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危险到底是什么呢？”
站在电梯里，神威工程的总负责人杨易宁对着他的同事这样问道。这条大约有两万三千三百米的隧道实在是太长，长到让他这种平日里最为孤僻的人也忍不住跟别人搭话。
“这得看你对于危险的定义了。”
同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对于我来说啊，危险就是能够毁灭一个文明的事件发生的可能性。”
杨易宁这么解释道：
“举个例子吧，对于恐龙来说，它的危险就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的那颗小行星。对于农耕文明来说，它的危险则是大规模的气候变化。对于近代文明而言，能摧毁它的恐怕就只有来自地球以外的宇宙灾难了吧，因为哪怕是山洪暴发，海啸肆虐，也无法让这样的文明彻底灭亡。”
“你这个想法挺有趣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同事笑着说道：
“不过如果真的照你所言，危险的前提是必须是能够毁灭文明的话，那像我们这种文明，岂不是永远都遇不到危险了？”
“这句话又该从何谈起？”
杨易宁大感疑惑，这回的提问者变成了他。
“你看，如今的我们已经把步伐迈入了宇宙。在现今庞杂繁复的观测手段下，避开危险早已成为了一个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无论是黑洞还是小行星，在发现了它们的情况下就总能找到逃避的办法。”
拍了拍胸脯，专业就是宇宙观测的同事在这方面有着莫大的信心。
“那伽马射线暴呢？”
杨易宁接着追问。
“我们也可以依靠引力波来预测它的诞生时间和方向啊。哪怕地球真的在它将来的轨道内，发射飞船到其它星球或者建立大型地下城同样可以保留文明的火种。反正按照你的理论，只要文明不被毁灭，它就不是一个危险。”
同事的答案出奇的简单，牺牲掉绝大多数个体的文明依旧可以延续，所以在面临这种灾难时，所有个体都尽全力让这一小部分人活下来就行。只要知识还在个体的脑海中流淌，那文明就永远不会消亡。
“哦，我明白了...”
点了点头，杨易宁便不再言语。
电梯下坠的速度还在加快，铁箱子内部的两人都需要依靠张大嘴巴来缓解耳朵内外的压力失衡。从电梯里唯一的透明玻璃向外看去，外面的岩层剖面就像洋葱一样环环叠加。
“新生代，中生代，古生代，元古代，太古代。”
一个一个有关于地质年龄的术语从杨易宁的嘴里吐出，哪怕他的研究专业根本就和地质学没有一点关系，哪怕他其实根本就分不清不同时代的岩层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每当旁人问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却总是会说这是在代替人类向文明的祖先们致敬，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有人去管他。
冷气开始从喷口里流淌而出，在这个高度上，地幔的炎热温度已经能够渗上来了，所以每一台电梯都会在电脑的控制下于一个恒定高度开启空调。干爽舒适的空气抚上了两人的肌肤，让他们能够心无旁骛的投入到这项工程的最后工作当中。此时距离触地大概还有五分钟，而一个半小时以后，世界都将见证他们的成果。
合上了眼睛，杨易宁蜷曲着身子坐到了电梯的钢铁地面上。他打算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面打一个盹。前几天连续不断的高强度工作严重的影响了他的身体，他可不希望因为这点在全世界面前出丑。
电梯下降所带来的失重感让极度劳累的他恍若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国度。各种物理公式互相交缠，合着这项工程的所有零件一起组合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你好，尊敬的杨易宁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空灵的声音从未知的地方传来，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你是谁？”
“我是这个宇宙本身。”
声音给出了一个让杨易宁震惊的答案。
“我不相信，宇宙本身又怎么会跟我沟通呢？不论是恒星，星系还是超星系团都是没有意识的呀，构成宇宙的一切也都是没有意识的呀，它们永远都只能遵循着最冷冰冰的物理法则。”
“我是宇宙本身的所有一切所涌现出来的东西。就像一只蚂蚁什么都不是，但一群蚂蚁却可以构成一个有序的分工明确的社群一样。”
那个声音解释道：
“任何微小或无意识的东西组合起来都能够成为一个意识体。几百万个什么都不是的原子组合起来就能变成可以自我复制的DNA，而你们人类的意识也是由数万亿个细胞组合起来而涌现的罢了。难道你们的神经细胞就是有意识的吗？我身为宇宙的意识体，也同样是由宇宙内的一切事物所涌现出来的呀。”
“那你为什么还能用我的语言和我沟通？你有了解过我们的文明吗？”
“我没有。”
那个声音否认了杨易宁的话。
“你的问题就像你有了解过你的一颗皮肤细胞里面的线粒体表面上的一堆蛋白质的运行方式一样毫无意义。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把我想表达的信息等价转换为你能够接受到的信息，对于我来说就相当于你们口中的下意识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