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科夫先生，夜间行船不安全吧？”
除了防身手枪上的荧光点外，举目所见一片漆黑。他只能通过听觉，判断出自己仍在往下游漂流。
“相对更安全。”用空投箱改装成浮筒增强气筏的载重能力后，贝科夫允许纳甘和巴维尔坐到一侧，扩展视野的同时享受更舒适的乘坐感，“等到白天，就过不了阿雷格杰尔了。”
在微光夜视仪的帮助下，他能将河面上的状况看个七七八八。不远处，阿雷格杰尔燃烧的火焰和不断闪动的灯光，都在诠释他不久前对这个地方做了什么。
啊，杀人者，必须做好被杀的准备，才能活得更久。
那么，自己有准备好吗？
“先生，我的热能储备……”
身旁人形女孩的喃喃声细弱蚊蝇，但是在这样幽静的河面上，听觉敏锐的邮差少年，还是注意到了。
在轻微的拉链滑动声中，原本想等到天亮再说的SV-99，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塞到了手里。低下头，她看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热源。
是单兵自热口粮。
“谢谢先生……唔——”
看着女孩将配给(ji)给(gei)自己的食物吃下去，贝科夫伸出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在她的帮助下，他们既拿回了被夺走的行囊，又借此接受了一次额外的空投补给，至少半个月内，是不用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了。
“等找过伊尔库茨克，我带你去维修供能模块。”
“先生……其实……”
确信99的热能储备逐渐恢复后，贝科夫回转过身，继续划起了桨。他们马上就要从阿雷格杰尔近旁的河道经过，之前被定时炸弹摧毁的燃料库，现在仍肆虐着大火。
看着热视界中主人并不高大的背影，SV-99纠结片刻后，还是压下了云图里的悸动。
她不能，也不应该再去奢求更多———就这样陪着他，便足够了。
“快，把发电机抬过来！”
“快！先手摇启动水泵，一会儿接上电机就可以用了！”
“让那些用水桶、盆子的，先往没有烧起来的房上泼水！灭火我们来！”
伴随着第一幢建筑物在烈焰中坍塌，看家护院的犬惊恐的吠叫起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也愈发撕心裂肺———而从睡梦中惊醒，在惊慌失措中带着家人逃出家门后，镇定下来的阿雷格杰尔男性居民们，终于开始为了自己的家园和财产，再度变得有组织有计划。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领导人已经被暗杀。
“帕维尔，能看到吗。”
他所问的，并不是能否看到光亮。
“呃……我能看到一些。”
“那你可以看多些。”
象征毁坏的声响和窜天的火光，在夜幕中混合在一起，搅动了整片森林。
摘掉夜视仪，递给坐在充气筏另一侧的帕维尔，贝科夫收起船桨，让他们顺流而下的载具，悄无声息地从河湾旁漂了过去。
这，是自己给男孩儿上的第二课。
……………
“贝科夫先生，前面就是哈达马了！”
男孩儿兴奋不已的声音从近旁传来的时候，处在半梦半醒中的邮差打个激灵，紧攥着拳头醒了过来。他几乎就要抓住她的手了。
“嗯……到了吗？”
睁看眼睛，最先看到的是灰蒙蒙一片的天空———似乎进入了中度污染区。目光再向左移动，便能看到一双充满关切之色的蓝色眸子盯住自己。
嗯，自己似乎被摘掉了头盔，正躺在什么软软的枕垫上面。
“是的先生，再往前200米，就是哈达马的渡口了。”
SV-99作出答复的时候，梦到那个女孩的贝科夫，才确信自己正躺在她的怀里。仅仅只是一个“1”的差距……
腰腹发力坐起身来，看清不远处晨雾中城镇的轮廓后，头顶有些发凉的贝科夫发现，自己的头盔此刻正戴在帕维尔的头上。
“贝科夫先生，你的头盔可真重。”见防具所有者盯住自己，帕维尔嘿嘿一笑，解开绳带，将之捧着还给了对方。
“习惯了就好。”接过帕维尔递回来的头盔，将它戴好后，贝科夫从固定架上取掉了夜视仪。目的地已至，又该去探索了，“帕维尔，如果你在哈达马有熟人，一会儿可以先去那里。”
从衣兜里取出阿纳斯塔西老爷子交给自己的怀表，稍作犹豫后，贝科夫还是将之放回了衣兜。这毕竟，可能在之后用来换取情报或别的东西。
