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是北漠今年第一场雪，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寒风呼啸着，将断壁残垣上的余火彻底吹灭。
林泽身上积满了厚厚一层霜雪，两眼全是血丝，背后箭矢被雪的重量压断。林泽拂去怀中早已冰凉躯体上的雪，双目无神，停留在她带着恬静微笑的脸庞上。
“你是谁......为什么记不起来了，叶清雪是谁？是谁......”低声呢喃着，他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像是感觉不到寒冷疼痛一般，任凭寒风刮烂他的脸，鲜血淋漓，又被顷刻冻结。
“好奇怪啊，明明不记得你，心里头为什么那么难受啊...好奇怪啊......”
在他不远处，姬凛披着漆黑斗篷，手持一柄纸伞挡住飞雪，而在斗篷下，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林泽身上。
“爹爹，那个弟弟不冷吗？背后全是断箭诶，很疼吧？”奶声奶气地声音让姬凛的思绪重回身上，长叹一声，姬凛揉了揉小脑袋。
“鸢儿，他这是心死了，心死了，就不会感到疼痛和寒冷了。”姬凛眺望着远方的废墟，神识探过一个个失去亲人家园的北漠居民们，握着纸伞的手加重了几分，像是在低语一般。
“小姑娘啊，有时候让一个人忘记你，他所承受的痛苦会更大啊，他早就把你当成是最重要的人了......”
“爹爹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鸢儿眨巴着水汪汪的眼，跟好奇宝宝一样。
“没什么，爹爹只是人老了，喜欢感叹罢了。”姬凛微微笑了笑，揉揉鸢儿的头，惹得她阵阵欢笑。
笑声宛若银铃，给死气沉沉的北漠多了几分生机。
没过多久，鸢儿从姬凛的斗篷里钻了出来，捏着姬凛的斗篷，满是期待地看着他：“爹爹，他好可怜哦，要不然咱们把他捡回来吧，我会负责照顾他的！”
姬凛刚想反对，毕竟兰云宗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就算是收徒，也得按照正常的收徒大典来进行筛选，怎么可能因为可怜就收入门下？那他兰云早就天下皆桃李了好吧。
只是想到先前夜叉所言，他生生将憋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自家女儿的请求。
“嘻嘻，就知道爹爹最好啦~！”鸢儿开心地蹦起来抱住姬凛，蹭蹭蹭地往上爬，在姬凛脸上‘啵’了一下，这是她一贯以来撒娇的方式。
“咳咳...注意安全。”别看姬凛表面依旧面无表情，心底里却炸开了花，脑子里满是‘女儿亲我啦？’‘我的天兰云列祖列宗在上！我女儿亲我啦！！！’‘我家女儿怎么那么可爱啊啊啊啊啊！！！’这种典型女儿控的发言。
“好的爹爹！没问题爹爹！”跳了下来，鸢儿红扑扑的笑脸显得比平时更为可爱。
蹑手蹑脚地靠近林泽，鸢儿不敢走的太快，怕吓到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又不敢走的太慢，生怕自家爹爹突然变卦，不让自己捡他了。
片刻后，她来到了林泽身旁，良久后才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向他搭话：“你你你...你好，我是兰云宗的姬赤鸢...你要不要，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走走......”
小脸红的冒气，姬赤鸢两眼晃着圈圈，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她第一次跟宗门外的陌生人搭话，难免有些害羞，平时她都有好好待在兰云宗修炼的！爹爹说了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不然......不然要被打屁屁的！
已经八岁了还被打屁屁，传出去了得多羞人呀！
姬赤鸢在手足无措着，而林泽只是看了她几眼，冷若冰霜般应了一声。
“哦。”
本还处于羞羞状态的姬赤鸢顿时呆住了，她从未听过有人的声音是这般冰冷的，就算是平日里不言苟笑的爹爹，他也没有这般毫无生气，甚至......甚至给她一种错觉，跟她说话的不是人，而是一具空壳儿，失了灵魂的空壳儿。
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姬赤鸢看到了他背后插满的断箭，伤口已经冻结，但随他一动，鲜血依旧汩汩流出，煞是渗人。
他一定很疼很难受吧，怀里的漂亮姐姐是什么人呀，是他的姐姐吗？一定是姐姐去世了，他才那么难过的吧......
看着他背后的断箭，姬赤鸢心里头莫名有些难过，拍拍脸，再度鼓起勇气站在林泽身旁。
“你一定很疼吧，我帮你拔下来怎么样？”
“好。”林泽只是呆滞地应了她一声，并未作出任何举动。
姬赤鸢搓了搓冻得有些发抖，红扑扑的小手，握住了林泽背后，离她最近的一根断箭。
“很痛的话要跟我说哦，我会让爹爹来救你的。”
“好。”依旧是毫无生机地回应，却让姬赤鸢鼓足了勇气。
深吸一口气，她运转起法门暂时增幅气力，闭起眼睛奋力一拔，随断箭一齐喷出的还有些许鲜血，鲜血溅在姬赤鸢白皙脸庞上，显得有些违和。
两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姬赤鸢没想过拔出断箭会喷出那么那么多血来，一时慌了神，连忙问着林泽。
“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擅自做主替你拔箭，一定很疼很疼吧......”
