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车后，她紧握着我的义肢的手，始终的、久久地没有拿下来。
“有印象吗？”我看着面前的小区门口，感慨颇多，但大抵是说不出口。
“嗯..没。”她摇了摇头，睁大的眼睛似乎想要把每件事物都收入脑中，又或是在寻找着某种可以勾起回忆的标志性物品，但很显然她没有找到。
甚至她连有没有这段记忆都不确定。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病症，到底让她忘了多少东西。
这么说着，邱婉从旁侧拉住她另一只手，和我们比肩朝里走着。
我能感受到林初柔下意识的颤了一下，但随即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是接受了下来。
“你还记得些什么呢？”邱婉笑了一下，那笑容夹杂太多痛苦，“我是指，除了名字。”
“刚开始还会记得些关于生活的东西，但被关在那里时间长了，慢慢的都忘掉了，然后就是谁都不去相信，然后就，”林初柔自顾自说着，突然抬起头望向我，“然后就遇到了你，你...”
她的话又开始停顿下来，接着她的眼中似乎出现了疑惑的神情。那大抵都是好的，至少她的眼神不再像在精神病院时那么的空洞了。
“我叫林盟，我是...”
“啊..啊。”
林初柔突然松开了我和邱婉的手，她捂住了自己的头，蹲下身子发出了无比痛苦的声音。
“我的头..”
“怎么了？”我和邱婉对视一眼，随即蹲下身子。
我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而邱婉则掏出手机，看上去有要叫救护车的打算。
只是刹那间，林初柔的一切动作停了下来。
“你是，你是...”随即她眼神惊恐的，她用手指着我的脸，随即又把手放了上去。
“你是我的...”
我瞄了邱婉，她摇了摇头，眼中也充满着惊讶，抑或是惊喜。
我咽了下口水，什么话都没有说。
“你是..你是谁，我好像见过你，就在这？”妹妹突然站起身，她用手指着小区门口的铁栅栏说道。
“这里也是，这里也是，这里也是。”
她的目标不断地变化着，门前的树下，远方的天台，甚至包括自己的脚下，她指着每一处这么说着，但事实如此。
“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没错的。
“可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这样...”
似乎潜意识里我就一直存在于她现在残缺不全的记忆里吧，不然她为什么不会惧怕我，甚至会觉得我有熟悉的感觉，相信我，愿意和我回家，愿意认识我身边的邱婉。
可我..
我该说些什么了。
“我是哥哥，你的哥哥，这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变化的，一直到我死之前，这个称呼都会陪伴着我，我是你的哥哥，林初柔的哥哥。”
我把双手搭在她肩上，轻轻的俯下身子。从未感觉那个高大的妹妹此时此刻也会变得这么渺小，无助，柔弱。
明明跟我保证过，和我吹嘘过，说自己绝对不会再显露出这样软弱的样子了，可为什么你现在整个人都变成这样了啊。
从中午到现在，大概四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可那种莫名的充斥着恨意的情感却愈来愈重。
在我的左手，在我的身体，因那个家伙破坏掉时，我并没有多么大的憎恨，因为他已经死了。
可现在每当我看见林初柔的脸，我总会质疑着自己，那家伙为什么会死的那么便宜。抑或是妹妹到底会不会变回过去的样子，我质疑着自己，我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她恢复如初，甚至我觉得我做的每件事都是错误的。
我...
