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丝面无表情地埋下头去，换了一盘菜默默进食，看不出喜怒哀乐，仿佛世外仙人——如果无视掉那被切得支离破碎的肉片的话。
“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有些信息想告知你，关于雪原村的。”伊耶塔说。
格瑞丝刀叉一顿，视线隐晦地瞥了眼周围。
伊耶塔察觉到格瑞丝的紧张，安抚道：“不用担心，周围是安全的。”
格瑞丝当然知道所谓的“安全”是指什么——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侍卫。大概在来到这里之前，周围就已经被肃清过了。
在学院里看似亲切温和，和别人互相以“同学”称呼的伊耶塔，其身份毕竟是皇女，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
“村子怎么了？”即便如此，格瑞丝仍旧压低了声音。算算时间，那批被伊耶塔派去运货到雪原村的队伍应该也到达村子了才对。
“很遗憾，我的人没有找到村民。”伊耶塔耸耸肩。
“没找到？你们没有问问附近镇上的人？他们偶尔也会运货去村子卖的。”
“你可能没懂我的意思，”伊耶塔用叉子挑弄着一颗柿子，“村庄我们当然找得到，问题是，人没了。”
格瑞丝猛地站起身，眼神里像是潜藏着一头吃人的猛兽。与此同时，周围也隐约响起了金属摩擦的声响。
伊耶塔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像是传递了一道什么讯息，周围又恢复了平静。格瑞丝仿佛没意识到这一切似的，仍旧直直地盯着伊耶塔，语气深沉地问：“出事了？”
出乎格瑞丝意料的，伊耶塔摇头，说：“应该没有。”
格瑞丝眼底生出一丝疑惑：“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坐下来吧，打扰到别人用餐就不好了。”伊耶塔微笑。
周围的顾客都在看她们。
格瑞丝重新坐下，神情仍旧紧绷，盯着伊耶塔的脸，期待她能给出一个解释。
伊耶塔没有让她等太久：“据我的人观察，村子里虽然很乱，但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推测大致情形，应该是村民们提前撤离了，之后又有人来搜查过。”
“是追杀你的那些人？”格瑞丝问。
“目前还不清楚，但应该是。”伊耶塔停止餐盘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幽深地看向格瑞丝，“那个村子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对吧？”
这个问题让格瑞丝微微一愣，恍然之间，忽然有种莫名的情愫涌动上来，心脏微微刺痛。
“没什么秘密，”格瑞丝幽幽地开口，“只不过是有一群人，世世代代，为了另一群连他们的存在都忘记了的人，隐姓埋名罢了。”
伊耶塔挑眉：“那看来，牵扯还蛮大的？”
“也就两个人而已，”格瑞丝凝视着伊耶塔的眼眸，“我，和你。”
伊耶塔手中的叉子一滑，那颗小柿子欢快地蹦跶出了盘子，在桌上打了几个滚，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格瑞丝面前。
格瑞丝瞥了眼那颗鲜红欲滴的小柿子，低头切割食物，耐人寻味地说：“他们把一个根本无关紧要的信念传承至今，实际上连付诸实践的能力都已经丧失了，甚至当那个关头真正来临，他们也只能将使命托付给我一个外人。即便是这样，他们仍旧不离不弃。这样，真的值得吗？”
伊耶塔眼眸里掠过思索的神色，“那格瑞丝，如果是你，你认为值得吗？”
格瑞丝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多少有些替村长感到不值，但当这个问题落到自己头上，不知为什么，她却不敢肯定了。
没有等来答案，伊耶塔也不追问，回到之前的话题：“村民们的下落我们正在寻找，队伍暂时会驻扎在镇子上，同时也会戒备那些邪教分子。如果有什么进展，我会再通知你。”
格瑞丝点头，忽然想起一事：“之前，托德反映的那些事，你们有处理好么？”
“克莉斯已经去办了，涉及到贪腐问题，帝国是不会纵容的。”
这略显正式的语气让格瑞丝有些意外，眼神染上了几分怪异。
伊耶塔微笑：“不相信我？”
伊耶塔的微笑很迷人，你看着那双湛蓝的眸子，就像在看着一双晶莹的宝石，里面倒映着你的影子，就像被全身心地依赖着、信任着一般，嘴角翘起的弧度优雅中带着些孩子气的娇俏，美得不可方物却也平易近人。
——纯洁得仿佛不知污秽为何物。
这一刻，格瑞丝回想起了伊耶塔在地宫里对盔甲们说的那番话，事实上，在离开雪原村后的这段时日里，她已经见识过太多与伊耶塔口中那个理想社会相去甚远的东西。或许，在伊耶塔的眼前，有一层滤镜，这世上的一切被这滤镜一滤，都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心里所期望的那种颜色。
格瑞丝没有说什么，低下头，默默进餐。
她没有注意到，伊耶塔的笑意渐渐淡下去了，柔软的樱唇不经意间显出几分奇异的锋利。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期间只有细微的进餐声。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用餐结束，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餐厅。天色已晚，金色的黄昏洒落在繁华的街道上，行人车辆仍旧络绎不绝， 折射出帝都繁忙生活的一角。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回去了。”格瑞丝道。
伊耶塔将目光落在格瑞丝那如瀑布般披散下来的乌发上，幽幽地问：“不喜欢吗？”
格瑞丝一愣：“什么？”
“我送你的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格瑞丝对上伊耶塔那略显幽怨的目光，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位少女的影子——赫弥尔。
这么一联想，格瑞丝立时反应了过来，伊耶塔说的，大概是昨天和其他同学一起送的见面礼吧。
伊耶塔送的那个礼物，现在被堆放在止风馆储物间的某个角落里，如果伊耶塔不提起，大概会一直被遗忘下去。
“太忙，还没看。”格瑞丝随意找了个借口。
“那我希望，明天上课的时候，我能看见你能戴着它，好么？”落日的余晖在伊耶塔眸子里闪烁，同那片湛蓝混合着，酝酿成一种梦幻的色彩，仿佛黄昏海洋上漂浮着的金子。
格瑞丝看着那双眼睛，半晌，移开视线，轻缓地点了点头，没有道别，抱着文件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