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下课铃的响起，西京高中教务处主任，三年1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圣明老师拿着教科书，说了句下课。
教室和上课时一样安静，除了要去厕所的人，其他学生都还在座位上，做自己的事。
后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快进入两位数，紧张的气氛包围了整个高三教学楼，没有一个班级嬉笑喧闹，没有一个学生喧哗闹事。所有人都绷紧了弦，想在正式上场前把自己磨炼的更加锋利。
圣明欣慰的看着这一幕景象，又说了句。
“偶尔出去活动一下身体，总是在教室待着也不好。”
“是。”学生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圣明离开了教室，把书夹在腋下，走向教务处。今天是11月28号，周五，等会教务处要开个会议，副校长旁听，他来主持，会议的内容是如何处置赵老师。到底是复职还是开除，都在今天的会议上决定。
由那个已经退学的学生引出的事端，终于要在今天彻底落下帷幕。
圣明先是回到了办公室，不是教务处的那个，而是学校老师们的统一办公室，放下了书。然后和教务处副主任王海老师一同前往了综合楼三楼的教务处。
“圣老师已经决定好了吗？”路上的时候，王海老师问。
“主持会议的虽然是我，实际上不是张副校长来决定吗？他来旁听，也是来确认结果自己满不满意吧？”圣明老师说。
“那就是事情没有转机了？”
“大概吧。”
遇到这种事，也是赵老师倒霉，其他的都不必说。
来到教务处门口，王海老师推开了门，请圣明老师先进，自己随后。
进去后，圣明老师才发现，会议桌上除了老师，还有三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两个女生，一个男生。三个他都认识，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生是田劲，三年级国际班的班长，学生会的会长；坐在三人中间的黑色长发，容貌妍丽的少女是今年入学的高一新生，学生会副会长，一年五班的安洛；另一边的女生就是学生会的书记，秦青，二年级的。他们三人看到了来者，纷纷站起来躬身行礼示意。
“老师好。”
圣明老师点点头，王海老师问：“你们怎么在这？”
圣明老师坐在了主位，看了一圈，张副校长还没有到。
“学生会有权出席所有教务处会议。”田劲刚打算开口，圣明老师低声解释。
“那你们之前怎么没来？”王海老师又问。
“还用说吗？”圣明轻轻一笑，“这些孩子对之前的会议都不感兴趣，但这一次......”
田劲和秦青分别是高三高二，和赵老师都没关系。圣明老师把目光锁定在了坐在他对面的安洛身上，只有安洛是一年级且正巧是赵老师所带班级的学生。
是为了留下自己喜欢的老师吧。
圣老师柔和了目光，不管怎么说，身为教师，有学生为自己这样做，就是一种幸福和认可。而这样的教师，一定是个好老师。
门再次被推开，是姗姗来迟的张副校长，深色的西服被鼓起的肚腩撑起来，细小的三角眼锐利有神。
他环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安洛。
“这不是小洛嘛，怎么也在这。”他走过去笑着说。
安洛站起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略微弯腰，“张校长您好。”
“不喊叔叔了？长得可真快啊，现在出落得这么好看了。”张校长摸了摸下巴的胡渣，“我还记得小时候抱过你。”
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被谈起自己的私事，安洛抿着唇有点羞涩的说：“这里毕竟是学校。”
张副校长点点头，公私分明，落落大方，不愧是安家的女儿。他打量了一下安洛周围的两个人，眼里划过一抹了然，“都是学生会的啊。”
“是，三年国际班田劲，张校长您好。”
“二年级的秦青，张校长您好。”
两人效仿安洛向这个房间的最高权力者行礼示意。
张校长点点头，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询问的视线从圣明老师哪里传了过来，他略微颔首，示意会议可以开始了。
“不用我说各位也知道今天会议的主题，即关于如何处置目前停薪留职的赵老师。目前主要有两种意见，一是让老师恢复职位，二是直接开除。每种意见都有相应的理由，今天我们的会议目的就是得出一个合理的，能让大多数人都满意的，且符合学校利益的结果。”圣明老师说完这一段话，摊开手问其他人，“各位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开始了。”
