。虽然早就做好了遭遇的准备，但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普通的野生动物，怎么也不可能把钢管加固过的羊圈围墙破开吧？”
“唔……您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了？”虽说之前大致把庭院四周勘察了一下，但对于这些建筑的内部，少年还是知之甚少。说不定，阿纳斯塔西还挖有地下避难室呢。
“是啊，那大块头都捕杀我三只羊了。要不是来的频率还算低，我肯定已经破产了。”看着近旁的少年，蒙受不小损失的老伐木工，自嘲地笑了下。
为了防止此类事故再发生，只好在庭院四周弄些威力更大的陷阱。但人不能不服老，具体施工，只能交给孙子和人形们去做了。
“嗯……我回房间拿下步枪。”
“不用，它今晚不会再来了。”
少年没有答话，径直走回了屋子。
从袋子里拿出PDA，贝科夫向远在上千公里外的少校发出了紧急通讯的请求。虽然有风险，但这种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对信任自己和帮助自己的人，如果有机会回报，少年总是非常乐意去做。
莱蒙托夫有首诗这样写道：“一只船孤独的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许多人的一生便是如此。
“99，微光夜视仪给我。”
贝科夫的AK-103上面，装有俄联邦仿制瑞典艾姆波音特公司的内红点瞄具，虽然不具备放大功能，但可以与头戴式夜视仪适配。但总的来说，它的多亮度档位调节功能，才是少年喜欢用它的原因。
将夜视仪固定到头盔上，再把自己携行具里的被动式热像仪取出来交给少女，确信那属于探索者调查对象的少年，向这个家的主人表达了要外出的想法。
“孩子，夜晚的伊尔库茨克很危险。”
“如果您所言不虚，那目前这范围内，应该还没有AK-103打不死的生物。”
将不必要的物品寄放在阿纳斯塔西老先生这里，配齐装备的贝科夫，带着SV-99离开了木屋。在踏入庭院的时候，他仰起头，看了眼夜空。
自己也曾是一只孤独航行的船，但显然，向前航行的海面上，总是充满了汹涌的波涛。此刻，乌云密布的天空，预示着后半夜将会有雨。
“拿着。”
“诶，先生？”
接过贝科夫递来的PP-19冲锋枪，SV-99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悸动。记得薇拉小姐曾说过，这是主人的父亲赠予他的生日礼物，他非常珍惜它。
“你的火力太弱了。拿上它，替我看着后路。”
“遵命，先生！”他信任着自己，现在要打起12分的精神了！
………
伊尔库茨克夜晚的森林，并非静悄悄一片。昆虫、夜行鸟、夜行哺乳动物……众多在人类制造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的生灵，都在为了生存的延续行动着。
“喺嗦——”
拨开带着血迹的灌丛，兼职西伯利亚探索者的“邮差”，借着树木的掩蔽，悄然从一群正在休憩的麋近旁走了过去。在不妨碍自身行动的情况下，少年会尽量不去打扰它们。
人形少女跟在他的身后，透过热像界面和常规视野观察着前进路线的两侧，并不时回转身子，扫视后路。主人的精力大部分放在追踪和探查上，他顾及不到的位置，她会竭力去弥补。
“停一下。”
主人命令传过来的瞬间，人形少女原地转身，背对他据枪半跪了下来。
乌云正逐渐遮盖天空，常规视野已经很难视物；而因为林木的遮挡，热像视界的探查距离也变得很有限。SV-99开始稍稍有些紧张。
“还是热的……应该不超过300米。”
滴落在地面上的血滴未与泥土完全融在一起，衤果露在手套外的手指戳上去，仍能感觉到余温。远离那片有陷阱的密林后，它放慢了行动速度。
很有意思。
“滴——”
正在贝科夫打算站起身继续往前追的时候，口袋里的PDA发出了一声轻响并震动起来———是少校收到通讯请求，发来回复了。
将头盔里面的有线耳麦拽下来塞进右耳，贝科夫按下触钮，仅仅选择了语音通讯双向接通。他可不敢把注意力分更多出去了。
“已联线——”
#游沉少校：“贝科夫，大半夜的……看来你确实是有急事儿。”
