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州市的殡仪馆简陋而又破旧。
在一处群山中，有一条长长的道，一路开到里头，就是殡仪馆的所在地了。
这里只有简单的一排低矮平房，像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农村土建。
后来兴许又加固过，也稍微休整过，因为能看到一些后来补上的砖墙，材质明显不同。
在这一排矮房子的门口，有一个透明的阳光棚，构造也是十分的简单，就是几根支架和顶上的玻璃组成的而已，顶多能遮雨，挡风是必不可能的了。
出租车在此停下，秋易和他的舅舅付了钱下车，也不撑伞，径直跑进了雨棚之下，总算暂时离那潮湿的空气稍远了一些。
一间间低矮的房子连成一片，门前堆满了花圈，或许生前那些人孤独而又清贫，但在死去之后，总算是有了几日的喧闹。
说是喧闹……但实际上人虽多却很安静，除了不懂事的孩童四处奔跑之外，也就只能听得那哀乐的声音在此处回响罢了。
每一间屋子里都放着哀乐，而每一间屋子中也都陈列着一具棺材。
那一具具棺材，让人仿佛有一种远远地相隔了两个世界一般。
“啪嗒——啪嗒——”雨落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秋易抬头望向天空，能见到的却只是一片无尽的阴霾。
虽然破旧，但好歹也是一处殡仪馆。
走到这里，即使是对自己表舅并没有多少印象的秋易，也不禁心生淡淡的哀伤。
或许，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而言，只有在死者面前，才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人生命的有限吧。
每一个人都是会死的。
想到此，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小子叹什么气啊？”一旁的亲舅舅乐了，“你和你表舅也不熟吧？”
“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死亡距离我……并不遥远而已。”
“走吧，是几号房间来着？”
“16号。”秋易回答道。
于是二人顺着房子一间间地找去。
终于在这一排屋子的倒数几间里找到了目的地。
屋子里聚满了人。
大家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的忧伤，甚至一切如常，还有说有笑的，说着生活上的事情。
恍惚间，秋易觉得自己不是来到了殡仪馆，而是来到了一家平常的茶室之中而已。
“秋易。”阿舅用胳膊肘撞了撞秋易的身子，小声地问道，“随礼的钱你带了没？”
“哈？随礼的钱？”秋易挠了挠头，“我妈没和我说啊……”
“真的假的？你小子不会私吞了吧？”
“我靠，怎么可能。”秋易翻了个白眼，打开微信扫了一眼。
发现里面有十几条未读语音，全部都是昨天发的。
同时还有一个转账记录——一千元整。
秋易顿时感到头疼了。
他没有看微信的习惯，没想到昨天母亲发了那么多条消息，现在就算把这转账的钱收下来，也没法变现啊。
这殡仪馆所处之地可以说是相当偏僻了，哪有什么银行可以取现呢？
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姨娘有带现金了吧。
至于自己的亲舅舅……秋易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这家伙自己的钱包都干瘪瘪的，哪有多少现金在身上啊？
一进来，迎接二人的先是秋易的亲姨娘。
也就是秋易母亲的亲姐姐。
“秋易，海华，你们俩来了啊。”
“嗯，现在她们怎么样了？”阿舅压低了声音问道，顺便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坐着聊天的几个女人。
那几个女人中，或许就有表舅的女儿和妻子吧。
不过看起来，她们倒不是特别悲伤的样子，依旧是平常般的聊着天。
“唉，现在人多热闹，肯定还好，等人走了，回到家里那么冷清，指不定有多难过呢……”秋易的姨娘深深地叹了口气，递给秋易和阿舅一人一杯茶水，“外面冷，先进来喝点茶吧。”
“嗯。”秋易点了点头，和阿舅一同步入了屋子里。
往后走，还有一间里屋，这里围聚着的人更多，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用一种银色的纸叠着银元。
“哟，海华来了啊。”
众人都纷纷向阿舅打招呼，然后看向秋易，询问着这是谁的儿子。
“这是清苏的儿子。”阿舅介绍道，然后让秋易一个个地打招呼。
虽然这些人他一概不认识，但还是十分礼貌地问候过去。
“大伯、堂哥、表舅妈、表外公……”
一圈问候完之后，姨娘才小声地问他们二人，随礼的钱带了没有。
“呃，姨娘，你有现金吗？我等下微信转给你。”
“有，你要多少？”
“一千块钱有吗？”秋易说道。
“你们俩都没有装钱的白包啊？”姨娘问，“我可能还真没那么多现金，我看看啊。”
“对啊。”秋易挠了挠头，“别说白包了，红包都没有，呃……现金够吗？”
“正好一千块钱，给你。”姨娘从漂亮的皮包里摸出了十张一百元的纸钞递给了秋易。
“白包还要吗？”
“算了，直接去给钱吧。”姨娘摇了摇头，显然她也没有。
“我靠，你小子给一千块钱啊？”阿舅做出了有些夸张的表情，“吗的……”
“咋了阿舅？你给多少？”
“我他吗穷，只有五百。”
“呃……”秋易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实际上他都觉得一千块钱太多了……
不过，或许对于母亲她这样的关系而言，这钱也不算很多吧。