“你说，你是我的哥哥？”
可当林初柔开口时，可当我看见她的眼眸时，我又会再次的打消掉那些质疑。我很扭曲，我是一个扭曲的个体，我想要妹妹正常的，健健康康的，哪怕带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都好，那样的活着，不是缺少了记忆的，缺少了人格的。
这样真的很陌生，就好像我只找回了林初柔的躯壳一样，她的灵魂和我的左手一起死在了那个恶臭的地下暗室中一样。
“啊..你是我的哥哥，对。”
我张开嘴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她似乎因为某些原因想起来了些什么。
“你叫林盟，你是我的哥哥，你和我一起住在这个小区的7号楼402，我们是再婚家庭，但我们很和谐的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家里。”
她这么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是一下子记起了很多事情一样，就像一枚小石子从湖面上打着水漂，激起了细小的一片水花。
“然后...然后...唔。然后怎么了？”
她那不知所措的呃眼神仿佛牵动着我的心脏，她闭上眼睛似乎在努力想着接下来的东西，她也像我一样张开嘴巴，但她除了呜咽声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又和邱婉发生了对视，她只是点了下头，随即从后面搂抱住了林初柔的身体，她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随后将她扶了起来。
“够了，我们先回家。”
这是邱婉说的，是邱婉认真说出的话。
——
——
会不自觉地感觉到今天家里的变化。
但如果要我说明具体是哪一点，我想我绝对会说这一切都跟林初柔回来脱不了干系。
即便现在的她令我和邱婉感到无比陌生。四个月过去，她完完全全成为了另外的一个存在。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淋浴间的潺潺水流和女孩子的低声细语，我的眼睛紧盯着桌子上刚刚外卖送过来的大鱼大肉，愣着出神。
我多想亲手给她做晚餐，哪怕仅仅是一份煎鸡蛋都好。但只有一只手可以灵活运用的我只能扮演煮饭的角色。
在回来的路上时自己的脑中便立下了新的目标，让自己迅速的适应新的左手，并做出一道将就的菜肴。
听上去简单，做起来难，不是么？
何以为家。
对我而言，有她们的地方便是家吧。
那样就会很完整，就会是一家人。
“所以我更不能做一个闲人了。”
总而言之，我肯定还是能找些活儿干的。
先收拾下妹妹的房间吧。
打开妹妹卧室的门，但里面却已经被邱婉全部都整理好了，一直自认为了解林初柔的仅有我一人，但面前的这个屋子和过去几乎一致，着实有些让我惊讶。
我还真是..什么都干不了啊。
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把妹妹房间的门关上，我就听见卫生间的推拉门，滑轮摩擦在地板上的响声。
“快..快穿衣服。”
迅速的转过身子，我这么说道。
我听到了在我身后传来的邱婉的偷笑声，随即就是朝我这边走的脚步。
然后我感觉到我的后背被轻点了几下。
“你堵在这里，难道是不想让我们穿衣服吗？”
“啊啊，不好意思。”
——
——
总之，被邱婉说教一通的我坐到了沙发上，无奈的笑着，望着妹妹卧室的方向。
邱婉已经把自己完全代入到这个家里了，而且和我说话时也不知何时去掉了敬语，这样的邱婉更加令我喜欢，就从说话的态度不再那么客客气气开始，我便开始完全的接纳她了。
“虽然尝试着让这家伙变成原来的样子，但确实是个不小的难题。”
邱婉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身体一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对我耸了下肩，接着又朝里面看了一眼。
“总之，我尽力的让她恢复成原先的样子，但性格依旧是个硬伤。”
“唔，虽然这么看上去其实也挺可爱的，但终究不是属于林初柔的样子。”
我的眼神逐渐认真起来，我望着邱婉，轻轻的点了下头。
她也朝我点了下头，随即把左手伸向里面，在她把林初柔从屋子里轻轻拉出来时，我知道我的眼泪再怎么止住都会是无济于事。
妹妹身着由粉色和白色为基调的独角兽睡衣，头发顺着帽中的缝隙散了出来，睡衣盖住了绝对领域以上的地方，在下面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腿。
她的脸颊有些消瘦，显得更加棱角分明，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带有着闪躲，迟迟不敢同我对视，曾经的那朵红玫瑰生长成了含羞草，这一幕除了戏剧性带给我更多的是冲击。
在于她的变化，在于她的归来，在于她真切地，可以感受到的就站在我的面前。
“嘛，毕竟底子还在啊。”邱婉偷笑一下，接着用手扶着林初柔的背，把她轻轻的朝我身边推来。
我缓缓地站起身，我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湿润，原因是我看见了妹妹的眼睛，她也看向了我，没有了一开始胆怯的情感，有的只有害羞，陌生，和选择相信。
感谢她选择相信我，但这也是她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守护着她，开始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我要帮她找回记忆，帮她回到过去，让她抓住自己消失的点点滴滴。
和我，和邱婉，和每个人的故事。
哪怕有好有坏，哪怕想起来会担惊受怕，但那些全部都是证明她来过这世界的证明。
我要带你重新再走一遍一起去过的地方。
一定。
“是啊，”我喃喃着，“很漂亮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