透过夜视仪，少年能把许多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收进视野里。当然，通过视界分享机制，远在上千公里外的夜视仪赠与者，也能看到使用者正在看的。
原本还打算泡杯茶再和少年谈话的少校，直接在显示器前坐了下来。
#贝科夫：“少校，视野清晰吧。”
#游沉：“非常清晰。所以，你是在做什么？”
#贝科夫：“傍晚在当地居民家借宿，他家羊圈遭到了疑似突变生物袭击，我们正在追踪。它的力气不小，能破开钢管加固过的木墙。”
打个响指提醒SV-99跟上，贝科夫站起来，继续追踪着痕迹往前走去。耽搁这一会儿，如果那大块头还在保持移动，距离应该拉开到半公里了。
#游沉：“贝科夫，虽然接触突变生物机会的很宝贵，但你还是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要素，不要冒险。伊尔库茨克毕竟不像唐努乌……图瓦那次那么近，就算权限上不出岔子及时调派支援机，最快也要半小时才能抵达———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克孜勒防御战的白热化阶段，如果不是国防军的攻击机冒着可能被俄联邦战机击落的风险，强行越境对黑山联军进行轰炸，贝科夫他们还真未必能阻挡坦克集群的冲击。
把战斗拖入有利于防守方的街巷拉锯战，是他们最后反败为胜的关键。
#贝科夫：“我明白。”
#游沉：“那样最好。离你最近的高空侦查飞艇，以你为中心点做了光学扫描，除开应该是你刚才待的那个民居，现在方圆10公里内没有明显热源和人造光———大概率不会有别的人类干扰。”
又简短的交流两句，贝科夫挂断了通讯，不过仍将视野共享保持着———在往前走上数十米后，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山羊在这个地方留下的血迹，要比先前多些。
“99，你还好吧。”
离开玛纳斯后，贝科夫从少校赠予的物资里找到了军用型的滤毒罐。这种运用了新型科技的战后产物，在过滤有害物质的同时，可以将少量气味放进来，以便使用者更好的判断所处环境。
东西听起来蛮不错，可实际上，这种滤毒罐却并不怎么配备一线部队。有辅助动力系统的前线士兵，通常都会佩戴内循式呼吸面罩，顺便带个环境空气检测装置。
给治安部队和后勤人员用的———少校的人形副官巧克力在装备投送前的通讯里，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唔……先生，臭味很重。”
身为人形，SV-99自然是不需要佩戴防毒面具的，而且她的嗅觉可比少年灵敏很多，若非处在上风处，应该要比他先闻到那排泄物的气味才对。
再次蹲下身，贝科夫一反常态地不作防备，将武器放到脚边开始在斜挎包里摸索，“我知道那很刺鼻———你先往前走，我收集下样本。”
“这不妥当，先生。”SV-99对主人的命令，感到些许奇怪。
“不会有野兽在附近的……至少不会有其它的。”
从斜挎包里摸出那个许久未用过的瓶子，蹲伏状态的贝科夫伸出一只手在排泄物侧旁的泥土上挖上一下，再将瓶口接过去，那些带着常人难以忍受气味的液体，便缓缓地流进了瓶里。
能在这种地方遇到同样的，看来，那不是偶发事件。
拧好瓶盖把采集到的样本放回挎包里，贝科夫站了起来，“臭味可能会稍微伴随我一会儿，99你暂时可以把嗅觉模块关闭。”
“好的，先生。”
背对着主人，SV-99并未完全遵从他的命令，只是将嗅觉模块灵敏度下调到了普通人类的水平。她现在是后卫，仅有被动式热成像仪来观察外界，完全不够。
如果是救过主人和薇拉小姐他们的SV-98小姐，会怎么做呢？
“跟上。”
为了把额外花费的时间补回来，这次，贝科夫由快走变成了小跑。
黑暗中，看不到的探索目标与自己的距离在快速拉近，少年却并未感受到紧张。雨后的土地很松软，哪怕是从土坎跳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反震力。
他们应该不会在高于20米的距离被发现。
“慢些。”
地面上的脚印非常清晰，拖拽痕迹却有些缺失。捕食者是头重量级的生物，而且，它应该是把山羊叼在嘴里，直向前行动的。
哪怕是换了环境，也还有着一样的习性呢。
“吼———”
已经能听到野兽的低吼，以及骨头被咬碎的声音。叫住SV-99，放慢步子，贝科夫缓缓抬起了手中AK-103的枪口———打穿也不一定能杀死的。
