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咳……咳……”
躺在地上仰望天空之际，一股温暖的热流突然从我嘴中涌现了出来。颤抖着手去擦拭时，我的眼前竟映入了一片鲜艳的红黑色。
“疼……”
这当是近百年间我所体会到的最真实的感觉，以往对疼痛毫无概念的身体，此时竟然对内脏有了反应。
于是，扶身来掩盖着自己的伤口慢慢从地上爬起，我转头望向了后方传来声响的地方。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
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样，此时贝尔兰已经逃出了我的屏障，继续朝着园子外的方向飞了过去。所到之处皆被那浑身缠绕的黑色魔力所侵蚀，尽数腐烂化作血水，然后又被他所吸收。
“别想跑——”
故技重施，我瞄准了他前方的道路，树立起了一栋栋坚实的冰墙。双手显现出两支锐利的冰枪一把朝着他的胸膛投掷而去，另一把则是被我拿在手中，挥舞着朝他的脖子刺了过去。
“噗嗤”
第一支准确无误命中了他的正胸，在他被拖拽着朝冰墙上飞去时，我凌空而起，眼看就要将他喉咙刺穿，却不料周遭黑焰暴涨，秒瞬间便弹开了我。
“咯……”
那的确是我轻敌了，我从没想到月咏族的魔力会庞大到连龙族也无法触及的程度，更没想到他能抓准机会，从我的包围圈中逃脱。
曾经在与现象神干架的过程中我也未曾让它得逞过，今天居然会对一个身形近乎人类的家伙束手无策。
“我不是说过了么银冰之龙，你难道想让伊芙达尔重蹈那个女人的覆辙么？”
“别在我面前……”
【千枪祭】
“吊儿郎当地谈她的事情。”
千把冰枪浮现在他周围，锋刃对准他的脑袋一准刺了过去。
我发誓一定会亲手将他送下地狱，看到他若无其事地把枪从他胸口拔出的时候我就确认了这一点。没有鲜血，没有肉块，有的只是不断再生的黑雾，以及一点一点吞噬着那支冰枪的，类似于鬼魂般的东西。
虽说见到的异类不少，但像他这样变身完全的家伙我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尤其是从他身上涌现出来的，快要让我窒息的恶意。
“我可是一直在给你机会啊，既然你这么执迷不悟的话，就别怪我了~”
刹那间，他突然从千把枪丛中消失，转眼便出现在了我的跟前，与我一开始出现在他跟前那般如出一辙。顾及不暇防御，我不得不将身前的空气冻结，企图这样就能防住他的攻击。
“咯呜……”
但还是高估了自己——那只大手刺穿屏障直捣我的命穴，在我还想躲闪之际他竟先一步掐住了我的脖子，将我凌空提了起来。
大拇指摁住我的气管，使我眼前开始出现了零星的花图，另一只手则是孕育出了异样的黑雾，不断朝我靠近了过来。
“一开始看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还想放你一马，看来说再多遍你也不会听了。”
他突然将那只缠绕着黑雾的手放在我胸口前，作出了朝外拔的动作。
“咯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被那女人迷了心智啊，银冰之龙。自我听闻中的说法，你对人类不是只有厌恶和憎恶的情愫么？怎么偏偏跟她好上了？”
“你……”
我突然看到，贝尔兰眼中除去那些夸张的血丝外，还有些本不属于他的杂光在闪烁着。直到这会我才发现，他并不单纯变成了异类，他的身体里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
“……哦呀，这都能被你看出来。啊，算了，等把你杀了再去把伊芙达尔杀了吧。之后再找那个老狐狸算账。”
“你说……什么……”
“我建议你还是省点力气多回想点开心的事，再还有半分钟，你体内的魔力就会被我抽光然后力竭而死……”
“啪咔”
“嗯？你这家伙……”
中途的那段过程我并没有太多记忆，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利爪已是显现了出来。
然后，鲜血的浓腥味点燃了我进食的欲望，望着跟前那个断了左臂的贝尔兰，我微微张开嘴，却不想声音早已发生了变化。
【杀了你。】
接着，周遭冰墙接二连三隆起，再度将他包围了起来。我看到身旁弥漫着一层紫蓝色的焰气，所触及到的空气皆化为固体掉落到地上，再也无法恢复原样。
“这股魔力……呵，呵呵呵呵呵，我就说啊，为什么身为龙族你这家伙的魔力却少得可怜。”
【你现在满意了么？】
“不，当然不满意，我还想看看你原来的模样。说到底你现在也不过是披着那层皮而已，真正的内容还在里面，对吧？”
【你还不配。】
我是想要掩盖这幅模样的——体型骤变，犄角扩大，鳞爪显现，眼白被我自己的魔力染成蓝黑色，看前方的所有物体都是这个颜色，分不清好坏。
声音变得如兽畜般时而粗犷低沉，时而尖厉刺耳，嘴里利齿缝隙过大，只要被那血腥味一引诱便会止不住地流哈喇子。