“贝科夫先生，我在哈达马有位表姐，也许我们可以向她咨询一些讯息。”
“可以。”
因为蹲起身去背负起行囊，帕维尔没能看到贝科夫刚才的动作，等到再度看向他的时候，自称由图瓦而来的邮差，已经抓着武器和缆绳站起身。
靠近之后，原本在薄雾中还算美观的城镇，立刻变得破败起来。
旧城镇因为战后附近武装势力争夺生存地的原因，已经被毁去大半，所以哈达马的渡口空无一人———沉默着，小气筏驶进了渡口的范围。
“坐稳。”让小艇停在一个石质的码头旁，贝科夫率先跳上去，用缆绳系住了钉进石洞的木桩。从腐败的程度来判断，这木头钉入这石洞应该不超过一月。
停好小筏，借着晨雾的掩蔽上岸后，贝科夫让纳甘帮着携带多余的物资跟着99，来过这里的男孩儿则与他一起打头，沿码头走上堤岸，向城镇居住区进发。
和阿雷格杰尔相比，哈达马要大上许多。
在荒芜的城镇街道中，贝科夫一行四人踽踽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个满是积水的巨坑前。看着，像是重型榴弹炮炮击砸出来的。
出于安全考虑，贝科夫带着同伴们从一侧的巷子绕过了巨坑———也许是命运的驱使，这绕路让他们短暂的进入了树林边缘。当打头的贝科夫挤过一丛半人多高的灌木，抬起头的女孩，与他进行了短暂的对视。
“诶？”
“……”
看着离自己仅有半米不到，毫无武装的红斗篷女孩，贝科夫搭在AK-103扳机护圈上的右手食指，没有挪动位置。在对方夹杂着好奇与疑惑的目光中，他就这么继续往前迈步，让出了通路。
他想，这种事交给99来处理可能更好。
“这些灌木可真碍事……米雅姐！？”
当帕维尔穿过障碍物来到贝科夫刚才那位置的时候，同样与女孩仅有半米之隔的他，惊讶的喊了出来。附近树木上的小鸟都被吓得飞了起来。
“帕维尔？噢，我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外祖父外祖母还好吗？”
“他们都还好。米雅姐，你又来这边找草药了？嘿，这花环是给谁编的。”
就在帕维尔笑着与跪坐于地的斗篷女孩打招呼之际，走在后面的纳甘抬脚在他腿肚子上踹了一下。同志，不要挡道哎。
收到纳甘的提醒，因为见到姐姐高兴到有些忘形的帕维尔赶忙往前走上两步，为后面的同伴让出了路。
“米雅小姐，早上好。”
“纳甘，好久不见。”
99穿过灌木丛的时候，纳甘已经走到米雅身前伸出手，帮助她毫不费力的站了起来。尽管米雅纤细的双腿都被白色丝袜包裹着，通过右眼前依然开着的热像仪，99还是发现了她的不幸。
“先生，有未标识的战术人形接近。”
抬起枪口，sv-99向米雅后背所对的方向进行了瞄准。她猜测，这大概是米雅的保镖———同时兼任护工。
一个拿着与AK近似武器的人形极速跃过灌木，撞开纳甘和帕维尔的同时展开避弹板，将米雅护在了身后。
在99瞄准她的同时，她也让枪口对准了贝科夫———原本平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saiga别紧张，放下枪，他们是朋友。”
有些缓慢地挪动双脚，被saiga护在身后的米雅走到她右侧，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知道saiga是在意自己，但这样对帕维尔的同伴也实在是……
“这可未必……”盯住贝科夫，saiga丝毫没有放下手中的霰弹枪的意思，“米雅，他的身上有血腥味儿———人血。”
“………”
霰弹枪与自己近在咫尺，尽管身上的防弹衣质量上佳且带有插板，仍未必能挡住这种玩意儿的全自动射击。
谁知道会不会是那种钨芯的独头弹。
“战术人形saiga-12，立刻放下武器，否则我将按照亚联对人形法案，对你采取强制措施。”
在贝科夫做出应对举措前，一旁的99将PP-19的快慢机拨至全自动模式，上前一步瞄准了saiga的脖颈———因为庇护米雅的缘故，她的金属防弹板没法防御到自身的所有脆弱部位。
即便是重装护卫人形，被野牛贴脸喂上一弹筒9毫米巴拉贝鲁姆，恐怕也没法全身而退。
“噢？试试看啊，本体不过是.22灭蚊器的小家伙。”面对99的威胁，saiga甚至都不去看她，只是轻佻一笑，“看看是我先打爆这家伙的头，还是你先击穿我的防护。”
“黑皮……”
蔑视自己都无所谓，但是要伤害先生的家伙，一个也不能放过！