深吸一口气，贝科夫将快慢机拨到全自动射击模式，迈步跨过了那丛沾有血迹的灌木。他预感到今晚，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99，在你的位置守着。”
身后传来SV-99接触灌木丛声音的时候，贝科夫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山羊的一部分残肢就落在山洞边，而刚才还清晰可闻的啃咬声，在自己迈过灌木的那一刻，不出意料的消失了。
它发现自己了。
“先生？”握紧手里的冲锋枪，SV-99让自己的云图处理能力，最大比例的倾斜到了战斗相关模块上。可以确信，现在后方50米内没有带威胁的单位。
“咕呼——！！”
伴随着一声充满野性的低嗥，原本充满活力的森林，突兀地死寂了下来。
那是领地的主人，在向入侵者发出警告。
“99，不要动，不要转身。”
夜视仪，让自己可以看到夜幕下，那正缓慢移动的庞然大物。
将AK-103挂回肩膀上，少年后退两步，侧转身从SV-99的背包取下油灯点亮，接着轻轻地放到了脚边。橘黄色灯光亮起的时候，离他仅有3米的位置，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
缓慢地掀起夜视仪，摘下防毒面具，感知不到危险存在的少年，向那一掌就能夺走他性命的凶悍生物，招了招手。
………
背包轻上那么一点儿后，森林的死寂，依然保持了好一会儿。
“呼……先生？”
夜行动物们再度发出声响，肯定是危险十足的身后却半晌没有动静——SV-99开始对贝科夫的情况感到担心。从刚才那些脚印就可以判断，先生追踪的生物，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对抗的……
越想，人形少女云图的情感模块就越乱，转过身去查看的欲望也就越强。
“99……”
“诶？先生你还好吧。”
当身后的人类少年出声，人形少女情感模块的不稳定波动，一下子就平复了。
“我没事。”盯着离自己只剩一米距离的大块头，贝科夫微笑着对少女说：“如果你想转过身来，摘掉热像仪，慢慢地转，别抬起枪口。”
“好的。”遵照主人的命令，SV-99摘下热像仪，并压低了枪口。
当人形少女缓慢地转过身，双眼适应视野亮度后，她在被灯光照亮的灌木前头，看到了一头样貌可怖的“肉山”。它死死地正盯着主人。
“唔——先生，它……”
“是骨熊，别害怕。”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贝科夫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语气充满了温馨。
在SV-99的注视下，贝科夫抬起双手，缓慢地摘下了头盔。人类与野兽，就在这种极近的距离上，安静的对视着。
“咕呼……”借着油灯的光亮，骨熊将人类少年仔细地打量了好几遍。
突变让它失去了毛发，取而代之的，是生长在身体外的坚韧角质层。SV-99并不清楚，但贝科夫是知道的，有这东西在，侵彻力不足的子弹打在骨熊身上，连它的皮下脂肪都不可能伤到。
“先生……它在和你对峙吗？”
“算不上对峙——它只是在辨认而已。”
骨熊依然四爪着地，表明它处在戒备状态，但是从它不再咧开嘴来看，应该是没有攻击意图了。和那家伙比起来，你似乎没变太多呢。
贝科夫和SV-99注视着骨熊没有妄动，骨熊也盯住他们保持着警惕，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接近一分钟。
雨滴落下的时候，森林再度热闹起来。
“呜嗯——”
“是我。”当野兽发出带着复杂意味的轻哼，贝科夫抬起双手，用右手扣住了左手手腕。他还记得这动作，它应该也记得。
“呜——”低嗥声中，骨熊迈动四肢向少年走来。
“先生，它要做什么？”SV-99紧张起来。
“你别紧张，看着就好。”
当骨熊走到贝科夫身前，他放下了双手，而它则直起了身子。随后，这头庞然大物，将两只致命的前掌搭到了少年肩膀上。
在野兽接触主人的瞬间，SV-99的全身都绷紧了———稍有异常，她抬手就会向其没有防护的眼鼻射击，那绝对能造成可观的伤害。
“咕呜——”
