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后悔吗？”
嘴里叼着点燃的香烟，刘子优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用略有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向韦伊云问道。
这两个叼着烟的男人，此时正相当没有形象的并排蹲在台阶上，眺望着面前昏暗的地下通道。
韦伊云瞥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这是个突兀的问题，但在此时此刻，却又并不显得有多么突兀。
他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轻声回应：“后悔啊……当然会后悔啊。”
垂下眼眸，韦伊云轻轻呼出一口烟雾：“要是没有加入这场战争，估计我早就结婚了……”
“我会在急诊部上班，妻子会在家里工作，不论什么时候回家，都会有还带着温度的饭菜等在桌上……”
他的神色安宁，像是在追忆着什么般自言自语着，无处安放的双手反复开合，最后再度攥住了空气，像是要抓紧那些回忆中，早已如细沙般流逝的宝贵事物。
“挺好的。”
这个瞎子就这么“看”着自己面前，略带着点心不在焉的呢喃，他的面孔微微板起，丝毫不见了此前的云淡风轻。
在两人的面前，一个身着IBCU的分站成员正拖着一个黑色尸袋前行，那只尸袋中，正装着那个女人还带着些许余温的遗骸。它再过不久就将被扔进焚化炉，然后就这样在火焰中彻底消失，变成再也无法分辨的灰烬，被洒向阿尔卑斯山区无尽的雪原。
注意到刘子优略有些呆滞的声音，韦伊云转头瞥了他一眼，随即注意到他脸上那一丝无法被掩藏的动摇。
原来……那种事，即使是他，也没法完全不会在意啊……
军医吐出了一个烟圈，看着那逐渐融化在空气中的乳白色，默默的想着。
“我也想要这样的生活。”
半晌，刘子优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无声的笑了笑，用略带点苦涩笑意的声音补充。
韦依云也轻轻的笑了，轻声回应：“谁不是呢？”
他看着指尖正安静燃烧着的烟蒂，嘴角的弧度缓缓平复：“刘，你后悔过吗？”
他把那个问题扔回了刘子优手中，军医的声音沙哑而又平静，带着用手指摩挲岁月书页般，奇妙的安宁触感。
“当然后悔过，没有谁会喜欢这个时代的。”
刘子优的声音第一次变得苦涩了起来，也是第一次，开始在看似悠然的平淡冷漠中，染上了一丝情绪的色彩。
“但我不想再挣扎了，我累了，有些东西是再怎么样也无法被抹去的。即使现在能够被掩盖，但也许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
但这又终究不是现在，没有人会去在乎这些事，只要能达到效果，那无论做什么就都变得无所谓了。”
“这是最糟糕的时代，”韦依云低声念诵着这首不知作者的小诗，“因为人们不再畏惧地狱。”
他耸了耸肩，眉眼低垂，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冰冷与凝重：“是啊，不会有人去在乎的，只要达到上头想要的效果，谁会在乎我们做了些什么？”
军医原本安宁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浓重的嘲讽意味，但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嘲讽着谁。
突如其来的沉默，一瞬间降临在两人身边，偌大的空旷通道中，只余下呼吸与燃烧交织在一起的寂静音色。
半晌之后，韦依云在脚边慢慢的碾碎了手中的烟蒂，轻声打破了沉默：“不过啊……刘，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他看着刘子优的脸，那对呈现被焚烧的钢铁般的暗蓝眸子，像是在探寻着刘子优隐没在黑布之下的神色般，注视着这个嘴角自始至终都挂着微笑的东方人。
但在听到这个近乎于审问的问题后，刘子优嘴角那虚伪的笑意反倒是更深了一些，曾经一瞬间显露的迷茫和苦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那抹微笑之后。
“没有啊……当然没有啊，我可是还想去享受一下战后的美好时光啊。”
刘子优轻声回应，一度浮出水面的丝缕憧憬，也随之彻底没入一贯的悠然之中。
他随后翘了翘嘴角，神色玩味的补充：“你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韦依云耸耸肩，从烟盒中摸出新的香烟，叼在嘴边点燃，权当默认了刘子优的问题。
端详了一番军医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的神色，刘瞎子重新把自己的视线转向面前的通道，用颇有些漫不经心味道的声音，向自己身边的人问道。
“要不要去喝一杯？在这个会扰乱生物钟，又冻死人的鬼地方，没点喝的还真让人睡不着。”
“酒？”
韦依云吐出了一口暗蓝色的烟雾，看着它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微微挑动了一下自己的眉梢。
“那要到哪里去买？这该死的天气里，还会有商店开门营业吗？”
“谁说要出去买的？”
刘子优像是表示无奈般耸了耸肩，露出了一脸生动的鄙夷神色。
“看来你没做好事前调查啊，”他指了指自己脚下，继续说道，“这座齐格木分站啊，原本就是一间没什么名气的小破酒吧啊~虽说不一定会有什么好酒，但一场微醺，分站的酒柜还是可以提供的。”
“好吧，没有什么去拒绝免费酒水的理由吧。”
韦依云直起身，用脚尖碾碎刚刚燃尽的烟蒂，但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刘子优问道。
“对了，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刘，你有没有给那个CIA的小姑娘吃些什么？”
刘子优有些傻眼的看着面前的人：“没有，话说<医生>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韦依云倒是神色严肃的回应：“不能给她食用难以消化的固体食物，她的胃会无法承受的。”
“你还真是操心，不知道是谁，一个小时前还在跟我谈论要怎么处理掉她的话题，四十分钟以前还几乎捏碎她的喉管来逼问情报。”刘子优耸耸肩，声音里溢满了虚伪的笑意，“这也是你们军医的职业习惯吗？如果是，那还真是虚伪到让人牙酸啊~”
韦依云神色间的严肃，转瞬间便被苦涩取代，他也只能无奈的回应。
“还不是你这个人渣，这说谎都不打草稿的本事我是真学不来。其实我们的扮演的角色根本就是弄反了吧……你是心狠手辣的审问官，我才是在一边询询善诱的知心大哥。”
注意到韦依云话中被悄然略过的某些东西，刘子优也没有去追问，只是略微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在心狠手辣这方面，你我都是半斤八两吧……先不说这些了，我会叫人帮她送些坎贝尔的汤罐头的。现在还是赶快去酒吧吧，其他人可不会有那个闲心去等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