高能粒子电池供能解锁，接通机动模块，食指由板机护圈挪至板机，SV-99护目镜下原本蓝色的眸子，开始变得明亮起来，“你会后悔说这话的！”
“喔，这才有意思！”
“咔嚓———”
就在两个人形即将动手之际，腿脚有些不便的红斗篷女孩涨红着脸从侧旁绕过saiga-12，挡在了她和贝科夫之间。
她看起来很生气。
“saiga！我命令你，把枪放下！”
“99，放下武器，解除寻猎者模式。”
看着挡在saiga射界上的陌生女孩子，贝科夫下达命令的同时，默默地摇了下头。如果自己真的是欲行不轨之人，她这么做就完全是自投罗网了。
想来，她的腿也应该是因为类似的因素，才这样的吧。
“遵命，先生！”
在所有者的强制命令下，尽管怒气难消，99还是愤愤地收起了武器。退后两步，她让双手贴在腰侧，保持了随时可以出击的戒备状态。
尽管从客观数据上来说，她与saiga正面交手的胜率很低，但她有信心，在素体报废前，至少破坏对方75％的行动模块。
“我会执行命令的……不过米雅，请不要再那么毫无防备。你是我的主人，我不希望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当saiga服软的声音传来，贝科夫看到被称为米雅的红斗篷女孩，伸手在她脸上揪了一下。
………
道路两旁繁茂的枝叶，遮挡了大部分从河畔那边照射过来的光线，晃眼看起来，好似拂晓时分。
沿着人工引流出的小溪步行十来分钟后，在距离哈达马旧城镇数百米的树林中，贝科夫一行人由米雅和saiga领着，通过了雷区。
“前面就是新哈达马了。”
原本郁郁葱葱的绿色逐渐稀疏，视线跨过红斗篷女孩，远远的，就能看到那个顶端立着十字架的建筑物。
不着痕迹地将快慢机拨到全自动位，贝科夫扫视前方安静异常的林地边缘，沉声道:“完全看不出，有受三战的影响。”
走在前方的女孩停下脚步，仿佛受到了表扬一般，转过身看着他嫣然一笑。接着，她有些骄傲地解释道:“嗯，为了修缮它，我们可是耗费了不少资源———当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嗯。”
有信仰的人，在面对灾难以及它造成的连带伤害时，往往会更积极地去应对。
这突然冒出的念头，让贝科夫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个清晨，在白桦站大门内看到的白色太阳。噢，说起来，伊里夫大叔他们……
“米雅，我们快些走吧，再晚就赶不上别连科神父主持的礼拜了。”
“啊，对，我差点把这事忘了。贝科夫，帕维尔，跟在我后面走，别踩到陷阱噢。”
刻意没有去在意那些暗哨，少年点点头，迈开脚步跟着领路人步出了树林。清晨的阳光透过目镜落入眼中，温暖而柔和。
她，是否也同样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呢？
“嘿，米雅，早上好！”
“米雅姐姐，早上好！”
“米雅医生，早上好！”
当喧闹的场景如梦一般突兀地降临，少年抬起头，看着两旁街道上洋溢着热情的小镇居民们，愕然地张了张嘴。
自己刚才……似乎走神了？
“先生，你还好吗？”
当左臂被那双手扶住，没有注意到坑洼脚下一个趔趄的少年，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开始感到惶恐和不安，对于这种近乎大海捞针的行为，感到怀疑。
他不信上帝，但如果那家伙真的存在，毫无疑问，他会咒骂他。
“贝科夫先生，你还好吗？”
察觉到异常，原本走在前面引路，并不断和镇上邻居们打招呼的米雅，与saiga一起停下了脚步。
“没事。”
在与陌生人交流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话少到不行。对此，薇拉、杨牧还有99，已经提醒过不止一次。
他也并不是听不进她们的建议………那些黑暗中生活刻下的印记，不是短暂阳光的照射，就能轻易消去的。
“啊，那再好不过了。”
柔和的晨光从米雅背后洒下，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纱衣———仿佛看到天使的恍惚中，少年真切的听到了钟声。
原本喧闹的街道安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在第二道钟声传开时，已经全都集中到教堂所在的方向。贝科夫和sv-99也没有例外。
