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清寒,暮色如酒.
夜风吹拂,掀起应柳心额角的发丝,她面容恬静淡美,像是黯淡的光映照下的一幅静止的画像.
伊人如画,此景断肠.
她的眼眸中,流动着并不平静的情感,就像复杂而汹涌的洪流.
漆雪不断地眨着眼,眼角因为哭泣太久而红肿,她抿着嘴唇,努力压抑着抽泣.
“为…为什么?”
背后,升腾而起的是耀眼的光柱,将整个传送点笼罩在内,那是设定好时间的传送法阵启动的光芒.
应柳心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一般,从头至尾,都不曾流露一丝真切的感情.
“你…你早就设计好了一切…对吗?”
漆雪问,她的神情哀恸,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应柳心无言地点头,她虽然被无数血红的丝线包围,却心中毫无波澜,仿佛掌控一切的是她而不是漆雪.
“那…你为何不刚才就杀了我?”
漆雪声音嘶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应柳心笑了,如春风拂面.
“你还有救,跟我走吧,不要再执着于已逝之物了.”
她早就看出,那些修士与凡人,都未被彻底杀死,漆雪仿佛一个一时耍性子的乖孩子,想破坏一切却心中仍存隐隐的担忧.
她终究还是善良,下不了死手.
漆雪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她那用丝线织成的脚渐渐有了真实的轮廓.她呆呆地看着应柳心的笑脸,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世界一般.
“你已经犯了大错,但尚可补救.”
应柳心觉得漆雪心仍存疑虑,于是又补充道.她向漆雪伸出手,要要扶她起来.
“浣溪姐姐和解羽会原谅你的,放下吧,放下那些过去.”
漆雪乖乖地听完应柳心的话,低下了头,突然哭了.
“从来,从来没有人…从来没人…除了哥哥以外,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她用线织的手抹着眼泪,以前都是哥哥为她这么做.
漆雪又笑了,她破涕为笑,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知在笑什么.
“你看,我…我以前从来都被人看做是妖女,从来没人和我交朋友…一直很孤单,很孤单,只有哥哥陪着我…现在你却觉得我有希望…想要拯救我…我真的很高兴…”
她抬起头,笑着看着应柳心的脸庞,注视着她,真诚地笑着.
她很开心,从未如此高兴,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被除了哥哥以外的人关心.
“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颤声问道,仿佛害怕应柳心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当然,我叫应柳心,你呢?”
“我?我叫漆雪…”
“漆雪是嘛,这下,我们就是朋友了呢.你好,漆雪.”
应柳心再一次向漆雪伸出手来,笑道.
漆雪看着应柳心伸出来的手,突然沉默了.
她的笑容渐渐消散了,眼中流露出失落.
她的嘴角还是微微翘起,很平静,很满足一般地说道.
“我…我也能交到朋友…我真的很开心,如果哥哥知道了的话,他一定会很开心吧.我们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现在终于能得到幸福了…但是,我,我做不到…”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最终彻底崩溃为了哭腔.
“我想,我想让哥哥也知道这一切呀…”
漆雪再无束缚地嚎啕大哭,她捧起漆风的头颅,把他抱在怀中,哭得那么伤心,仿佛世界上仅剩下自己和漆风的头颅一般.
她把这么多年以来的悲伤与孤独全都发泄了出来,那些痛不欲生的夜晚,那些肮脏瑟缩的角落,那些苟延残喘的灰暗.
全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没有哥哥的幸福,不是漆雪想要的幸福.
应柳心的眼神黯淡了,她的心中涌现一种怒其不争和悲伤的感觉,就好像同情自己一样.
也许,她是在漆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会这么在意吧.
但,这份在意,终究是白费了.
她,终究要杀了漆雪.
烛阴灵力凝聚成剑,剑尖指向漆雪的心口,就像一只手臂,徒劳地伸出.
漆雪笑着,哭着,抱紧胸口的漆风头颅,闭上了双目.
应柳心静静的,迟迟不肯下手.
漆雪的毒血,在曦阳灵力下毫无作为,至阳至柔的灵力,可以免疫大多数人束手无策的奇毒.
漆雪的灵力也已是油尽灯枯,她仅剩的灵力甚至已经不足以维持体外的血色丝线.
漫天飞舞的线,在微弱的薄暮之光中飘摇,它们的末端已经开始溃散,就像真正的鲜血之雨一般,妖异而凄美.
竭尽全力地摆动,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终结,要在消失之前,绽放最后的光彩.
漆雪终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
“谢谢你,柳心妹妹…”
应柳心感到自己的眼眶热热的,有一些想哭.
但她的泪早就干透了.
她笑了,再无迟疑.
剑入,血出.
黑暗,侵染了漆雪的视线,这个让她痛苦不堪的世界,在她离开前给了她最后的温柔.
但她已经太累了,累到不愿意逗留.
就此离开吧,离开吧.
温热的鲜血打湿了漆雪的身体,胸口热热的,感不到痛.
漆雪无力地倒下了,她垂下的泪水渐渐干涸,寒冷与倦意一点一点,将她的意识吞没.
应柳心走了上来,低头,默默地注视着漆雪的死亡,面色肃穆而哀伤.
“再见…漆雪…”
她轻声说道.
漆雪的眼帘已经半遮半掩,但她竟不愿意就此闭上,要用这双失而复得的双眼,多看几眼这个让她痛苦的世界.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
应柳心凑上前去,仔细倾听.
“…”
最终,她双眼再也没有了支持的力量,无力地闭上.
一些残存的线将她和漆风的头颅缠绕在一起,至死也不分离.
应柳心站起来,她没有听清漆雪最后留下的话,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感受到了某种让她心颤的东西.
如果她有一天死去,她会想对这个世界说什么吗?
她不知道答案.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感觉如何?”
戴着青龙面具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应柳心身侧,她低头打量着地上的漆雪,语气平淡地问.
应柳心没有转头,语气冰冷,带些敌意地说.
“我不喜欢撒谎的人,尤其是戴着面具的家伙.”
少女身形一僵,但很快又坦然地摘下面具.
无垠露出笑脸,问.
“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应柳心终于回头看她,看不出眼中的情感.
“感觉…很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