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节日结束后，接踵而至的就是西京市第一学期第一次统考。
整个学校按下了change的开关，昨天充满欢声笑语的校园，今天寂静而肃杀，可以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不少人心知肚明，这些天为了社团文化节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现在都抱着弥补的心态，恨不得充分利用每分每秒。下课去走廊聊天的人都少了很多，上学放学的路上，基本上人手一个单词本。这种严阵以待的架势，绕是对学习不怎么伤心的江河，也不得不郑重其事。
只可惜，他上课走神的次数太多，家庭作业敷衍了事，也未像其他学生那样报考补习班。一通复习下来，除了了解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这个事实外，没有任何效果。
“那个啊，统考没有考好会有什么影响吗？”
江河问陈礼，内心还有一丝幻想。比如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老师会口头警告一下而已。
“也没什么后果吧。”
听到陈礼这样说，江河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
陈礼想了想继续说，“不过就是请家长这种老套的手段吧。”
江河放下来的心直接沉入谷底。
看着江河面如死灰的表情，陈礼大方的伸出了援手，“要一起复习吗？”
陈礼的成绩还不错，入班成绩前十。班委里，除了体育委员，其他人的成绩都在班级前列。
说到底，西京高中再怎么人性化，允许社团活动，给学生自主管理的权利，都是建立在成绩之上的。成绩优秀，什么都好说。反之，成绩不好，等待你的除了魔鬼补习之外还有劝退。
这一点在入学仪式的时候就有讲解，国家目前是九年义务教育，除了触犯法律，初三以下的学生，学校是没有开除的权利的。但是高中不一样，就算你规规矩矩，好好的遵守校规，只要成绩达不到学校的标准，教务处有权劝退。
这还是好听的说法，说难听点，那就是开除。
江河这才意识到自开学以来自己真的是太放松了，完全把学习这两个字抛在脑后。
“不会麻烦你吗？”
江河这不是自谦，他深深的明白自己需要补习的地方有多么的多。这绝对不是简单的工程，所有教科书他都得从头开始。
“怎么会，帮助别人复习也是在给自己巩固。”
“那我先提前谢谢你了。”江河低下了头。
陈礼露齿一笑。
“我的话就不用感谢了。”
旁听的楚林从课桌拿出了一叠资料，递给江河。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是楚林整合的目前为止的考点，内容十分详尽，每个考点还标注了对应的课本页数。不止有主科还有副科，巧合的是，江河和楚林的副科有两门一样，历史和地理。最后一项物理，他和陈礼是一个老师。
“天，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江河快速翻阅着资料，十分震撼，这可以说是庞大的工程了，光是页数，就有20张。
“我和安洛一人一半。”
这个时候陈礼凑到江河身边，盯着这份复习资料，“班长，你有点偏心吧？”
“你的成绩不需要这种东西吧？”
“多多益善啊，复习的更完美，拿更高的分不好吗？”
“那你拿去复印吧，不要给其他人。”
“这一份就送给我了？”江河收好资料，兴奋的问。
“嗯。”
“谢谢你！还有安洛。”
安洛转过来，“不客气，考试加油。”
就算收到了来自安洛和楚林的支撑。江河看着桌子上堆放成山的教科书和资料，再看看手机上的日历。今天是9号，离考试只有5天，怎么想都复习不完。
陈礼坐在他的对面，抬起头鼓励他，“干脆放弃跟上老师的步伐，先把基础打好呢？”
两人现在身处学校附近的星巴克，陈礼点了杯拿铁，他点了杯摩卡，随便选了一个有沙发的卡座。这里靠着玻璃窗，能看到外面来往的人群。
在选择复习地点的时候，陈礼想了一圈提议星巴克，这里安静人也少，很有气氛。
“高中生去星巴克复习，会不会太小资啊？”江河表示异议。
在他的印象中，那里是成年人约会商谈的地点。
“会吗？我觉得还好，成熟一点不好吗？”陈礼微微一笑。
江河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了，三十元一杯的咖啡，他也不是消费不起。不过在这种场合消费享受，还是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但是老师讲的习题会和考题很相似吧？”江河苦恼的说。
他的基础不牢固，说不牢固都算是勉强了，应该说根本没打下基础，所以老师上课复习的时候完全跟不上，习题听不懂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目光放长远点比较好，基础打牢，以后的学习是不是就能慢慢跟上？”陈礼喝了一口咖啡，他特意让咖啡师用马克杯制作，一看就知道是常客了，“再说，老师讲解的题目都有一定难度，拿数学来说吧，王老师今天讲的那几道都是那种，放在试卷最后，用来压轴的大题。”
“就是那种一般只写个‘解’的？”
很形象的比喻，陈礼笑出声，“对，就是那种，对现在的你来说有点遥远，干脆放弃不是更好吗？”
“也是。”
陈礼手中握着的是复印好的，楚林和安洛制定的复习资料，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瞳孔越加深邃。
“真是厉害。”
“嗯？”
在看书的江河抬起头问。