“帕维尔，贝科夫先生，你们要参加祷告吗？”
米雅走到近旁询问的时候，邮差果断进行了回绝，“我和莉莉娅就不必了。”
“啊，我稍微想去看看。”
帕维尔倒是兴趣十足，不过小伙儿信不信上帝，只有他自己知道。
“嗯，saiga，你带着贝科夫先生他们去住处安顿下来。帕维尔，能请你扶我一把吗？”
“噢。”
“没问题，米雅姐。”
saiga闷闷不乐的答应了一声，小猎人则非常乐意的扶住了姐姐。
“贝科夫先生，失陪了。”
“嗯。”
看着往教堂那边聚集的人群，贝科夫环抱起双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能在失去秩序后的伊尔库茨克立足，哈达马自然是有一定的资本。
“走吧，‘邮差’先生。”
“有劳。”
尽管saiga依然带着敌意，贝科夫却保持住了自己的不卑不亢。逆着信仰上帝的小镇居民，他们继续往镇子东面走去……
“金矿？”
徒步前往米雅在新聚居地住所的过程中，贝科夫有幸从saiga那里了解到一些算是“公开秘密”的信息：哈达马的出产物资和人口现状。
即便是新冷战时代，黄金这种经济价值和工业价值兼具的矿物，依旧是抢手货———更别说，一片“无主之地”上的黄金。
“是的，觊觎这东西的人类不在少数，不过有能力开采并将之换成物资的，可没几个。”在阳光大道的尽头拐进开辟于林地间的街巷后，saiga-12摘下帽子，从里面摸出了一把钥匙，“嘁，米雅并不让我参与那样的工作，不然……”
“人形替代人力劳作，效率会高很多。”
三人在一间倚靠大树的双层木屋旁停下，saiga打开屋门，带头走了进去。
对于这样偏僻的地方也有人形存在，贝科夫先前是有些惊异的，但回想起白桦站那同样偏远的地方也有人形被商队运回来，他也随之释然了。说不定，也是“问题人形”呢。
“是啊，不过维护起来挺麻烦的，更不要说还会消耗宝贵的电能。”看着在客厅里环视屋子的人类男孩，saiga突然坏坏一笑，凑到了他的小跟班旁边，“你说是吧，莉莉娅小妹妹~~”
在sv-99反应过来之前，刚才还对邮差和他跟班充满敌意的重装护卫人形，毫不见外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尽管99奋力挣扎，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把你的爪子挪开，离我远点儿！好恶心！”
“………”
看着将99抱在怀里蹭个不停的“**人形”saiga，贝科夫感觉自己头有些大。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表示友好的行为，不过在表现形式上……
叮铃铃———
当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让屋内的尴尬气氛解除，邮差看着松开99去接起电话的saiga，眼睛微眯了起来。尽管只是有线电话，这却已经足以证明，哈达马在基础设施恢复上达到了一个相对较高的水平。
或许，这座隐匿于森林里的城镇，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好，好，我知道了。”Saiga挂断电话转过身来的时候，99已经一脸嫌弃地躲到贝科夫身后，她尴尬地挠挠头，将身侧沉重的避弹板卸下，放到了砖石砌成的壁炉旁，“米雅让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邮差’先生你们先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
也不待少年回答，saiga拿着菜篮子就跑了出去。
待到saiga的脚步声远去，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sv-99站到贝科夫旁边，看着他拿出纸笔写了一张字条。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收尾时，主从二人相视一笑，同时迈步走向了屋门。
他们，可不是为了一顿早餐来此处的。
“来，可爱的小姑娘，这是附赠的。”
“谢谢您。”
将盛好的稀粥端给柜台外面的sv-99，老板从贝科夫那里接过了用于支付早餐钱的弹壳。眼前这两个陌生的旅人，虽然衣衫上有很多脏污，但却有着其余探险者身上少见的精气神。