骨熊放低身子，吐出舌头在少年的脸颊上轻轻舔舐了两下。少年并没有嫌弃它，反而伸出手，拍了拍这头小半吨重大“肉山”的脖颈。
他和它，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了。
“唔……”
看着和野兽亲昵的主人，站在一旁的SV-99，在惊讶的同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羡慕的情绪。她还从没听薇拉小姐或是杨牧小姐说过，主人有当过驯兽师。
“呜——”
用熊的方式表达过亲切问候，直立后足有两米四高的骨熊，收回爪掌坐到了地上。贝科夫听得出，它这声低嗥是在呼唤她的幼崽。
就像……
抬手擦掉脸上的口水，少年别过头，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两对反光的眼睛。是呢，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昂——”
“嗷——”
盯着亮光旁的人类，在踌躇一番后，两只满嘴是血和食物残渣的小骨熊，从岩洞里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它们的毛发，还没有完全被突变角质层替代。
一头山羊可不够正在长身体的它们吃。看到贝科夫，胆子稍大的那只，以为母亲找到了新的食物，冲过来张口就向他咬去———然后咯了牙。
说是小骨熊，但体重，怎么着也有三四十公斤了吧。
“先生，裤子出现破洞，杨牧小姐会数落你噢。”
“嗯……熊孩子恶作剧，小牧姐会理解的。”
贝科夫小腿现在配备的防具，是在克孜勒时伊里夫大叔邮寄来的一副钛合金护腿。1.3毫米的厚度，挡下9毫米手枪弹都绰绰有余，小骨熊的咬合力，显然还奈何不了它。
“嗷——”
一掌拍翻仍打算继续咬贝科夫的小骨熊，骨熊妈妈埋下头，在少年被咬的小腿前嗅了嗅———确信他没有受伤后，才再度坐到地上，歪起脖子盯住了贝科夫身后的SV-99。
细雨仍被林木繁茂的枝叶挡在外面，看了眼乖乖坐到母亲身旁的两只小骨熊，贝科夫难得的笑出了声。侧转身伸出手，他将懵圈状态的SV-99拉到了身旁。
在人形女孩回过神之前，他摘下她的防水奔尼帽，前倾身，让两人的额头碰到了一起。他没有闭眼，借着灯光，能将护目镜后女孩眼底的惊慌看清。
“先……先生？！”
“别紧张，我是在向它表达你是我的同伴。”
按着SV-99的肩膀，贝科夫做出了解释。
虽然还不是完全明白，它为什么会从遥远的新西伯利亚迁徙到这里，但“地铁居民”的生活里，往往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她的离开……
让额头与女孩脱离接触，贝科夫转回头，看着骨熊妈妈从携行具里拿出了一块肉干。它仍歪着脖子打量SV-99，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肉干掰开分给SV-99一份，没有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的少年，低声道：“来吧，让它们记住你———如果哪天我不在的时候你碰到它们，也许就不会被袭击了。”
“唔……是的，先生。”
SV-99从手里接过肉干后，贝科夫半跪到地上，向刚才咬自己的那只小骨熊招了招手。熊是非常聪明的动物，与之接触过的人类，都很清楚这点。
“嗷——”
在得到母亲的首肯后，刚才挨了一熊掌的小骨熊，嗥叫着冲到贝科夫身前，一口就咬掉了他手里的肉干。赶路的日子里，少年一天才吃那么多肉。
相较起来，另一只小骨熊就斯文多了。怯生生地贴近SV-99，在她身上和手上嗅了好一会儿，它才张开嘴，轻轻咬上一口。
都是初次和对方物种近距离接触，哪怕有监护人（熊）在旁边，她们也是十分紧张的。
“先……先生……”
“别害怕，她没打算伤害你。”
在小骨熊和SV-99零距离接触十来秒后，骨熊妈妈起身缓缓走到她身旁，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几下。这是信任的表现。
她已经把她，当做他的配偶。
“嗒———”
雨滴透过树冠落到土地上的时候，站起身的人类男孩和四掌着地的骨熊，同时盯住了对方。