除了两位教务处主任，张校长，参与会议的还有五班的班主任李亭生老师，十六班的班主任吴进老师。剩下三位秦青就不认识了，她想安洛大概会知道，但是这种严肃的场合她也不敢开口问。
李亭生老师看了眼最后方的张校长，犹豫着开口说：“那我先来，我认为赵老师不应该被开除。这件事里她没有犯下任何错，却要遭受到惩罚，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公平。如果为了学校的尊严就去开除一个老师，也会让教师群体感到心寒，这样也不利于教学建设。”
李亭生老师的切入点是教师方面，以赵老师自身的境遇联想所有老师的境遇。不得不说是很好的切入点，学校可以考虑牺牲一个老师，但是这样就会让所有老师不信任。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安洛深以为然。
“她真的没有犯下任何错吗？”十六班班主任，吴进老师表示了反驳，“从刘合泽家长的口中我们得知，赵老师实际上早就知道刘合泽喜欢他，在他去赵老师所在的美术学校学习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拒绝。为什么呢？因为有学生就意味着有钱，所以她装作不知道继续教导他。这一点在我看来实在无法被称之为正确，如果她能抛开那一点蝇头小利，也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她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教师们也需要有个警醒，如何和学生保持距离，处理好和学生的关系。我们是高中，高中正是人一生之中感情最丰富的一段时期。对各种突**况都有所准备，这也是身为老师的标准。”
李亭生老师的脸色在吴进老师这段话后变得晦暗，吴进老师所说的他完全无法反驳，也没有任何可以攻击渲染的点。
初次交锋，胜利的是意欲开除的那一方。
圣明老师看了眼其他人，“还有人想说吗？”
如果没人反驳，可能就这样盖棺定论了。你们三个来这里，不是真的只想旁听吧？
你们三个，难道不站出来反击吗？
圣明老师眯起了眼睛。
“吴老师认为赵老师是为了钱才没有一开始拒绝刘合泽是吗？”秦青开口问。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不是为了钱，赵老师也不会去兼职吧？”
“是，赵老师肯定是为了钱去兼职，但是如果按吴老师所说的来看，这里有一个矛盾点。”
“那就是，刘合泽明明没挑破，赵老师却直接离开了那所学校，躲避刘合泽。如果赵老师真的是那种为了钱而欺骗少年感情的坏女人的话，她大可以继续当做不知道，甚至哄骗刘合泽不要在学校补课，而是私下里直接给她钱，省去学校这个麻烦，赵老师能拿到更多吧？但是赵老师没有这么做，不可否认的是，赵老师没有立即拒绝，但是吴老师也请不要忽视了赵老师主动离开美术学校的事实。”
“吴老师所说的，赵老师是为了钱这一点是没有根据的。但是的确这里有个间隔期，各位老师都是男性可能不能理解这种感觉，但是我是女性，或许有点感同身受。”
秦青捂住自己的胸口，“面对喜欢自己，自己却不喜欢的人，女性比男性会多一点怜惜感，也可以称之为母性，不想直接伤害到他。更何况赵老师身为教师，面对喜欢自己的学生，还小那么多岁，可能不太想让这个男孩特别难过，先是装作不知道。后来实在是控制不住了，才直接离开。”
吴进老师听完这段话后沉默了，没有反驳。
“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说出这句话的是秦青不认识的老师，他头顶秃了一大半，眼镜十分的厚。“就算不是故意的，事情总是这样发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我们所看到的结果就是，赵老师没有处理好和学生的关系，导致学生退学，家长闹事，学校和老师风评被害。这样的结果不仅赵老师不想看到，我们谁都不想看到，可是出现了这样的结果，那么元凶就需要负责。”
面对如此理性的逻辑，秦青的感性败下阵来。
“闵老师有遇到过不顺心的事吗？”安洛问。
这是她第一次在会议中开口，原本觉得有些无聊的张校长也打起了精神。
“当然有，人生岂能事事顺心。”
秃顶的这位老师姓闵，是一年级的年级主任，每个年级互不干涉，秦青不知道很正常。
“遇到不顺心的事，会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也不全都是自己的错。”闵老师已经知道安洛的切入点在哪里了。
“那剩下的是谁的错呢？”
果不其然，她发出了诱饵，就等着他回答上钩。
或许不回答比较好，闵老师是这样想的，但是不回答也意味着直接败了。
“说不好是谁的错，只是，事情就这样发展了。”
痛苦磨难，生老病死，这些没有人想经历，但是人生就是这么走的。无法抵抗，无法阻挡。