到木墩改制的小桌旁坐下时，那个负重令人咂舌的旅人，将防毒面具摘了下来。直到此时，老板才从面庞上看出他的年少。
“真像啊……”
餐点老板的喃喃声，贝科夫和sv-99都没有听到。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享用着舒爽阳光照耀下热腾腾的食物——这可不是那种添加了很多防腐剂的，某合成营压仓底自热干粮。
对于这两个陌生的年轻人，餐点老板很想直接上去攀谈一番，但是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那间屋子里正在织毛衣的女人时，他遏制住了冲动——思念是一种毒药。
从煤炉上提起铝制开水壶，在短暂的等待确信两位小客人将早餐吃个七七八八后，老板假借给他们加水的名义，接近了小桌。
“小伙子，在森林里有什么收获吗？”
当看起来颇为面善的老板刻意接近自己打招呼，贝科夫微微转过头看着他，没有吱声。气氛显得稍有些尴尬。
面对这种不妙的状况，刚刚将稀粥灌下肚的sv-99用手背一抹嘴角，接过了话头，“大叔，我们不是猎人噢，所以没有什么收获。”
“这样吗？小姑娘，那你和你的小男友是出来度蜜月的吗？”
说着，餐点老板将开水壶放回到煤炉上，开始替站起身来的少年收拾餐具。他开的这个玩笑，对正在佩戴防毒面具的少年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一旁用纸巾擦拭嘴角的小姑娘，却是愣在那里，好半晌都不敢把纸巾挪开。
此时此刻，她对自己的情感模块不够高级，又一次感到了苦恼。
“不。”从桌旁抓起自己的AK-103，撑开系带背好，贝科夫一违往常的沉默少言，替他现在的搭档接过了话头，“我们是在找寻一个到这地区后，失踪的人形同伴。”
“噢？是什么型号的人形？如果有在哈达马落脚，也许我曾见过。”
“I.O.P生产人形SV-98，很大概率还带着一只雪橇犬。”
确信不远处的妻子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和陌生客人谈论餐点之外的事情后，老板摇摇头，告诉了贝科夫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这种型号的人形确实有见过，但是，没有一个是单独来到此地的。至于带着雪橇犬……真没注意过。”
“那能麻烦您给我讲一下，您见过的SV-98人形，有什么特征吗。”
“再之前时间上可能和你所要找的对不上，最近见过的那个吗……和一个有着东亚面孔的男人在一起，同行的还有一个使用SVD的白发人形。嗯，他们还在我这儿买过早餐。”
餐点老板的话，让贝科夫联想到了某种可能———如果那是真的，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沉思着，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两发整装弹，不着痕迹地放到了空餐盘里。
当妻子不知道为何站了起来往远处眺望，老板没有再和两个孩子过多的交谈，收走了空掉的餐具，“走吧，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谢谢。”
“谢谢你，大叔。”
当因为过度思念孩子，而变得魔怔的妻子走到近旁来的时候，两个注定要继续旅途的孩子，已经离开老板的视野。他多希望，他们的孩子，也能这样平安无事的穿过旅途上的重岩叠嶂……
啾啾啾——
小小的灰雀落在肩头的时候，已经习惯了它存在的人形少女，从口袋里取出半块面包，撕下一些小碎片后，摊在手心里送到了小家伙的嘴边。她豢养了它。
“很喜欢它啊。”
“啊——是的，很可爱。”
贝科夫突如其来的搭话，让sv-99稍感惊讶的同时，也有些小小的高兴。
虽然不是随时保持，但他确实在渐渐地向一个正常的人靠拢——并不是那些强装出来的健谈和微笑，而是那些在不经意间的，一次问候、一个小小玩笑。
“你喜欢就好。”
“嗯，小灰灰，再吃点噢。”
人形少女喂食小鸟的举动，引来了一些路人的目光。贝科夫看得出，那些都是没有恶意的。在瑟斯特格赫姆的时候，她与镇民饲养的小棕熊亲密互动，也引来了同样的目光。
绝大多数人类，都是喜欢可爱小女孩的吧。