在野外，雌性棕熊，往往会带着幼崽避开雄性成年棕熊。原因……
“呜——”
伸爪在贝科夫的AK-103上轻轻碰上一下，骨熊妈妈看着熟悉却又有所不同的人类，满含深意地发出了一声呜鸣。它大概明白，他是为何而来。
“抱歉，我不能太偏袒你呢。”
半跪到地上，少年前倾身，让自己的额头与骨熊妈妈贴到了一起。它们是流浪的野兽，再次见面，不知道会是哪一天。
所以，这算是长久的道别。
………
“先生，就这么让它们离开吗？”
看着消失在黑夜中的骨熊母子，少年点了点头。他不是猎人，它们对他来说，也不是野兽———熄灭油灯，贝科夫从地上拿起了被雨水打湿的头盔。
雨会越下越大，它们会远去，而他们，也该返回落脚点休息了。
“唔……”
“99，你很疑惑。”戴上防毒面具后，少年的声音变得瓮了起来。
“是的先生。”
如果自己云图记录功能没出问题，主人今晚从落脚点跑出来的最初目的，是收集突变生物的样本。
结果……
“我似乎没和你们讲过呢……我其实有两位养母。”
“诶？”
那是贝科夫跟随养父在地铁站之间当“邮差”，最初的日子……
………
……
“小子，趴着别动……我会引开它们，但可能不会短时内返回这里。你自己往纪念碑站走，去找奥多尔。”
“老头子——”匍倒在地少年，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
“好了。”喺嗦声正在接近，拨开武器保险，双湖站最棒的“邮差”，向从不称呼自己父亲的儿子做了道别，“别让我失望。”
枪口焰几乎与枪声同时让感官察觉———即便土质消音器散去了AK-105大部分声响，两三米的距离，听觉敏锐的少年还是捕捉到了武器开火的最大特征。
老头子少有地使用了全自动开火。
“来这边啊，臭老鼠！”
在鼠类惨叫和积水被踩踏的嘈杂声中，老头子打开极少使用的肩灯，折向他们来时的隧道，飞快地跑走了。他故意在积水中奔跑，制造了不小的响动。
一群“大头鼠”从两边冲出来，直往“邮差”逃走的方向追去。
其中几只，甚至是从少年身上跑过去的。
“…………”
黑暗这坏脾气朋友，这次站在了他这一边。
待到鼠群远去，匍匐在阴影里的少年，才让呼吸恢复正常，缓缓站起身来。
“呼———幸好身上臭味重，和隧道融为一体了。”
如果没有自己这个拖油瓶，老头子耗费些弹药，独自对付它们也是没问题的———希望折返去黑山站的路上，他老人家可以碰到一天前同样说要去白桦站的阿利耶夫。
………
“好饿啊……”
如果没有遇到这群“大头鼠”，这个时间点儿，老头子该是要拿烤土豆出来吃了。
跟随养父在地铁站间往返一年多来，男孩儿已经逐渐习惯接近自己体重60％的负重。系挂在腰带上的小电筒开着，照亮前行通路的同时，也让男孩儿与带来恐惧的黑暗，保持了距离。
他也曾想象过，成为“邮差”后独自一人在隧道中行走的会是什么样子———大多数联想到的，都是帅气、厉害、让人佩服。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感觉到的，却只有孤单。
仅仅只是一会儿，他就已经开始思念老头子沉稳的脚步声，也期望那盏释放着温和橘光的油灯，出现在近旁。
“老头子也是，都不肯和人结队工作……”
在一块荧光的安全指示牌旁停住，取下斜挎在腰间的水壶，男孩儿拧开盖子后灌上两口，让咕咕响的肚子短暂地充实了起来。记忆里，从他们遭遇大头鼠的位置到纪念碑站，有小半天的脚程呢。
吃的都在老头子背包里，脑壳疼。
消极情绪并不能解决现实问题。收起水壶，男孩儿沿着道床两边的人行通路，继续向前迈进，以期在肚子饿扁前抵达目的地。
他好歹也是用瓦斯手枪射杀过地铁老鼠的“邮差”跟班儿，只是简单的走一趟……
“吱——”
耳朵察觉到前方异响的时候，男孩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哪怕不断地在心头给自己鼓气加油，当危险真的出现，需要他独自面对时，恐惧的幼芽还是难以避免的萌发了。
停下脚步，男孩儿保持深呼吸，从枪套里抽出了他人生的第一支真枪。他只在双湖站的靶场，打过5个半弹匣。
“镇定，集中精神……按照老头子教的做。”
弯曲双腿，单膝着地保持半跪姿态，再从腿包里取出武器附件安装好。男孩儿抬起枪口，紧紧盯住了隧道前方。