林泽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她，眨了眨眼，抬起手指着心口。
“这里，难受，不知道为什么。”说着，眼角淌下些许清泪，但旋即又被风雪冻结，吹散，顶着风雪，林泽低下头低声到：“继续拔吧。”
“好，撑不住了一定得跟我说哦！”
“恩。”
姬赤鸢再度站在他身后，眼中多了几分决然，开始下手一根根拔起断箭......
姬凛看着姬赤鸢的举动，叹了口气，本想上去制止，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夜叉带着讥讽警告意味的话语，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
如果有断箭堵住伤口的话，还能多活一段时间，拔出断箭，这孩子无异于是想寻死了，只是怕鸢儿会把他的死怪罪到自己身上，那该怎么办？
罢了，鸢儿总是要长大的，让她早些经历生死离别，早些明白有时努力也不一定能救到他人的道理吧。
小半个时辰后，姬赤鸢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上，身旁断箭已经叠起了一堆小小山丘，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洁白雪地。
林泽同样喘着气，摇摇晃晃的险些跌倒在地，见状，姬赤鸢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
“不疼吗？这些断箭我看着都有些害怕呢......”讶于林泽在拔箭期间一声不啃，姬赤鸢瞅了几眼沾满鲜血的断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疼，没感觉。”林泽轻声回应着，只觉背后一阵酥麻，并不在意。
“你好奇怪呢，伤口居然自己在愈合......你是人类吗？还是妖兽？”姬赤鸢看着他血淋淋的后背，不由得惊讶到。
“重要吗？”
“好像蛮重要的......”面对林泽冷冰冰的回问，姬赤鸢缩了缩头，有些害怕。
“哦。”
“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兰云宗，外边好冷好冷的，兰云宗有紫姐姐，还有王长老，他们人都可好啦，你跟我回去的话，就能...就能吃饱肚肚哦！”左思右想下，姬赤鸢抛出了她认为最具诱惑力的条件。
“好。”只是她没想到，林泽直接答应了下来，丝毫没有思考一般，随后指了指怀中躯体，僵硬地挤出几个字：“我想带她走。”
“这个......我得问问爹爹，你等等哦！我爹爹就在旁边，别看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其实私底下可好玩了，偷偷告诉你，爹爹他还会跪搓衣板哦~！”
“恩...”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姬凛，林泽站了起来，想要背起她的躯体，却发现她早已僵硬不堪，完全不可能背起来。
姬赤鸢屁颠屁颠地跑到姬凛面前，小脸带着血痕，双手满是鲜血，有些犹豫地开了口：“爹爹，能不能帮他把大姐姐也带回兰云宗呀？爹爹你想，他一个人也怪可怜的，就让他带着大姐姐回宗吧，咱们也不缺一个墓地的地方。”
竭尽所能地在撒着娇，姬赤鸢使尽了八年来所学会的所有撒娇伎俩。
但姬凛就是面沉如水，不为所动，直视着林泽的双眼。
一阵寒风伴随碎冰呼啸而过，席卷上林泽四周，显化出一个黑影，夹带着他身旁的躯体悄然消失，待林泽回过神四处寻找时，她已经毫无踪迹了。
“在哪？你在哪......？”茫然地四处搜寻着，刨着脚边雪堆，直到双手遍布鲜血后才停了下来，双手耷拉着，整个人好似失去了一切一般跪在地上，再不说话。
姬凛面色沉重，他分明看到一个黑影闪过，带走了那个躯体，以他的目力，也只是看到一个黑影罢了，至于是什么级别的老怪，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不死，守着一具连影子都看不清的老怪都要带走的躯体，恐怕，他也不简单。
想及此，他点了点头。
“诶，爹爹答应了？”姬赤鸢没想到自家爹爹怎么就突然答应了，嘛，既然爹爹已经答应了那就带他回兰云宗吧！
跑到林泽面前，姬赤鸢左看右看，没看到她的躯体，有些疑惑。
“漂亮大姐姐呢？爹爹答应了要带她一起走的，人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她或许走了吧。”林泽垂着头，有些迷茫。
“那，你就跟我们回家吧！”姬赤鸢也没想那么多，笑着揉了揉林泽的脸。
“家？”
“恩！家！我的家叫兰云宗，以后，你的家也是兰云宗啦~！”
牵起林泽的手，姬赤鸢傻兮兮地笑了笑，笑容好似雨后初虹。
看着这副笑容，林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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