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期总是要有一段时间的嘛，”围着围裙的邱婉，像极了一个新婚的妻子般端庄，“毕竟你刚刚获得了一个全新的手啊。”
这段时间，我接受了自己失去左手的事实。起初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痛苦，焦虑，但转念一下，在一开始时我便依旧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了。
林初柔，你现在过的好吗？我很想你，我将要去见你，立刻，马上。
“一只手就要六位数打底，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身上最贵重的物件了。”自嘲了一句，我望向自己那只机械左手。
像极了动漫游戏里装上义肢的主角？不是吗？
只不过我这只没有那么花里胡哨的技能罢了，而且连抓个苹果都哆哩哆嗦的。
“你稍微歇一会儿吧，这段时间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挺过去...”
我说的是实话，正因为是实话，所以我才会愈发的担心林初柔现在的样子。
她一定还记得我吧。
“老老实实的坐那里吧，反正我都搬进来住了啊，”邱婉冲着我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显得比过去憔悴不少，“一会我们该出发了。”
她说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拖布，接着把视线聚拢到一处。
“她现在过的很不好，”她一边摘着手上的胶皮手套，一边说着，“上次看她还是一个月前，我隔着玻璃墙，看她在里面就那么呆呆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你去见过她？你之前不是说...”我坐直身子，问道。
“我觉得这并不算叫做‘见面’，她就像一只保护动物一样被关在那里面，一旦有任何人进入她的领地，她就会发疯的朝着他丢东西，甚至会过去对他拳打脚踢。”
我的心头又是一紧。
那家伙本来就已经够瘦的了啊...
“我们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
——
在我和邱婉下车后，我用右手裹紧身上的夹克衫，这里是郊区，风格外的冷冽。
“顶点市精神疾病患者康复中心”。
这异样扎眼的牌匾。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林初柔会进到这里面，甚至还呆了那么久。
那么久。
“我们走吧，”邱婉望了我一眼，眼中带有着心疼，不知道是对谁的，“你还好吗？”
“还好。嗯。”
我将左手**兜中，感受着它隔着两件衣服依旧能带给我肌肤的寒冷。
我想要把它给捂热。
“二位是...？”
经过大门时，门卫走出来开口询问，没到半句，他便看见了我身边的邱婉，随即眼神有些黯淡，接着点了下头。
“请进，还是老地方。”
我一声不吭的跟在邱婉的身后，穿过一片草坪，我窥见这里的操场上有很多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看护员的陪同下玩着沙子。
哪怕这样也好，她至少出来透透气啊..
猛地晃了晃脑袋，我和邱婉走进了主楼。她按下电梯4楼的按钮，随即合上眼睛，均匀的呼吸着。
“我也跟你一样，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她的眼泪还是在这一刻顺着外侧眼角滑落下来，“我感觉我很对不起她...明明我只是被砸了几下而已，可她...”
“一会儿你在外面等我，就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什..”
邱婉把头转向我的同时，电梯门也应声打开了。
“相信我。”
我认真的看着她，良久，她轻轻的点了下头。
“这里。”
邱婉吐出两个字，随后便经过我朝着里面走去。
我看见她冲着其中的一个看护人员说了些什么，过了不一会儿，她朝着我挥了挥手，似乎是在示意我过去。
“我说清楚了，跟着他走吧。”
在经过好几个拐角后，在我还没有走到目的地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看到了她。就像是一朵被丢弃的白玫瑰花，上面的花瓣略微泛黄，底下的倒刺看似平静，但稍有不慎便会全部伸出来。
她静静的坐在那里。
在我还没走到玻璃门前时，我的眼睛便已经因为泪水的缘故模糊起来。
“先生，你可以进去了。”看护员在我身边耳语一句。
我望了眼邱婉，她把身子背了过去，双手拂面。
“我有个请求。”
“请讲。”
“可以把这帘子拉上去吗？”
“先生，这...”