透过那四方周的冰墙，我已是能隐隐约约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别那么说啊，说不定我会好心放了那女人一命呢？还是说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呢？”
【……】
再次听到这幅轻浮的口气时，我已经看不见任何有关贝尔兰的影子了。如果一开始就能发现这件事情，我或许还能帮到他，在他的身体还没有被完全侵占之前。
【月咏族险些被灭族这事，你知道么？】
“啊？”
【千百发疯似的龙族一举攻破他们的防线，将这场本该称之为“战争”的战争变成了屠杀。半数以上的月咏族被杀死在纳塔拉世界树之下，只有一小部分逃到了秘境中。】
“说这些你是想表达什么？以前把月咏族虐了一遍，现在就能打赢我么？”
【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已经看不到其他龙族了么？】
“……”
我没有再和他多说些什么，爆出了体内蕴藏着的魔力。
刹那间，山摇地动，风云测变，方才还若无其事挑衅着我的贝尔兰，此时脸已是青了一半了。我未曾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亦是不想招来麻烦。但既然我对他说了这些，他便不能再活在这世上。
“你这家伙难道……”
【看来你已经理解了。】
说着，我抬起手来，对准他的方向半握起了拳头。
“等，等一下！我们还可以商量商量！这件事还可以商量……”
【在你夺走了那家伙的意识之后你就已经没那个机会了。】
“等下！你不就是想救这家伙么！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杀掉他，伊芙达尔也不愿意看到你杀掉他对吧？对吧！”
说着，他突然垂下了手臂，面带微笑地抬起了头来。
“我把他的身体还给他就是了，嘿，嘿嘿嘿嘿。”
【……】
我和他都是知道的，这是可能的事情，也是最好的结果。即便我与贝尔兰是今天第一次见面，我与他之间已经有了一层看不见的细丝。
这根细丝连接着伊芙达尔的过去与未来，是编织她生命的丝线。我想要的是将这根细丝修复，而不是切断它。
“……”
“……”
“……”
“……”
短暂的沉默后，他身上的黑雾消失，我的利爪与鳞片也褪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低着脑袋半张着嘴唇，像是静瑟安详地睡着了似的。
“咯……呜……”
然后，他突然开口呻吟了两声。
“咳咳……咳……呜呕……咳……”
“贝尔兰？”
“啊？什么……”
当他抬起头来时，从那双眼睛里，我便知道他回来了。
“疼……疼死我了……我的……我的手……”
他捂住自己的伤口，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在发现到处都是冰块时，贝尔兰转头面向了我。
“发生什么事了？”
“你喝的酒里，被下了药。”
“下了药？什……什么药？”
“我不知道，自那之后你就失控了，魔力暴走，然后杀了不少人。”
“那你是为了……等下，这个剧情我怎么越听越熟悉。那个家伙不会就在我体内吧？”
“是。”
“这……”
他突然乏力地踉跄了两下，靠着冰墙单手攥紧了自己的心脏。
“我的……族人呢？”
“他们没你这么好的运气。”
“这样……”
汗如雨下，印堂发黑，我看到他深吸一口气，却半天未吐出来。
“菲琳她……”
他想问，却因为害怕又把那话咽了回去。眼珠子瞪得圆鼓像是要蹦出来似的，嘴唇不住颤抖着，看来他是想起了自己失控前的最后一幕。
“她没事，我把她送到了安全的位置。”
“是——是么，好……我知道了，好。”
那脸上紧绷的肌肉突然舒缓开来，即便如此，他那只攥紧自己心脏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准备。
“小菲琳……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无妨。”
“啊，因为伊芙达尔之前说你没有名字，所以她擅自把自己名字套给你了，顺便前面还加了个‘小’，啊哈哈哈哈。”
“嗯……”
“然后啊，小菲琳，我想问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什么……能力？”
“就是，你可以做到的事情，比如像这样造出冰墙来把我们两个关在里面，或者像你旁边那些，掉在地上那些碎冰，那是空气吧？”
“只有这些事情。”
“你应该不会什么驱魔或者跟灵魂有关的技能吧？”
“啊，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现在确认完了，我也该……”
“噗嗤”
突然，他猛地一摁，将自己的手刺入了胸腔内。刹那间，鲜血如喷泉般涌现了出来。
“贝尔兰！！！！！！？？？？？”
“咯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你这家伙做了什么好事！！！！！！！！！咯……咯呕……咯……”
