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的队伍，稀稀拉拉地走着。
蒙蒙的雨雾飘零着。
只有几个人撑起了伞。
其他人都在雨中走着。
冰凉的雨滴，让秋易的精神清醒了不少，但听着那葬礼的音乐，却仍旧有着几分颓然。
其实奏鸣的哀乐恢宏而大气，但那份忧郁的悲伤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秋易不知道是不是特意选在了这个下着小雨的日子，总之，这天气，确实很符合这样的气氛……
他缩了缩脖子，躲着迎面吹来的冷风。
清明时节雨纷纷……
现在不是清明，是秋天，但秋易觉得这份萧瑟的感觉却是远胜于清明之时。
他从阿舅那里借来了打火机，而手中的香火却是熄了又点，点了又灭……
雨虽不大，但却总能浇灭这点点的火光。
“砰——啪——！”礼炮车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巨大的声响让地面甚至都在微微颤动，好像真的在放鞭炮似的。
有人沉重，也有人肃穆，还有人面无表情。
而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的，大概就只有秋易一个了。
所以他只能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火化馆的距离并不远。
但却走了快有半个小时。
要是平日，估计十五分钟就走到了吧。
车开到这里停下，棺材被抬进灵堂，一个个花圈被摆在门口，像是一片片人工修剪的花圃。
只是，这些花都是纸做的，没有生命的伪造之物，而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也同样如此——没有生命的，只是生者离去后留下的，空荡荡的躯壳罢了。
走入灵堂中，哭声隐约间变得更大了，有更多的人哭了起来。
或许之前他们还在笑着说话，但现在却已经憋不住心中的悲伤了。
因为……这里是最后的路了。
“请来宾中，属于亲戚的站在右边，属于同事朋友的站在左边，直系家属站在中间。”葬礼的司仪用沉重而缓慢的语调说道。
等所有人都站定之后，司仪做了个手势，压下了众人的声音。
明明灵堂里站满了人，却像是空无一人般的寂静。
秋易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请各位将手机关机或者调成静音，而后我们就要开始仪式了。”
“王海天先生，寿终于55岁，于晚上8时8分在家中去世，生前系行州市公安局宣传处处长……”
长长的稿子，一路读下来。
灵堂里，只有司仪的说话声。
等到直系家属，也就是表舅的女儿上台说稿时，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哽咽着，带着哭腔，而这哭腔，似乎也感染了更多的人。
关系近的亲属，都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即使是没有共感的秋易，也忍不住叹气。
“我的父亲……他对我很好……他……”
长长的一段读下来，却表达不出个完整的意思。
因为她啜泣的实在太厉害了。
司仪在一旁对她母亲说道：“请让您的女儿快一点，后面还有其他人呢。”
在此时此刻，秋易突然感觉到，在场所有人里，最冰冷的，就是这位司仪了。
“感谢父亲生前的同事和战友……”
终于，她将整个稿子读完了，司仪上去接下了话筒，告知亲属众人，可以进行最后的送行了。
也就是说……最后再见他一面。
表舅的女儿整个人都趴在了棺材上，大声地哭着，眼泪像是断线了的珍珠直往下掉，即使是隔着棺材的玻璃，也好似已经抱住了她的父亲一般。
“我不舍得爸爸……我不想爸爸走……”
“他还没有火化之前，躺在这里，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请快点将你女儿拉走，不然会耽误时间的。”司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秋易不觉得他的声音有多沉重了。
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天要进行的工作之一罢了。
先是同事朋友，再是亲戚家属。
秋易落在阿舅的后面，缓缓地走了上去。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表舅的遗体。
他再一次敬拜，和其他人一样，深深地鞠躬。
没有任何异变发生。
秋易微微松了口气，跟着其他人离开了这里。
最后的最后，就是送去火化了。
当然，葬礼还没结束，因为待会儿还要送往公墓里去。
火化室外传来奇怪的焦香，让秋易有些反胃。
特别是一想到那是死者的遗体时。
雨落得稍大了些，秋易撑了伞，和阿舅站在一块儿。
他想冲散一些忧伤的气氛，便淡淡地笑着问道：“阿舅，撒币的感觉怎么样？”
“过瘾，撒钱玩，难得体验一下，你要不要试试？”
“咳咳，我就算了吧。”秋易干笑道。
阿舅也跟着笑了笑，但很快就收敛了笑容。
或许也实在是笑不出来吧。
“阿舅，说说表舅和你们以前小时候的故事吧？”
“嗯……以前啊，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从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弟一样，而且他和他的父母都很照顾我们家，说起来，他的父母也都是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家族遗传的脑溢血吗……”
“唉，是啊。”