“果然，还是和你们待在一起轻松点儿……”
“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嘀咕。”
将帕维尔还有纳甘托付给他的表姐，没有了拖油瓶，又吃过了早餐，贝科夫带着SV-99在新哈达马的街头转悠了起来。介绍信被撕毁，自己一时之间也没什凭据，可以用来找镇上的管理者寻求帮助。
不过在树木繁茂的街道上转了一圈下来，倒是确定了一件事———哈达马的居民，确实是女多男少。
“也难怪阿雷格杰尔那家伙……”
不知不觉中，闲庭信步的贝科夫和sv-99，来到了镇子最东边。
看着那矗立在林间小道环岛中心的纪念碑，突然意识到一些事情的少年快步走过去，同时不着痕迹地打开了肩头的袖珍摄像机。他判断，这将会是帮助少校判断北地局势的，一处很有用的标志。
“先生？”
当饱餐一顿的小灰雀扑腾着翅膀飞走，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到周边的sv-99，发现她的主人已经半跪到环岛的边缘，伸手拂开那些掩藏着墓志铭的嫩绿，沉默地品读那些文字。
就在人形少女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们来的方向奔了过来。
“贝科夫大哥，莉莉娅，你们在这儿啊！”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找，但令贝科夫和sv-99都感到意外的是，找过来的竟然是纳甘。她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甚至都不需要贝科夫，单只是请SV-99去帕维尔表姐家里帮个小忙。
这件事，对于森林警用人形的99来说，还真是专业对口。
“去吧，别太戒备过度。”缓慢地蹲起身，贝科夫将自己的PP-19摘下来，交到了sv-99手里。他没有细问是什么事情，但他相信，他的“莉莉娅”能处理好。
“先生，这个……”
“走吧走吧，只是稍稍离开一小会儿，不会搞丢的！”
“纳甘你别拽，我……唔啊——”
看着两个少女笑闹着沿来时的路跑走，少年面具下的脸，柔和地让嘴角翘起了弧度——她应该有更好的伙伴和家人，他们能给她与跟着自己相比舒适得多的生活……还有幸福。
嘟——嘟——
通讯器的蜂鸣声突兀响起的时候，刚刚把思绪飘到那与他并不相关的未来的少年绷紧全身，假装系鞋带似的蹲下，趁机将四周扫视了一遍。在确信没有任何人注意这边后，他才拿出PDA，一边往环岛南边的小径走，一边接起视频通讯。
“少校，有急事？”
倚靠着一堵墙壁停下时，信号传输稳定下来的加密通讯，经由PDA把游沉的脸显现在了屏幕上。少校的表情很凝重，看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贝科夫，你周围有其他人吗？”
按照自己长期观察总结出的经验，应该不是好事儿。
扫了眼被林荫覆盖的街道，贝科夫答道：“有少许路人。”
“99不在吗？”
“她在处理事物。”
听到这话，视频另一头的男人点点头，好似掐准了少年疑惑程度的增减一般，用一句话吊足他胃口的同时，又让其做了心理准备。
“正好，这事儿你一人知道最好不过了。”
“………”
“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很为难，原本赵参谋也也建议我过些时间再告诉你，但怎么说呢……小卢，我们找到你的亲人了。”
亲人？
那由战争引发的，突如其来的灾难，前前后后夺走了自己十余位亲人的生命，自己早就已经是孤身一人……
少年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愣了好半晌。
“贝科夫？贝科夫？你还在听吗？”
“啊………我还在。”
走着，慢慢地走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循着小径走。
也许是因为想要勘察一下哈达马周边的地形，也许是因为想打发一下时间，也许只是因为，这是条向南的路……
哗哗——
当少年跨过一座横置于小涧上的独木桥，登上那座光秃秃的石山，正南方突然变得开阔的视野和迎面吹来的清风，让他因为刚才那消息而揪成一团的心，稍微舒展开了一些——很难想象，在这灾难后的世界，会有人特意将一片土地整理的那样平整，却什么也不种植，任由野草横生。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应该是为小型航空器起降，特意清扫出来的。