“有这份资料，完全就不用看教科书了。”陈礼给予了高度评价。
“我觉得也是，而且十分浓缩。”
就相当于把一道荤素参合的菜中重要的肉全部跳出来放在你面前，不需要你动手去一个一个找。
江河才看完第一页，就学的比他今天在学校多的多了。
越是阅读下去，就越佩服楚林和安洛这两个学霸，不仅学习能力优秀，还有教授别人的能力。
“你和楚林，最近关系好像很好。”
陈礼突然问。
“是吗，不是和平常一样吗？”江河头也不抬的回答。
当然不一样。平常的话楚林这种人才不会把她和安洛辛辛苦苦制成的资料分享给其他人。要不是陈礼在他旁边看到了这份资料，估计她连陈礼也不会给，谁也不愿意自己辛苦的成果被他人直接享用。
但是这里必须说谎糊弄过去，昨天的事，林姨的事，自己家的事，都无法和陈礼说。
不能说的话，只能撒谎。
“平常她才不会做这种事，她可没有这么好心。”
果然，陈礼是知道楚林的本性的。
“是这样吗？我不清楚，毕竟和她也不熟。”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陈礼放下手中的资料，“也可能是她变了呢。”
不，你没有想多，她也没有变。
江河心里有一丝愧疚，陈礼是个好人，这么欺骗他他于心不忍。
也只有，于心不忍而已。
彻底沉入去做某件事的话，会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江河一心扑在学习上，偶尔有不会的就去问陈礼，陈礼也会耐心指导。
窗外有人看到了这一幕和谐的景象，拉身边的人也朝这里看。
少女露出了微笑。
沉重的玻璃门朝内推开，是和江河一样的西京高中的制服，空气中有一丝他熟悉的薄荷香。可惜他太沉入，大脑没有处理从鼻尖传来的信号。
“的确有在好好学习啊。”
声音就在他的耳边，不需要思考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你们怎么在这？”江河抬头问楚林和安洛。
而且这两个人是有多形影不离，走哪里都黏一起。
“嗯，来买点东西。”楚林看着旁边的陈礼，笑着问，“教他怎么样？累不累？”
“还好，江河基本上是自习，很少来问我。”
“就是，可别小看我。”江河放下了笔，双手交叉放在胸口。
“没有问题才是问题吧。”
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真是让江河牙痒痒。
“你过来就是来视察民情的吗？班长大人？”
“嗯？不是哦，有件事想拜托你。”
楚林从拎着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礼盒，“能拜托你送过去吗？”
她说的语焉不详，江河却懂。
只不过这个场景有点麻烦啊，陈礼就在旁边，这种情况他肯定有疑惑的吧，等会如果问起就解释不清了。
“不可以吗？”楚林见江河有点犹豫，眼里有些失望。
“当然可以。”江河接了下来，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陈礼这边等下再应付吧。
楚林便满足的笑了。
安洛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盒德芙巧克力，打开往桌子上倒了将近一半。
“分给你们的，复习加油。”
“诶？那不是给我买的吗？”楚林在一旁哀嚎。
陈礼拿起一个，是草莓味的，“谢谢。”
“不客气。”
“那我们走咯。”楚林和安洛手牵着手，和他们告别。
江河朝她们摆手，桌上的巧克力数量不少，都可以当晚饭了。
墙上的钟表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三个小时下来，江河已经快结束了一门学科的基本知识点。
“今天就到这里吧。”陈礼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这里正处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地点，霓虹灯四处亮起，热闹而喧嚣。
“嗯。”江河满足的合上笔记本，三个小时的学习非但没有疲劳感，反而神情气爽。
是咖啡和巧克力的功劳吗？好像都有提神的咖啡因。
走的时候，江河打包了份蛋糕，打算带回家让母亲尝尝。
楚林走后，陈礼什么都没有问，面色如常。但就是如此，反而让江河心里惴惴不安。
你担心会发生的一直没有发生才是最折磨人的。
回去的路上，陈礼也没有问，很普通的和他聊一下社团的搞笑的趣事，或者最近喜欢的游戏UP主。分离的岔路口就在眼前，他还是没有问。
大概就是算了吧。
江河这样想。
可惜事与愿违，道别的时候，陈礼突然说：“江河你有很多不想说的事对吧。”
江河愣住，不知道该怎么接。
“也是呢，每个人都有不为人所知，想隐藏起来的秘密。”
“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虽然是很在意，但是怎么说呢，勉强你说出来什么的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放心吧。”
“以后相处的时候，我也会注意不去碰触你的雷区和不想谈的话题的。”
“这样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江河喃喃的问。
“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啊。”
陈礼脸上浮现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这个表情刺痛了江河的心。陈礼把他当朋友，经常给他帮助，处处为他着想，他却对他隐瞒了这么多......