斯捷奇金手枪的重量和后坐力对于大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于小孩儿来说，多少还是有些困难。考虑到这点，男孩儿手里这支，他的养父特意加装了订做的木制驳接枪托，哪怕是八九岁的孩童，也能用它稳定的连续射击。
腰灯仍照着前方，在粗重的呼气声中，一只……或许该用一头来形容才更为合适的“大头鼠”，出现在了黑暗与光亮的交界处。
它嗅到了男孩儿的味道。
“吱——”
与男孩儿体型相当的地铁次级掠食者从正面冲了过来，满是病菌和腐物的嘴，撒落着涎水。它们不时能吃到人。
“……”
屏住呼吸，稍稍压低枪口，手枪在全自动模式下被男孩儿扣动了板机———20发子弹，在两秒左右的时间里，全数飞向了目标。
消音器抑制了不少噪音，甚至还没有“大头鼠”的低吼声响，所以听起来很虚幻。但是后坐力真切的传到膀子上时，男孩儿还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能解决……吧？
带着对“未知”这一恐惧睁开眼睛的时候，弹匣打空进入空仓挂机状态的斯捷奇金，仍对着它的目标———不过其状态，已经改变。贝科夫成功放倒了从正面袭来的大头鼠。
正在男孩儿长呼一口气，打算更换弹匣之际，身后传来了致命的奔跑声———不知道从哪个管道里，又蹿出来一只半大不小的幼鼠。
距离太近了，男孩儿甚至连转身都没来得及做到，那携带着致命病菌的突变生物，就已经扑到他的背包上。
“臭老鼠！”
用厉呵壮胆驱除心头的惊慌，男孩儿扔下手枪飞速解开横向附加承重带，抬手沉肩拉住左背带往前一甩，便将背包连同正在撕咬袋底的“大头鼠”一起砸到了身前的地上。
腰灯照射到那头浑身脏物的怪鼠时，男孩儿的右手已经握住水果刀。
“吱——吱———吱——————”
在满嘴病菌的老鼠挣脱压住它的背包前，男孩儿扑上去，用背包隔阻着限制住它，对准其头颈连续刺了十余刀。直至右手酸软的没有力气，他才喘息着停下来。
直起身让灯光照到老鼠身上的时候，男孩儿看到，污黑的血液淌了一地。
刀尖因为刺到水泥地面，都钝掉了。
“看样子应该……”
“吱——”
“吱吱吱吱—————”
声音在地铁隧道里，是可以传很远的。
群鼠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意识到不妙的男孩儿连背包都顾不得拿，捡起斯捷奇金就逃。轮奔跑速度，目前为止，他和老头子还没得比。
喂斯大林的……
“呼——哈——”
隧道浑浊的空气从咽喉跑进肺里，火辣辣的，感觉非常难受。
离开双湖站一周多的时间，男孩儿只在云斑站的时候，吃过半块儿50克重的肉。没有足够的营养摄入，全速奔跑是持续不了太久的，更何况，这离地面十多米的黑暗世界，阻碍不只来自自身。
“呼——哈——”
从开始奔跑到现在，借着腰灯的照明，男孩儿已经堪堪躲过数次绊脚石，而随着体力的消耗，做出同样的反应，只会更加困难。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的那么多了。
只有尽全力的往前———
“啊——诶呦！”
不知勾到了什么，脚下一阵踉跄，贝科夫便滚到了满是积水的道床上。也幸好积水不深，不然这前翻滚着摔下去，肯定得灌几口脏水。
男孩儿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数量不低于十的“大头鼠”，已经追到近处。在腰灯的照射下，它们退化的眼睛仍会反射出些许光亮。
再次起身逃跑肯定是来不及了。危急关头，蹲坐在积水里的男孩儿，引燃了老头子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的信号棒。
“吱———”
红色亮光在男孩儿手中燃起的时候，沿着人行道追过来的“大头鼠”，纷纷停了下来。信号棒释放出的灼热和光亮，似乎还能吓到这些肮脏的地铁生物。
借此机会，男孩缓慢地起身，开始后退。
这种信号棒，一根好像可以燃烧2-3分钟，在那之后……
流逝速度均匀的时间，让本就处在恐惧之中的男孩儿，又多了一份焦急的DEBUF。就在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应对之际，那些逐渐适应了亮光的“大头鼠”，又开始往这边移动了。
它们仍对火红的光亮感到不适，但在饥饿的驱使下，四足保持了迈动。