“我是她哥哥。”
我很是平静的说道。看护员瞪大眼睛看了看我，接着吞咽了下口水。
“好吗？”
我看着他将玻璃墙上的帘子慢慢的放了下来，妹妹的身影在我眼前慢慢消失，但过不了一会儿我便能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进去后如果有特殊情况，在门旁边的墙上有紧急呼叫按钮，”看护员摇了摇头，“请进。”
“谢谢。”
我走到门前，用手背拭去眼眶中渗出的泪水，虽然这种做法没有什么用，我想它们依旧还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但...
我握上门把手，将它压了下去。
这里没有妹妹房间的味道，没有那种好闻的气味，只有混杂着食物发馊的气味。
我看着妹妹，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对我的到来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
我和她中间隔着大概三张床的距离，我感觉我们的距离就像隔着一个世界那般遥远。
我把左手已经捂得很热了，但我依旧没有掏出来。我用右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接着站直身板，认真的，缓慢的，轻轻的。
朝着面前的女孩儿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林初柔把头转向了我，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感**彩，也没有任何的光芒。那些睿智的，调皮的，可爱的，全部都消失不见或被深埋在哪处了。她的头发很凌乱，脸色也有些发黄，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她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仿佛开启了锐化效果一般。没有了以往的生气，她就像尊雕像般凝视着我，凝视着我这个擅自走进她领地的家伙。在她的身旁，还摆着一盘饭菜，那道似乎是红烧肉的菜肴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油脂。
“啊！”
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接着抓起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朝着我砸来。
那是只，高跟鞋。
我望向她手边，像这样的高跟鞋，被她堆成了一座小山。
“不要过来！滚出去！”
她声嘶力竭的哀嚎听上去就像是在哀求着什么。
她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来。我索性不再躲闪，任凭那些鞋子砸在我的身上。
“邦！”
有一只鞋子打在了我揣在兜中的左手上，它发出了一声闷响，响声在这个空旷的房间回响着，林初柔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然后她开始碎碎念起来，语气近乎哀求，她双手猛地将自己抱紧，瑟瑟发抖的样子就像是被冻坏的羔羊。
不要..不要再这样了，不要让我再看到这么令我痛苦的画面了啊。
我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我张开右臂，把她搂在了怀里。
她的身子很凉，身上也不再有那种好闻的香气了，换作了一股油脂和汗臭的味道。
曾经的她绝对不允许屋子乱下来，更别提不整理自己了。
她过的比我难上太多。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质问自己，我做出的选择，到底正不正确？
我不明白。
女孩儿身体的抖动频率逐渐放缓，她看向我，脸上挂着那副惊恐的令人心疼的样子。
“你是谁？”她这么说着，眼中却并没有疑惑的情感。
似乎一切都跟她无关紧要，她只活在四个月前的那天夜晚。
我望着她，然后我用尽全力挤出了笑容。
“我嘛..”人在强装镇定时说出的话，语调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的放松，正如我现在的声音，颤抖的不行，“我嘛..”
“呐，我是给你送苹果吃的人。”
我笑着说着，将插在兜中的左手伸了出来，我想我把握气力很好，在我摊开手掌时，里面的苹果依旧安然无恙。
“唔。”妹妹似乎被我的左手所吸引，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一根手指。
“怎么样？暖和吗？”
妹妹点了下头。
我放下搭在她肩上的手，将左手上的苹果拿下来递给她。
她双手似乎下意识的拿着苹果，然后就那样呆呆的望着我。
左手的温暖，是稍纵即逝的。
如果从前的林初柔这样子望着我，我不但会笑成傻子，而且还会拿上手机狂拍不止。但现在，我更觉得她在直面我的灵魂。
这绝对不是单纯的失忆，现在的林初柔已经不能称作是林初柔了，她是另外一个存在，一个被情绪冲垮的沙堡。
我要把它重新堆叠起来，再从外面护上一圈可以抵御海浪的栅栏。
“尝尝看？”
我这么说着，林初柔双手抬起苹果猛地咬上了一大口，接着她看了看我，就像是一只刚被主人领养的小猫一样。这小猫还似乎饿坏了肚子，撕咬的频率愈发的快速。
“为什么不吃饭呢？”
“他们都是坏人，”妹妹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接着看着我说道，“你不是。”
这是我能听到的，最为安心的话。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
随后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将最后的果核也一口吞了进去。
“你想听我讲故事吗？”我看着她的侧颜，开口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