就在少年打算从腿包里取出望远镜，对周边的林地和湿地进行一番观测之际，离他右手方向约八十米远的地方，突然传出了重物碰撞翻倒的声响。
借着声响的引导，他才发现，那个位置有一座被繁茂树木和伪装网隐藏起来的库房。想来，应该也是属于哈达马的财产。
“如果有机场……”
看了看库房所在的位置，又看了与它相距不过数十米的空旷草地，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想法的少年，向其迈开了步子。如果可以的话……
笃笃——
“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在库房半开的大门上轻敲两下后，将武器握到手里的少年后退两步，向里面喊了一声。来这里的路上完全没有看到有哈达马的守卫，也没有任何陷阱机关，想来，他们是把守卫力量部署在了微型机场的更南边。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就没有持械的武装人员了。
“呜……外面的先生，可以过来帮我一把吗？”
当自己的问话得到答复，从声音中听出了几分苦恼和无助的贝科夫，抬起枪口，缓慢地靠近了库房，“啊，这就来。”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少年却是先到门边蹲下，对地上的脚印和泥土观察了好一番，确定半小时内进出这里的只有一个人后，才脚步无声的走了进去。
“唔……真是麻烦。”
这间库房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结构，而且房梁上的吊灯在放光，循着嘀咕声，贝科夫很容易就找到了声音的主人——壹个摔倒在地，被几个大箱子压住的，女孩子。
“我来帮你。”
确信周边没有其他人，眼前这个女孩子也没有任何武装后，贝科夫快步上前，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巷子和杂物——净是些工具和机器的零部件，若不是被箱子装着，那些有棱有角的金属，很有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眼前的女孩子，那头亚麻色的长发，和玛纳斯前进基地游少校的挚爱，很是相似。不过，穿着黑色无袖背心，外搭背带工装裤和马丁靴的她，显然与那走可爱风路线的人形萝莉不是一种画风。
“你没事吧？”
前倾身子，贝科夫向摔倒在地的女孩子伸出了右手。
四目相对，少年防毒面具下黑色的眼睛，从女孩那蓝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只属于人类的，细腻的神采。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半拍。
“唔……谢谢你的帮助。”
抬起右臂，女孩想去握住贝科夫伸来的手，前臂却怪异地吊在那里，无法伸直。就像，万向节失灵的传动轴一样。
“你的手臂……”
“它不听我的使唤了。我想，可能是脱臼了吧。”
让枪托杵到地上半跪下来，贝科夫腾出手，替女孩托住了小臂。
“不痛？”
女孩摇摇头，用还能正常动作的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我的痛觉神经……有些迟钝。”
对于这样的情况，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嗯……我试着帮你处理下。”
“唔……谢谢。”
看着眼前帮助自己慢慢弯曲手臂，以确定回位正确的陌生男孩，女孩原本毫无波澜的浅蓝色眸子里，多出了一丝柔和——是个外冷内热的男孩。
咔——
骨头回位的轻响传进耳中，感觉到自己力量可以重新传递至前臂的女孩，尝试着稍微活动了一下——阻滞感比她以往自己摔伤脱臼后，要低。
“没问题吗。”
“没有。”看着左手重新握住武器的男孩，她微微翘起嘴角，向他伸出了右手，“谢谢你，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