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拼命拽着机杖沉重的枪机，把卡住的空药筒从抛壳孔中**的时候，面罩内正映着漫天坠下的火焰，金属破片和碎石土块砸在头盔和肩甲上，发出一长串响亮的敲击声。
天空像被点燃了一样赤红一片。集音器把大口径炮弹和对地攻击机的嚎叫导入耳机，连长的声音混杂其中，我根本听不清楚。从最开始我就不想来这里——头盔内侧的屏幕上跳出一个红点，那是连长标记的攻击坐标——这里就像一坨被烧焦的狗屎。用三脚架支起机杖，我在窥镜中找到攻击坐标，拉开枪栓填入药筒，最后猛地扣下扳机。
虚无的白色流光从机匣中溢出，不堪重负的冷却槽呈现出危险的暗红，我扛起机杖，匆忙从刚才的位置离开。
数秒钟后敌方术式在我原本在的位置爆开，泥土倒灌入天空，就像一朵黑色的花在大地上绽放。
伊万手下的KK自动人偶正组成数个攻击波次，近乎疯狂的冲击着一线阵地，那些勉强只比腰高上一些的四足蜘蛛的炮塔喷吐着火焰，飞越堑壕上空的35MM和14.5MM两种枪弹密集到几乎要相互碰撞。
我关掉近乎崩溃的弹道运算程式，演算核心炙烤着后颈，占用了一个额外接口的降温风扇全无作用，汗水与馊掉衣服的味道从装甲中漾出。我真后悔装那个该死的风扇，虽然空气净化器同样聊胜于无，但至少比现在要好一些。
真的会好一些吗？鬼才会知道，但到底不会更差。
“……鸟儿姐！……鸟儿姐！……”
耳机中的声音有够刺耳。紊乱的电磁信号就像纠缠着每一个人的幽灵，我费尽全力才从中辨认出自己的绰号，赶忙应了一声。
“……马嘴死了！……D17号位……”
我和马嘴是排里仅剩的两个魔导士，我几乎没有和那个粗鲁的男人说过话，但现在他死了。我心里有些不舒服，那大概是兔死狐悲一类的感觉。不过我没时间继续不舒服下去了，屏幕上标识出预定位置，我需要尽快赶到那里，不然阵地很有可能会被打穿，然后我就会死。
像马嘴一样，像其他人一样，完全没有意义。
我不想死。
从堑壕中用于避弹的侧向壕里爬出来，我压低身形，抱起机杖朝D17号射击位冲——直到炮弹在我身后爆炸。身体像猛地挨了一记重锤，世界紧接着飞速变暗。
等到再睁开眼睛时，自己已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所有声音都已远去，撕心裂肺的痛楚正从背后扩散到全身。还能感觉到疼，我动了动手和脚，确认它们都还好好连在身体上，我这才松了口气。当过了数十秒钟我勉强恢复了运动能力，偏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时候，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心中连连感谢那不怎么靠谱的上帝。
那个弹坑直径超过一米，整段胸墙都被从内侧推倒——动力包上挂载的装甲救了我一命，但它同样也已宣告寿终正寝。我一时不想从地上起来，脑子里像被灌满浆糊一样沉重得不可思议，龟裂的屏幕明暗交织，耳边隐隐约约能从无数杂音中辨认出人声。
熟悉，但又让人感到陌生。
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什么时候呢？
那应该是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内华达州大盆地吹着凉爽的风，我和其他两百个征召兵倒霉蛋站在沙地上，望眼欲穿地看着离这里足有十几公里的莫克雷小镇。这里是第33号营地，合众国最大的征召兵训练基地，数以万计的征召兵将在这里完成为期7周的训练，随后奔赴远在欧洲腹地的战场。
十个集装货柜立在队列之后，那些沉重而冰冷的战争机械正沉睡其中，机械军士们正抱着触控终端检查它们，逐一为它们装入场观测组件，链接动力包与武器箱。那些沉睡的机械即将苏醒，而我们也将被它们装入腹中，接着被送上远在欧洲的战场。我能感觉到身体在发抖，但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
在结束了额外两周魔导士训练后，我重新回到了这里，与其他征召兵站在一起，把头发浸在风沙里。约克中校正从我们面前走过，他用那双灰色眼睛检阅每一个士兵，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倒霉蛋。
他最后站到队列最前方，扶正自己的军帽，在身后握住左手手腕，默然看着所有人。
“征召兵们，今天是你们在摇篮享受的最后一天，明天，你们就要奔赴战场！”
老猫站在我身边，他用手肘碰了碰我，嘟哝了一句“老生常谈。”他是火力支援小组的精确射手，负责操作一支M86SOPⅣ咒式步枪，虽说人是个好人，但枪法却说不上有多高明。
“谁说不是呢？”我小声回应，这些场面话总让我昏昏欲睡。
“你们这样水准的士兵，让我倍感自豪。”灰色眼睛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目光冰冷而坚硬，“届时你们将会去冲锋陷阵，长矛之尖，利剑之刃……都用来戳屁屁！”