骨灰盒被捧了出来，表舅女儿的脸上挂着泪痕。
之后又烧了烧纸，然后将花圈全部运上卡车，准备前往公墓。
因为秋易和阿舅没有座位，所以是坐在礼炮车上前去的。
在外面时，就已经感觉这车够响的了，坐上去后，那可真的是震耳欲聋了。
每一次发出礼炮声，就让人感觉座位都要抖几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算是……相当过瘾了。
应该说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吧。
秋易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因为要绕城市的主路一圈，所以还有好一会儿的车程。
他将手机拿了出来，却发现手机正在自动下载一个没有名字的软件，而且还中断不了，下载后自动安装。
秋易在它安装完后，在手机里找了一圈，愣是没发现这个软件的踪迹。
“我靠，什么流氓软件，这么牛批？”秋易被吓了一跳，甚至还特地安装了个手机杀毒软件，自然是什么病毒都没有扫描出来的。
而且这手机版杀毒软件，还想给他装全家桶大礼包，吓得他赶紧把它给先删除了。
而之前的安装的软件，依旧没有什么迹象，好像根本没有装下来一样。
秋易折腾了半天，最后觉得应该是被系统自动删除了，也就不再理会，随手打开并没有人会找他的QQ刷了刷，又拍了几张照片，才无聊地将它塞回了口袋里。
而公墓，也终于抵达了。
实际上公墓就在火化馆的旁边，这只是特意绕了一圈过来而已。
所有的花圈都已经被叠好放在了一个没有水的池子里。
“走，咱们烧花圈去。”阿舅招呼上秋易，一同来到一大堆的花圈前，帮着工作人员将它们点燃，然后远远向后退去。
火堆里的花圈发出爆竹的声音，这还是秋易第一次知道，原来花圈的骨架是用竹子做的。
浓浓黑烟滚起，仿佛将天空中白色的阴云都给染黑了。
这里是公墓。
到处墓碑林立。
早立下的墓碑旁那棵松树，已经茂盛得可以遮挡住阳光了。
而靠后面那些新的墓，则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株低矮的灌木丛。
各种各样的人立的墓碑都有。
最多的是亲人立的；还有朋友立的；有少数是由父亲给儿子立的；还有一个竟然是由曾孙子给曾爷爷立下的墓碑，这老爷子活得可真够久的，竟然比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死的还晚些……
一块碑就是人的一生，墓碑的背后是墓志铭，有的人长，有的人短，但终究也就是那么几段话而已。
一辈子，几十年，到头来死后，却只是留下寥寥数语……
能被记住的，终究是少数啊……
秋易站在高坡上，朝后头的城市望去，心中感慨万千。
公墓的墓地很小，狭窄地相连成一片，一块地方只能放下一盒骨灰盒。
秋易看着骨灰盒被缓缓放入墓中，知道葬礼终于将要落幕了。
也代表着，除了他最亲近的人之外，他终究是要被慢慢淡忘了……
或许人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被忘记吧。
“唔……！”正开着，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头晕，撑着伞的手似乎也拿不稳伞柄了，在这摇晃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倒在了地上，又好像是被人慢慢地放平在了地上。
睁开眼，听到的是灵堂的哀乐。
他看到许多人走过自己的身边鞠躬，还看到自己的父母大声嚎哭着扑在自己的身旁。
他……躺在棺材里。
而后，棺材动了起来。
火化馆就在前方。
秋易似乎已经感觉到了炙热的温度。
“不对，不对不对……！”他想大吼他想大喊，但声音却只能在心中发出。
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睁开的眼睛甚至也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强行合上。
他突然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准确的说……应该是另一个身体的存在。
那是女性的她。
她正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自己。
而他也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她。
秋易能够控制女性的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很怪异。
就像玩游戏时同时控制两台电脑一样。
而互相对视时，也好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般。
不对……可秋易为什么会有两个身体？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如此诡异的场景，让他寒毛直竖。
但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想进入火化室。
谁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死去？
于是他操控着女性自己的身体，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无数的空间和时间一样，他‘醒’了过来。
眼前公墓依旧，他撑着伞站在原地，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