基本上，男孩儿后退多少步，它们就会立刻撵上去多少。
“老头子，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手中信号棒的重量，可以感觉到轻了不少，而它释放出的亮光，也开始变得黯淡。斯捷奇金的枪膛仍是空的，可即便它是满的，自己在火光的威慑消失后，能同时对付那么多饿鼠吗？
“吱———”
信号棒熄灭的那一刻，饥饿的鼠群，踩着积水冲了过来。
加剧迷惘的黑暗中，绝望的男孩儿，扔下了手中燃尽的光源和弹尽的武器。
微眯双眼，他抽出了刀尖已钝的水果刀……
“吼———”
在一声让人鼓膜生疼的野兽咆哮中，庞然大物突兀地从黑暗中跃出，只一掌便将离男孩儿最近的大头鼠拍成了肉泥。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这恐怖的场景，将原本还想着拼命的男孩儿，吓懵了在原地。
“嗥嗷———”
又是一声充满野性的嗥叫，原本还气势汹汹要将人类男孩儿撕成渣吃掉的“大头鼠”群，丢下近半同类的尸体，飞也似地逃了。
仍释放着微光的腰灯，将刚刚屠戮了鼠群的庞然大物，照的一清二楚。
“抱歉，老爹……我还是太胆小了……”
这种只存在于领居家阿姨吓小孩儿故事的怪物，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别说攻击，此刻的男孩儿，根本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比黑暗更可怕的绝望中，他闭上了眼睛……
………
……
预料中的痛楚和死亡并没有到来，脸颊，反而感受到一种温暖的润湿。
“呜嗷～～”
………
………
“所以，先生，刚才那就是你的骨熊养母吗？”跟在主人身后的SV-99，将她的好奇表达了出来。
“并不是……噢，雨下大了。把你自己遮好。”
说着，贝科夫从携行具里取出一叠折好的塑料薄膜，递给了并未穿雨衣的SV-99。他自己的外套，是防水的。
“遵命，先生。唔……”
在人形女孩掀开薄膜的时间里，侧转回身背对着她的人类少年，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那晚在小牧姐姐柔美的歌声中安眠一般。
抚摸着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少年回忆起了那遗落在黑暗里的美好记忆，“等有时间，我会把故事讲完的。现在，先赶路吧。”
“诶——好的先生！”
人形女孩或许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替她取名“莉莉娅”。
顶着淅沥沥的夜雨，贝科夫和SV-99循着来时的脚印穿过清凉下来的森林，没花太多时间便回到了“猎人之家”。少年的记忆力还不错，那些陷阱一个也没拦到他。
“咚咚——”
“谁？”
“我，贝科夫。”
屋门打开，手持猎枪的阿纳斯塔西，独自一人出现在了少年的视野中。苏珊娜在老爷子的指示下去了里屋陪着老伴儿，而纳甘，则到两个孙子的房间担当起了警卫。
尽管外面闹得那么凶，帕维尔和罗曼这俩小家伙，还是睡得很香。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看着两个孩子平安归来，老爷子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他并未寄希望于这两个早熟的孩子能赶走那可怖的怪物。
摘下夜视仪，贝科夫在“莉莉娅”甩干塑料薄膜也进到屋子里后，从携行具上取下一支注射式多用途抗生素，上前一步塞到了老爷子手里。
“孩子，你这是？”
“对于羊的损失，我很抱歉……这算是我替她的赔偿。”
在阿纳斯塔西疑惑的目光中，贝科夫把手伸进腰侧挂着的袋子，又摸出两排7.62x39步枪弹，放到了门边的桌上。少年知道，老爷子除了猎枪，还有一只AK。
如果是在图兰，一支抗生素加两排优质子弹，足以换取一头屠宰好的肥羊了。
“等等……孩子。”握着少年硬塞过来的玻璃容器，阿纳斯塔西一头雾水地瞧了瞧屋外，“你刚才说的‘她’，是指……？”
“带着两只幼崽的‘骨熊’——突变的棕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