约克中校像是雄狮般怒吼：“赌博，偷懒，酗酒……你们以为自己要去哪？佛罗里达的阳光海滩？告诉我，我是怎么告诉你们的？”
“纪律严明，时刻准备，为国奉献！”我慢了半拍和其他士兵一起出声。
他看着我们，不知可否地耸耸肩。“可战争是个大熔炉，战火会锤炼出真正的英雄，战场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或许你本来是个渣滓废物，不过当第一颗子弹擦过你们的头顶，你们将会重获新生！”
“现在！”约克中校大吼，“给你们两分钟，所有人着装！”
我和老猫一起跑起来，他又开始开玩笑。“约克大叔真啰嗦。”
“汤姆大叔也一样。”
我撇撇嘴，拉下舱门拉杆，一脚踹在压力舱门上让它弹开。
克洛宁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在一边起哄。“操，鸟儿姐小小的，看不出来这么暴躁啊！”
“去你妈的，克洛宁！”我回敬他一个中指，“老子可比你大多了！”
E排其他人齐声发出哄笑，我同时问候了一声他们的母亲，转过头拽开舱门，踩着金属扶梯爬上IBCU背后。抓住集装货柜隔舱顶端的扶手，我收拾好自己略长的头发，把自己塞进那堆沉重金属，黑暗的面罩内亮起一盏红色小灯，敞开的背部装甲随之自动降下，接着被螺栓锁成一个整体。
它的学名叫M4A2“Patton”通用IBCU，据说是为了纪念上个千年的合众国三星上将，“铁胆将军”小乔治·史密斯·巴顿——至少教授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他从耶鲁大学历史系毕业，但却没有一点耶鲁学生的奉献精神，跟我们一样都是被征召的倒霉蛋。
我们都喜欢把这个沉重的铁块称之为“罐头”，毕竟我们就跟那些被塞进罐头，腌制入味的倒霉鲱鱼没什么两样。
气体在尖锐的声音中排出装甲，耳机中传来嘀的一声，面罩内侧的屏幕亮起蓝色荧光，那盏红色小灯随之熄灭下去。锲入脚底和手臂的固定螺栓旋出，我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弯腰从隔舱中退出，拿起武器匣中滑出的MS89A71机杖。我抬头看了眼遥远的天穹，微微有些走神。
老猫从身后拍拍我的肩，他比了大拇指，在头盔之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心情还是重新安定下来。我提了提机杖，和挎着咒式步枪的老猫并肩前进。
教授从后面追上来，我们的机械军士拿着一把M05A3，把反装甲飞弹发射器捆在武器架顶上。他接通了我的频道。
“你紧张吗？”
“还算好。”我看了他一眼，如此回答。
教授没再说话，不知正在装甲之下想些什么。但教授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约克中校的大嗓门在耳机中炸响，他在要求所有人整队。我按住嗡嗡作响的头侧，低低地抱怨了一声。
我们重新在约克中校面前列成队列，他没有穿IBCU，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灰眼睛扫视我们。似乎有什么要来了，罐头的头盔密闭性很好，但我依旧能感觉到空气在颤抖，场观测装置在屏幕上标注出一个醒目的红斑。
“你们是我带过最糟糕的一届新兵，”约克中校最后说，“但我依旧期待有一天，我能以你们为荣。”
约克中校的声音并不大，他说完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扬起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重型涡轮推进器巨大的噪音将所有声音尽数淹没，狂暴的风席卷目之所及的一切，掀起一场小规模沙暴。
切换到红外镜头中我才能勉强辨认出，掀起风暴的是两架C-188B“银河”超重型运输机，这两头空中巨无霸正缓缓从半空落下，降落在约克中校身后。
“真要出发了啊……”老猫在私人频道里感叹，“我都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呢。”
我在装甲里耸耸肩，让声音尽量显得轻松些。“你怎么不问问卢娜？”
老猫沉默了片刻。“……听说处男总能在战场上交好运。”
“哪个混球……”
“现在！士兵们！出发！”
耳机中传来约克中校的声音，我的话没能说完。机尾的舱门正慢慢降下，我们整齐地向那里前进，老猫走在我前面。他侧过身擂了下我的胸口，在频道里低声说。
“鸟儿姐，上了战场记得往后面站。”耳机中声音停顿片刻，“我和克洛宁都会罩你的。”
“靠……你鸟儿姐还没那么没用。”我在片刻的沉默后低声回答。
*注：这里的“我”是阿弗洛狄特·P·米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