“是啊，事情只是这样发展了，闵老师您既然不怨天，那为什么尤人呢？”
“没办法，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闵老师您是教授历史的对吗？”安洛轻轻一笑，“我上过您的课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在您讲隋唐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在想，明知道就算是联姻也不会停止各个国家的纷争，为什么领导者还是义无反顾的把国家的公主嫁到夷蛮之地。”
“后来我明白了，用一个女人的幸福去换一时的和平和安稳，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
“就算这和平是虚假的，是终有一天会破灭的，是用公主都挽回不了的，但能这样做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总要有人是弃子。”
“从古到今，没有比女性更适合这个位置的角色了。”
“您说是吗？”
闵老师没有回应，也没有和安洛对视。如果对方是个同龄人，他或许能够直接批判他思想幼稚，简单且极端。但是面对如此干净通彻的孩子，他无法把社会的现实和黑暗面说出口。
孩子，干净一点，纯粹一点，绝对不是坏事，也不应该被打压。
“我能理解各位老师出自为学校的考虑提出要开除赵老师，但我不得不说这种想法简单又粗暴。有了问题不解决问题，而是解决引出问题的人，也说不上是一种睿智和大度。堵不如疏，我们学生终有一天会离开西京高中，但是各位老师大概长时间都不会离开，肯定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问题和各种类型麻烦的学生，届时也像今天这样，直接解决学生吗？为何不换个角度，去解决问题本身呢？再者，上行下效，老师们今天这样做在学生心中会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有问题不正面面对而是剑走偏锋，甚至掩耳盗铃。这真的是正确的决断吗？”
“赵老师的是非对错，很难有统一的论调，在这一点上纠结过久无益。”
“但是对于赵老师的处置，如果是开除，那么绝对是弊大于利，还请各位老师三思后行。”
被一个15岁的孩子这样说教，在场的老师大多数脸色都不太好。没有人继续说，寂静席卷而来，随之一起来的还有尴尬。
圣明老师摸了摸鼻子，问张校长，“校长您觉得该如何处置？”
张校长笑呵呵的摆手，“都说了我今天只是来旁听的，会议你来主持，决断也是你来下。”
做事圆滑的老狐狸！又把问题扔回给了他！
圣明点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抛开安洛所说的观点，圣明本身就不太想开除赵老师，他又向一年级其他美术老师打听过，赵老师的评价都还不错。低调内敛，做事认真，除了性格有点孤僻，其他的挑不出来刺，尤其是在学生中，所带的几个班级的学生都很喜欢她。这样的老师，圣明是不想开除的。但是之前领导的意思好像是要赶她走，圣明于是陷入了两难。违背本心和违背领导，成年社会男人不得不面对的选择。
圣明抬眼，安洛正在看着自己，目光坚定澄澈，没有丝毫慌乱。仿佛她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话起作用了，赵老师不会离开西京高中。
面对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学生，圣明觉得他大概无法那样说出口。
他是西京高中的教务处主任，但在这之前，他是个教师，身为学生榜样的教师。
“经会议讨论，我决定。”圣明没有去看张校长，沉声说，“赵菲老师即刻复职，下周正式上班。”
话音落下，三个学生立刻换上了阳光明媚的笑脸，老师们也都是纷纷松一口气，圣明老师不太敢去看张校长的表情，如果是阴沉着脸的话他未来也就停在教务处主任这一职位了。
“谢谢你，圣老师！”安洛兴奋的站起来对着圣明老师鞠躬行礼，同时也对其他老师表示感谢，“也谢谢在座的其他老师愿意听我们这些孩子的意见。”
李亭生老师笑着摆摆手，今天的会议，主力完全就是这些未来可期的孩子们，他们的言论只是抛砖引玉。
结论下达后，三个学生和其他老师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张校长和圣明老师。
大概要被骂。
圣明老师这么觉得。
“果然你会这么决定啊，校董会的那群家伙应该不太满意。”张校长收起随身携带的黑色笔记本，笑着说。
一抹苦笑出现在圣明老师的嘴角，晋升无望了。
“不过，我很满意。”
圣明老师睁大了眼睛，还没说什么，张校长已经走出了会议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