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雁今年十五岁。
在荒原人的观念里，十五岁的男人应该已经是至少一个孩子的父亲了。有能耐的男人应该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陈雁没有孩子。或者说，陈雁不是一个典型的荒原人。
他是一个不满周岁时就被遗弃的孤儿，由传教的僧人养大。学艺完成之后，就要独自去北方的神山朝圣。
荒原上的那些游民，有时候会把像他这样的人叫做“苦行僧”，或者“苦行僧的孩子”，并且列为不可抢劫的对象。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大多都是“扎手的点子”，要靠武力抢劫非常困难，另一方面也是荒原上的人对神总是抱有“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害怕抢劫了这些去朝圣的僧人会给自己带来不幸。
出发前，陈雁带上了许多蘑菇，木柴，砍好的竹子，指南针以及两把小刀。作为一个灵能者，他觉得用小刀防身就已经足够了。如果遇到比自己强的灵能者，不管带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如果遇到比自己弱的，那么使用小刀就足够产生威慑了。
从他出发的神庙开始，到抵达雪域七城的神山为止，有几千公里的路要走。不过他并不担心食物的问题——只要穿过了南方的大荒原，就很容易找到城市。在城市里，像他这样的灵能者，总是能找到机会赚取食物和无辐射的淡水的。
而南方的荒原上，最大的威胁便是夜晚的寒冷。
快要入夜的时候，他就会找一些建筑物，或者树木聚集的地方，用灵能点火，搭一个小木堆用以取暖。
今天他的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水塔。看上去像是核战前留下来的古董了，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还矗立在这里。核战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并不知晓，只知道那些前人遗留了许多有用的东西，包括这些建筑。
他生起了火，准备开始烤蘑菇了。忽然他看到荒原上走来一个人，穿着怪异的金属铠甲，脚上却连靴子都没有，走路一瘸一拐的。身材非常高大，远远高于普通的荒原住民。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另类的荒原人，不由得有点好奇。而且那个人看上去行走得有些困难。于是他跳下台阶，去把那个人扶了上来。
那人看上去又冷又饿，面色惨白。一开口就说了一个令他感到相当诧异的词汇——“谢谢”。
这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荒原人是不会说出“谢谢”这么有涵养的话的。陈雁听师父说，那是城镇里的受过教育的人才会这么讲。
而且他的口音很奇怪，不像是南方人。陈雁猜测他是一个落难的旅行者。就像朝圣者要跨越几千公里到北方的神山一样，旅行者们通常也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旅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的是贩卖商品，有的是寻找灵能感悟，有的是投奔亲戚朋友。
怪人自称是从沧州来，但陈雁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个城市。也许是北方的城市吧，他心想。
并且，这个单独在雪地里行走的怪人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灵能者。他甚至没学会用灵能让自己暖和一点。
陈雁注意到这个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蘑菇，出于善心，他决定把自己的蘑菇分给怪人一些。
那怪人看上去不太会干活。削竹签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花了很久，还差点削掉了自己的手皮。
“你准备到哪里去？”陈雁试探性地问道。
怪人愣住了。
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可最终还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到最近的城市去。”
陈雁心想，最近的城市，那不就是在大荒原边缘的龙岗城吗？那正好和我是顺路的。
“旅客，你是要去龙岗城？我要去北方朝圣，正好也要经过那里。你可以和我结伴，这样就不容易被抢劫。”陈雁好心地提醒道。
火堆对面那个怪人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陈雁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动弹了几下。
“请问小哥您是什么人？我可以问您的名字吗？”怪人拘谨的问话让陈雁有种奇妙的被尊重的感觉。于是他说：“我叫陈雁，是吡奢耶那的僧人，还没有被赐予法号。我现在正在朝圣的路上，从南方来，到北方去。你呢？”
怪人说：“我姓潘，叫潘……长江。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在雪地里。”
陈雁见过的撒谎的荒原人更是数不胜数，知道这怪人在说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肯定没有说实话。但他也不在意这些，撒谎本来就像喝水一样平常，在荒原上不说几句假话怎么可能一直安稳地活下来呢？永远存留着底牌，是一种生活的技能，也是保命的手段。
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够有一个名字便于称呼就行了。
“你的名字有点难念。你身材那么高大，我以后就叫你大个子，可以吗？”
怪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好，大个子，那你愿意跟我结伴去龙岗吗？”
被唤作大个子的怪人再次点点头。
“既然你……失忆了，那么在荒原上怎么走，都要听我安排，不要擅自行动。”陈雁顺着大个子自己给自己加上的“失忆”设定往下说，“今天晚上我们在水塔里休息，等明天天变亮就出发往北走。明天天黑之前要走到村寨里补充蘑菇。”
大个子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蘑菇，一边发出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哼唧声，似乎是表示赞同。
陈雁看着大个子啃完一串蘑菇就把竹签随便扔到塔外边的雪地里的动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大个子，吃完之后竹签不要随便扔掉，你赶紧用雪把竹签擦干净，然后用布把雪擦掉，把干燥的竹签放回我的背篓里来，下次还能用的。”
大个子愣住了。过了两秒钟，他站了起来，全身的盔甲嘎嘎作响。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把自己扔掉的竹签捡了回来，像擦拭最心爱的手枪一样用纯净的雪擦了一遍又一遍。
陈雁轻叹了一口气，心想，城里人平时的生活该有多么奢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