“果然啊，这家伙还没死，哼哼哼哼呵呵呵呵呵。”
摇晃着倒在地上，他此时竟自言自语了起来。但很显然，那两种语气并不相同，一者是潜伏于他身体内的那个东西，另一个则是他本来的意识。
“你，你这家伙疯了么！”
“别把人看扁了啊你这混蛋，我可是……咳……说做就做的男人。”
“贝尔兰！”
“别过来！！！！”
“……”
正当我要朝他跑去时，他突然大声朝我吼了起来。自与他交谈开始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愤怒的吼声。
“没这个必要，小菲琳……这家伙大概已经跟我融为一体了，一时半会分不开。”
“伊芙达尔说有办法救你！”
“那是骗你的！你应该也知道吧！她从小开始就喜欢说这种安慰人的话，每次看见别人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就要勉强自己给他希望……咳……”
这会，他已经开始把自己的心脏往外拉了。
“你这……低能……儿……你这……”
“听好了小菲琳，现在，立刻，把我的心脏破坏掉。别让他再有寄生的机会。”
“闭嘴你这家伙！银冰之龙，你要是杀了他，伊芙达尔会怎么样你有想过么！”
“别把菲琳扯进来你这无耻卑鄙的小人，没了我她一样会继续生活下去，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姑娘！”
“你下得去手吗银冰之龙，杀掉你挚爱之人的丈夫，这个将要终生陪伴她一生的男人。而且既然伊芙达尔都那么说了，说不定他真的还有救……”
“咕……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不远处听到了神经断裂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倒地淌血之际，他已是没法再用些力气，将自己的心脏挖出了。
即便如此，他仍有些力气张合着嘴巴，向不远处的我讨问。一个求死，一个求生，一个本主，一个寄生体。
我没法做出决定，我没法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即便一开始向伊芙达尔放了狠话，说他已经无药可救了。
如果他能够表现得更可恶一些的话，我或许就已经下了手。
“快点啊！！！！！！！！”
突然，他倾尽全力喊了起来。嘴里汾着鲜血，四肢早已无法动弹，即便如此，他仍旧不忘摆头整理着自己的发型，对我吼道。
“你不是龙族么！”
“咯……我不想死，小菲琳，救救我……”
“你这……家伙……咯……”
然后，他的人格突然混乱了起来。
我没法看着他再如此痛苦，手中自然而然便握住了一支冰枪，但真要靠近他的时候，手却颤抖了起来。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你这么做会让伊芙达尔伤心的！小菲琳……”
“嘎啪”
正当那家伙操控着贝尔兰身体在对我乞求时，他突然发迹，将自己的舌头狠命咬了下来。
“嘎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至此，他便没法说话了，眼看着那黑雾不断从他身旁弥漫而出，表情正在不断由痛苦变为愤怒，我便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那个东西占据了他身体太长时间，此时已然成了主管他身体的主人。
再放他出去的话，大概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咕呜……”
说回来，这还是头一次，我对一个匍匐在地上毫无抵抗的家伙产生了同情。
以往的时候，我都能毫不犹豫将他们啃食干净，或是砸碎他们的头颅，将他们肢解后挂在外面晒干再吃。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开始将自己当成了人类那样的存在在思考着感情。
【一旦发生了事情，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咯呜……”
【请替我保护好菲琳，这是我一生对你仅有一次的请求。】
“你们这些低能，真以为这样就能干掉我么！！！！！！！”
犹豫踌躇之际，贝尔兰竟能说出话了。鲜血从地上漂浮于空中，再化作血雾被他所吸收，就连方才被他自己捅穿的伤口也开始连接了起来。
“竟敢做出这种事，我改变主意了银冰之龙，等我杀完伊芙达尔再来杀你，我要让你痛苦得生不如死，我要让你动弹不得，把那个女人的鲜血涂抹在你的脸上，把她的脑子塞到你的嘴里……我要……我要……”
【我知道了。】
闪烁的寒锋之间，银枪精准无误刺穿了他的心脏，将他钉在了墙上。魔力迅速扩散到他的身体中，在让他未能有半点挣扎的机会便冻结了他的身体，将他固定在了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