对于随礼的钱，他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概念。
“给她就好了，叫表舅妈。”姨娘嘱咐道。
“表舅妈好。”秋易很确定这个表舅妈应该就是表舅的妻子了。
说起来，他的表舅妈可还真多啊……
又是一番介绍，然后才是给钱。
给了的钱要记录下来，在表格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秋易，你帮我交得了。”
“我靠，这个怎么能代交的啊。”
“你小子这点忙都不帮……靠，就我给五百，这太……唉。”
“没事，心意到了就行了呗。”
“算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阿舅翻了个白眼，自己上去给钱了。
给完钱之后，又被姨娘领着，到了旁边的小房间里。
这里是陈列棺材的屋子。
上香，烧纸，然后叩拜……
即使并不相熟，秋易也保持了一种敬畏。
“海华，你进去看看吗？”
“噫呃……”阿舅抱着身子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算了，进去看看吧。”
秋易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位死者。
虽然他躺在棺材里，隔着棺材的透明玻璃片，也依旧让秋易有一种深入骨髓般的寒冷感。
哀乐在这小小的屋子中回荡着。
秋易不敢用正眼看向他，只敢斜着眼珠看向棺材里的人。
他安静地躺着，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的安详。
但仔细看时，却能明显感觉到那并非活人，更像是一具蜡像……
人是会死的。
这个念头再一次窜入了秋易的脑海里。
见到同类的死去，难免也会升起同样的哀伤，也会担忧自己的未来，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而已。
而恍惚间。
秋易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地无法动弹了，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走在前面的亲舅舅不见了，四周的花圈也不见了，只剩下自己眼前的这一具棺材。
棺材里的人，不再是表舅。
而是……曾经在梦中见到的女孩儿。
那个在梦里，由自己变成的女孩子。
那个在梦中，最终和自己相爱了的，另一个女性的自己。
在下一秒，他又发现棺材里的人脸变了。
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他亲眼看着自己躺在棺材里，这画面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眼睛之后，却被吓了一跳。
因为这次，是他真真切切地躺在棺材之中了。
他能看到那距离自己很近的玻璃片，也能看到头顶的天花板……
他惊恐地想要大叫，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来。
而后……
他看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十二三岁的少女缓缓地看着自己从远处走来。
就像他刚才瞻仰表舅的遗容时一样。
她紧紧地盯着秋易，虽然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但却总感觉她似乎在向他传达着某种意思。
她那古井无波的双眸，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
“呼！”秋易就像是猛然惊醒了一样，浑身都是一颤，后背的贴身衣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阿舅就在不远处，他赶忙加紧步伐跟上，离开了这里。
走出陈放棺材的屋子，外面的空气顿时让他感觉新鲜了许多。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吗？但为何如此的真实。
他可不认为自己能产生那种程度的幻觉。
要知道刚才他可是清醒的。
如果真产生这种幻觉，那绝对就是精神有毛病了啊。
还有那个面无表情的神秘少女。
她到底是谁？
刚才为何会出现，之前又为什么会说——
秋易已经忘记她了呢？
他抬头再一次望向天空，只觉得那一层阴霾似乎更深了几许。
“那么你们是在这里再坐一会儿，还是直接去宾馆？”姨娘的声音响起。
“呃……”阿舅看起来还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样子，“先再坐一会儿吧，秋易呢？”
“哦……我……也行吧。”秋易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却怎么也不想再走进房间里了。
他宁愿坐在外面吹吹冷风。
他也觉得此时的自己，实在需要冷静下来梳理梳理最近所发生的……乱得一团糟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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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景：通往城市边缘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