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吼来自一个苍劲有力的躯体，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
他好像刚刚从工厂里出来就来到了这个礼堂一般，身上还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没来得及换。他身后还有好几十个戴着各种优秀劳动模范勋章的工人，倒是穿得比他要正式一些，至少没有直接穿着工作服就来赴宴。
此刻的他非常愤怒，但愤怒过后，心中却产生了一些悲哀。
他愤怒的对象并不是这些曾经为奴的少年们，他愤怒的是其它城市对这些骨瘦如柴的孩子们完完全全的奴性教育，把他们教育得看见“大人物”模样的人就要下跪——即使已经解脱了奴隶的身份，潜意识里还是摆脱不了那种伴随着一生的教育模式。
至于悲哀……他不知道文化工作队的那些同志们要花多么大的精力、多么长的时间才能真正把这些孩子们的观念扭转过来，让他们真正融入西海城的社会。
今天的这场晚宴，他是昨天晚上才接到通知。晚宴的性质呢，是为刚刚从龙岗城解放出来的那些前奴隶们接风洗尘，然后各个厂里的劳动模范和优秀青年工人都可以来参加，属于议会下属的人民统一战线局请客，不过要提前把参加人员名单提交上去。一听免费吃大餐，厂里有勋章的人基本上全都报名过来了。而且晚上可能还有文化工作队或者是艺术复兴团的表演节目，估计可以大饱眼福。
他吼完了之后，发现那些跪着的人畏畏缩缩地颤抖着，不肯站起来；那些跪到一半的人就那么僵在空中，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站着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张小山他们一小群人。
“在西海城，就讲西海城的规矩。”张小山本来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西海城的规矩就是，没有人需要对其它任何人下跪，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绝对不会有。所以跪着的人们啊，如果你们不愿意像在其它城市里那样做奴隶，那就请你们都起来吧。”
事实证明张小山的话还是非常管用的，这些曾经为奴的人们非常信任这位亲自为整个逃奴车队殿后的肥胖男人。然后他们在拿着小旗子的志愿者们的引导下，沉默而有序地落座。
和他们比起来，那些工人和杰出青年们可真像是多动症儿童，随着这些人的不断进场，整个礼堂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些来自不同单位的工人们也开始兴奋地交流起来。也有人像是老前辈的样子，对这些从龙岗城新来的伙伴们嘘寒问暖，不过效果似乎并不是太好。
潘云在座位上坐下之后，眼睛就盯住了面前的菜。之前离得远，他还没有仔细看，但现在他却发现这里的菜品丰富得吓人。光是冷菜就有生菜色拉、冷牛肉、白切鸡……潘云回想起自己在荒原上、在大煤矿的生活，除了蘑菇还是蘑菇，偶尔才能吃到一点别的东西。
这些底层的灵能者，和奴隶们有什么本质区别呢？都是吃着一样的蘑菇，只不过一个是奴役者，一个是被奴役者，大概是奴役对方能让人产生一丁点微弱的**吧……就像联邦时代的那些穷苦却高傲的网民，没有知识，没有财富，和他们所鄙视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可就仅仅只是在三观上建立虚无缥缈的嘲讽和鄙视，就能让他们无比快活……
可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五十多年没有吃过好饭好菜，潘云现在一看到这些东西，眼睛都已经发直了，根本没管那个姗姗来迟的主持人说了些什么，也没管工会代表们说了什么，更不知道旁边的人一个劲鼓掌到底是为什么……因为那白斩鸡勾住了他的魂，他的味蕾……他的整条消化管道都好像在兴奋地颤抖，像是鱼儿遇到了大海，
一道一道热菜接连不断地端上来，潘云一开始还假装矜持地悄**地夹菜，后面直接就把小盘子拿来往碗里倒。这时候他还左右看了看，发现隔壁几桌的那些前奴工们也都好像开始“双手夸张了起来”，直接用手抓起那些小麦做的烤面包就往嘴里塞。
等他胡吃海塞了几分钟之后，周围嘈杂的声音忽然在一瞬间停了下来。就好像是上课玩手机的大学生突然发现教室里安静得可怕，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老师那样；潘云嘴里还塞着半根鸡腿，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前方。
潘云一米八的个子，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鹤立鸡群，所以即使前面还有很多人，也遮挡不了他的视线。不过即使他的身高再矮二十厘米，也不可能无视掉现在正在大讲台上的那个人——因为这家伙踩着凳子爬上了讲台，直接站在了那上面！
这是一个扎着单马尾的女孩儿，个字非常矮，胸很平——这是潘云的第一印象。
他的目光失望地从一片飞机场中收回来的时候，才接着注意到这个女孩儿的容貌。
脸有点瘦，五官组合平淡无奇，皮肤不算很好，但也不是肉眼可见的粗糙。然而这张放在联邦时代也只是“平庸中的平庸”脸蛋上，潘云却看到了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深黑的瞳中仿佛潜藏着无穷的光辉和希望。
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纯色连衣裙，手上戴着块机械表。裙子和表似乎都已经很旧了，但一直被好好地维护着。她赤脚踩在大讲台上，手里拿着话筒，长长的线拖拽在一旁。
“女士们先生们，请听我说两句。”她一说话，那些工人代表们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潘云还在纳闷呢：这是谁啊？只听这小姑娘接着说：“这里有许多老朋友，也有很多新朋友。既然有新朋友，那么我就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赵晨阳，目前担任西海城人民议会的议长一职。今天，我和前来参会的几位议员们，谨代表议会全体人员以及西海城全体公民，对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潘云呆住了，嘴里的半根鸡腿都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