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处理终端37150096号，命令领受。”
她轻声开口，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而单调，就像她早已放弃了那样。
耳机中的声音沉默了半晌，最后传出了少年冰冷的声音。
“没意思的家伙啊……”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在耳机中响起，而少年的声音也依旧在继续，“算了……你可要多多挣扎一段时间啊，好歹要帮我挽回点损失，猪猡。”
少年的声音还未落下，通讯器就传来了嘀的一声——对方单方面结束了通讯。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银白色的眸子缓缓地扫过自己所处的房间。
这是一间齐格木标准的，没有任何采光行可言，狭小而又压抑的单人公寓。不论是厕所还是厨房都没有配备，更不用说奢侈的客厅和衣帽间，唯一能被从空间中切割出去，就只有一间用铝板隔出的狭小盥洗室。
铺着薄薄一层被褥的铁架床、一只陈旧褪色的合成板材衣柜与庞大的主控台几乎塞满了房间。挂在墙壁上微微发着光的老旧显示器，还是老旧的上一世代产物，桌上的台灯没有打开，紧贴着床头的窗户中闪烁着没有温度的阳光，在铁架子床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几个快餐盒整齐的排列在充当垃圾桶的瓦楞纸箱中，属于配给品中的残次品的铝茶缸被放在桌角，里面泡着用同属残次品的劣质茶粉泡成的饮品。至于自己的脚下，则堆着满满一纸箱字迹端正的纸质报告——虽说每月都需要上缴一次，但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有闲心去看。
她的视线最后停驻在一块离自己不远的，镜面业已模糊的穿衣镜上。
一个娇小的只能被称作女孩的身影浮现在镜中，她有着一头齐肩的银灰色短发，青涩稚嫩的面孔如同精雕细刻的人偶，仿佛不带一丝温度。
如果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成长为让所有人惊艳的少女吧。
但这也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假设罢了。
毕竟镜中的女孩就是她自己——编号37150096的处理终端，人类从尘埃中仿制生命技术的一种分支产物，齐格木特有的，一种绝大部分由有机组织构架的自律人偶，不伦不类但却又真真正正的，所谓活着的机械。
但与她似乎与她的兄弟姐妹们——与她同一个批次离开培养槽的同类机体，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要问具体哪里有什么不同，她自己也不是那么清楚。
从坐上去就没办法够到地面的椅子上跳下，她身上白色的贯头衣随之飘扬了起来，露出衣摆之下穿着一双长靴的娇嫩小腿。
理了理松垮肥大的贯头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伸出裸露部位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指尖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勒住脖颈的金属项圈——这个刻着37150096字样的项圈，就是她作为处理终端身份的证明。
少女微微抬起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圆滚滚的银白色眸子却像蒙上了一层雾霭，在冰冷的阳光下显得空虚而朦胧。
女孩幼年时代模糊不清的记忆自脑海深处慢慢上涌，她隐约记得自己曾生活在很多年龄相仿的孩子之间，自己的脖颈也没有被项圈束缚，甚至——她似乎曾有过名字。
但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却总是蒙着一层白雾，无论是声音还是景象都像隔着一座伦敦，再怎么努力都看不真切。这让她甚至总会去怀疑记忆中一切的真实性，毕竟处理终端都是从培养槽中诞生，自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是完成的状态，根本不存在所谓年幼的概念。
甚至就连自己的思维和情感，都是仿似人类的神经回路带来的副产品，是一种能够被设定的廉价赝造品，总是带着一种与真正人类相异的浓重违和感——至少她是这么被灌输的。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女孩下意识的轻轻叹了口气，即使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叹息。再次环视了一遍这个狭小、纷乱，但却有着不可思议温馨生活感的房间，女孩莫名的有些鼻酸。
处理终端的身份让她无惧自己的死亡，但赝造情感却让她保留了人类女孩般的多愁善感，她也因此感到有些不舍，只是单纯的对这个自己生活了三年，已经产生了感情的房间感到不舍。
这里有一个好心的管制官送给她的一只布袋兔子，也有从不大的花圃中移栽到白铁罐头盒里的不知名小花，稀稀落落的几本上一任房客留下的小说，还有偷偷用文件纸钉成的厚厚日记本——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也许还要加上一件浅灰色的连帽作战夹克和配套的短裙。
褪下自己套着的贯头衣，换上成套的白色衬衫，领口的领绳简单的打成一个蝴蝶结，最后披上衣柜中那件一直舍不得穿的夹克。女孩站在穿衣镜前，理了理有些陈旧的衣物，最后用橡胶圈把齐肩的短发扎成一束。
多愁善感的少女总是爱美的，女孩试图对着镜中的自己弯弯嘴角，至少自己的最后要漂漂亮亮的，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台上的白色小花，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希望自己能像那朵无名的白花一样绽放。
但也不知为何，她的嘴角最终还是没能勾起，反而是早已酸涩的眼角，泪水无声的坠下。
大概是看不下去自己的样子，女孩索性放弃了努力，她从衣柜里翻出了自己的背包，把自己除了花之外的家当一个接一个的收了进去。
最后提起收在衣柜中，比她矮不了多少的枪盒，从抽屉中摸出仅有的四发.303子弹与四发步枪用的四号药筒，女孩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慢慢的推开了公寓的大门。
大约二十分钟后，女孩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铁门，有些吃力的把枪盒和背包拖上了落雪的地面。
掀开用硬质塑料制成的窄长枪盒，女孩从中取出了那把仅比她矮上一头的李·恩菲尔德88式长步枪，在冰雪中被冻的冰冷的枪托让她轻轻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蜷起了伸出的指尖。
但女孩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动作娴熟的拉开枪栓，一发一发的将仅有的四发子弹填入弹仓。随后扳开胡桃木枪托一侧的拉柄，拉开药筒专用的弹巢，旋转着将四号药筒塞进其中空置的四个。
合上机栓，女孩有些吃力的抱起这柄无论是弹巢还是弹匣，都没有被填满的咒式步枪，在短暂的观望后趴在了天台的一角，就这样把裸露的枪口从天台边缘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