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国土，横亘两千万里，少有残山剩水，尽是锦绣山河。
英雄多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说的虽然诛心，但却一等一的有道理。
在这个豪客大枭如过江之鲤，文人墨客如天上繁星的东都，昨日百无一用的小穷酸，今日就登上天子朝堂，云说于一众达官贵人之间，哪里还顾得上手脚粗粝，腰肢粗壮的糟糠之妻？
曾有人戏言道，在东都这块人杰地灵的土地上，富裕人家不要吝啬手上的馒头，随手递给哪个穷困潦倒的小书生，兴许就能雪中送炭一位千古名相，成一段佳话。
注意，咱必须得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上去，否则人家吃完馒头，在心中暗暗记上一笔，“吾未发迹之时，有狗眼看人低的恶奴施吾嗟来之食，吾不堪受辱，发愤图强，终是一飞冲天，宏图大展。”
这些要啥啥没有，吃啥啥没够的穷书生，各个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心气比天都高，然而这心胸啊，却比针鼻大不了多少。
夕阳西下，黄昏似血。
巨鹿郡城外，官道旁的酒铺生意兴隆，挂着的杏花酒招子迎风招展。
无论是鲜衣怒马的公子哥，还是风尘仆仆的虬髯客，巨鹿郡人都喜这一口杏花酒。至于这原因嘛，一是这酒确实是贼他娘的香，二就是因为老板娘是贼他娘的漂亮。
那小眼神，那小脸蛋，那柳枝般的细腰，那羡煞旁人的大长腿，真真真真是绝了！比这巨鹿郡里的花魁小娘都要水灵几分，二百两雪花银都换不来！
酒铺之内，三教九流。
一个衣着寒酸，微微驼背，脚下布鞋破了个洞，大拇脚指倔强露头的老说书人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杏花酒，在围观听众的嘘声中，抿了一口又一口，老眼微眯，神色陶醉，不忍一口喝干。
“老穷酸就会吊人胃口！还不赶快继续说，小李剑神是怎么一剑敲晕的剑炉掌教！”
正听到要紧处，这说书人却是要死不死的停下不说，端的是太阳汝老母！有脾气暴躁的大汉一巴掌拍在了酒桌上，花生米、茴香豆跳了三指多高，桌子险些散架。
读书人，欺不了少年穷，却可以欺老无力。
俗话说学好文武艺，售于帝王家。
武艺无非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招鲜，天下大可去得。
然而文艺的说法就多了，琴棋书画都是小道，诗词歌赋也不算本领，有能耐就以胸中韬略封王拜相，这才是读书人的最高追求。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东都天子，流淌着神鸟帝俊血脉的东皇氏金口一开，说了句：“东都国土，两千四百万里，不应有儒。”
天子一言，天下震荡。
年轻人还可以改拜山头，学法、学道、学兵，可这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来不及了啊！
天子一言，就彻底断送了一辈子穷经皓首的老儒生的仕途。
青春已逝，往昔如梦，只想讨口饭吃的老儒生不慌不忙，捻起一粒跳出盘子的茴香豆丢进嘴里，砸吧着嘴，摇头晃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听说书，不着急，急不得。且让老夫喝完这碗水酒，再慢慢道来。”
“干你娘，等你这老货抿完这两口酒，老板娘都嫁人生娃，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另一个贼眉鼠眼的听众不满地补上了一句。
啪！
只见他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一记绣花鞋，水灵的不似市井凡人的老板娘扶着柱子，穿着素白罗袜的小脚踩在了另一只脚脚面上，泼辣骂道：“你这个连老婆床都爬不上去的狗剩子！听说书就听说书，编排老娘做什么！”
“嘿嘿！老板娘的绣花鞋都是香的。”
被骂做狗剩子的客人却是不恼，弯腰捡起绣花鞋，放在鼻间轻嗅，色眯眯道：“老板娘，你卖什么酒，卖贴身的鞋袜小衣，管你两年融资，三年上市，五年就成这巨鹿郡首屈一指的富婆！”