江河少有的，涌现出倾诉的欲望，想把自己隐瞒的一切都告诉这个诚心相待的人。
说谎也是有负罪感的，尤其是别人还对你的谎言深信不疑的时候，这种负罪感沉重到江河几乎难以承受。他早就在想了，什么时候才能有可以无所顾忌畅谈的那天。不需要隐藏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啊......”他张开了嘴。
......
“这样啊，没想到你们的关系这么复杂......”
陈礼说完，拧开了瓶盖，喝了口水。
他们两人这个时候在便利店的门前，一人拿着一瓶矿泉水。
“嗯，这就是我瞒着你的全部的事了。”
陈礼看着他，眼里有一丝捉摸不透，“其实，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么多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能也会选择隐瞒下去吧。”
“但是，你全部告诉了我，说明你很相信我，我很感谢这份信任，我也能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和任何人提及今天你和我说的事。”
“谢谢。”
陈礼发觉江河情绪有些低落，问：“你怎么了？”
“嗯......就是很苦恼自己的身份......”
“我觉得没什么哦，这又不是江河你的错，不如说你出生在这种环境，却成长为了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你应该为自己自豪才对。”
“哈......是吗？”
“是啊，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吧。”
“谢了。”江河喝了口水，对这番言论不置可否。
“所以，楚林拜托你的礼物，是要送给她的妈妈？”
“嗯。”
“她妈妈的蛋糕店在你家小区旁边？”
“嗯。”
陈礼顿了会，喝完最后一口水，朝着远处的垃圾桶扔了个三分球。
正中。
江河默默的拍手。
“我也过去看看怎么样，顺便买点面包回家。”陈礼兴高采烈的问。
江河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木野蛋糕店，初看是个十分奇怪的名字，现在知晓了一切后就能体会到母爱之深。
木，林，野。
都是她的孩子。
江河推开了门，林姨在吧台内侧，看到来人站了起来。
“江河你来啦，买点什么？”
“林姨，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也是我同桌，叫陈礼。”
陈礼低头弯腰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陈礼，楚林的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
“阿拉。”林姨的眼睛亮了几度，十分热情，“欢迎欢迎。”
江河拿出礼盒，递给了林姨，“这是楚林拜托我送给你的，是她的礼物。”
林姨惊讶极了，“小楚吗？她还记得我的生日......”
“今天是您的生日吗？”陈礼问。
“不，明天是，10月10号。那孩子原来还记得......”林姨感动极了，当下拆开了礼物。
江河和陈礼对视一眼，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10月10号是您的生日啊。”陈礼说。
“嗯，对哦。”
“那楚林的生日是？”江河问。
一个答案在他的心中呼之欲出，他想起了第一次见楚林的事，那个蛋糕！那个草莓蛋糕！安洛买的草莓蛋糕！
“8月31号，你们开学的前一天哦。”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吗。
那个傲娇的少女，明明心里最喜欢妈妈了，却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了父亲；明明想见母亲，却宁愿躲在远处偷偷的看；明明自己的生日是8.31，却自我惩罚性的不告诉任何人，对外宣称母亲的生日才是自己的生日吗？
出于对母亲的愧疚，不想周围的人在母亲受难生下自己的这天给自己的出生献上祝福，而在10月10号收到的祝福全部算作给母亲的是吗？
到底是有多讨厌自己！到底是有多喜欢妈妈！
到底是要有多扭曲啊！
那个笨蛋！
江河握紧了拳，气的手一直在抖。
不，不是被欺骗后的气愤，是那种......
为什么不能直率一点，为什么不能再爱惜自己一点。
......的恼恨。
......
我到底了解楚林多少呢？
回去的路上，这个问题盘旋在陈礼的脑海里。
江河的家离他家非常远，时间也不早了，他叫了辆车，太晚回去会被母亲担心的。
车内一片昏暗，车窗反射着他消沉的脸。
陈礼想起了初中的时候，他和楚林是同桌，关系还不错。某一天班里的一个女生过生日，给其他同学发糖和小糕点。收到零食的大家纷纷过去祝她生日快乐，楚林吃了糖和蛋糕，待在座位上纹丝不动。
“林楚，你不去说生日快乐吗？”他问。
“又不缺我一个。”她低下头，专注的看着课本。
“毕竟吃了别人的东西诶......”
“她给我的，我又没主动要，再说了，她发给我的时候也没说我一定要去祝福她才能吃。”
很有道理，陈礼无法反驳。
“你不喜欢生日这种东西吗？”
“喜不喜欢都存在的东西不喜欢又能怎样。”
“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以后我送你礼物吧？你也开心点，笑一笑呗。”
楚林，不，林楚抬起了脸，陈礼现在还对当时的那双眼睛印象深刻，明明是12岁的小女孩，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哀伤。
“10月10号。”
10月10号。
陈礼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