哄堂大笑。
出来做买卖的，男人还好，若是女人，特别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会被来往的恶客调戏一二。
听闻这话，老板娘秀眉倒立，掐着腰就破口大骂道：“你还是滚回家让自家老母出来卖吧！给老娘把鞋子丢回来，要不然老娘收了摊子，散了头发就往你家门口跪着，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嫂嫂收拾你这个瓜皮！”
乖乖，老板娘顶多算是只母老虎，自家婆娘可是只真老虎！
狗剩子缩了缩脖子，在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嘲笑声中，讪讪地把鞋子丢了回去，脸红脖子粗道：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老子再怎么怂包，也讨了一个大屁股能生儿子的婆娘，哪像你们？嘿，你们这些光棍还得花钱去嫖！”
嘶！
这厮说的好有道理啊！
听着邻座街坊抽冷气的声音，狗剩子心情大好，豪气道：“老穷酸！今天大爷心情好，这碗酒大爷请了！”
“得嘞！有爷这句话，老夫就放开了喝了！“
老说书人一听这话乐了，漏风的嘴一咧，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一口就将碗里的酒喝干。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数百年。在那热闹非凡的旧江湖，没有天下第一到天下第十，只有我花开罢百花杀的李不器！且让老夫说一说，小李剑神当时是如何的风流倜傥，又是如何的风头盖过天下豪侠，让万千女侠魂牵梦绕的故事！”
.........
说书人说书人，说的都是前人编纂好的故事，吃的就是讨个满堂彩的这碗饭。早就没有文人风骨的老儒生深谙此道，虽说是添油加醋，却是极合听众胃口。
老说书人口水唾沫齐飞，说了小半个时辰，就连老板娘都搬来长凳，依着柱子听得入神。老穷酸更加的卖力，使出了看家本领，引经据典，口吐莲花。
因为生计原因，大多数听众早就在岁月中蹉跎终老，在乎的是油盐酱醋，邻里和睦。可在他们年少之时，有谁没想过白衣仗剑走天涯，到头来都他娘的因为老母的毒打停了下来！
“啧啧啧，这小李剑神的剑，有仙气！“
“快意恩仇，把酒当歌，这才是真英雄！这才是真江湖！”
“红颜知己三千，小李剑神却是一瓢不取，多情还是无情？”
众人讨论的热烈，老说书人却是眯着眼睛，端着一碗杏花酒，拍着大腿，似醉非醉。
女人的思维方式和男人并不相同，老板娘咬了咬嘴唇，头一遭挨近了这群臭烘烘的醉汉，询问道：“李不器.....小李剑神，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为什么要在最风光的时候退出江湖？”
老说书人一怔。
哎呦，亲娘哎，这问题书上可没有说啊！老夫要是说不知道，不会被这泼辣的小娘子拎着绣花鞋给打出去吧！
他思索万千，支支吾吾，直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于是把心一横，把酒喝干，心说骗这么个小娘子有点于心不忍，实话实话罢了，挨几下就挨几下，老夫这一路走来，又不是没挨过打！
老说书人张张嘴，“不知道”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有少年郎的清越声音从酒铺外响起：
“那是因为李不器输了，输给了一个女子，没有脸面继续在江湖厮混。”
老说书人一摔酒碗，恼羞成怒。
他奶奶的腿的，老夫刚说了小李剑神天下无敌，你这边就说他连个娘们都打不过，这不是砸场子吗？
老穷酸斜着眼睛，龇起了大黄牙，阴阳怪气道：“哟，这是哪家的公子？师从何门？从哪里来，又到那里去啊？”
“无门无派，从十万大蜀山来，往巨鹿郡去。”
酒铺外，一位牵着识途老马，身着读书人的白色长衫，模样俊朗的少年郎整理了下衣衫，微微弯腰，一丝不苟地向酒铺内的客人拱手作揖。
“在下，李不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