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湖都有的配置就是绕湖一周的石围栏，围栏上似乎总会有花鸟鱼虫之类的浮雕。花是枯萎的灰色，物是呆滞的死物。
夏獍和谢惜玖倚在围栏上，一眼能看到湖对面的高楼林立。薄雾散去，阳光却还带着早晨的凉爽，冷冷地洒在身上。
谢惜玖长长舒出一口气，舒气的时候嘴巴微微嘟起。
她的唇是粉红色，比粉色浓一分，比红色淡一分，正好是让人垂涎欲吻的颜色，这是少女不自觉的诱惑。
早上八点，人少气清，适宜的时辰，身边伴着适宜的人，或许适宜聊一些未来美好的光景？
谢惜玖扭过头看夏獍，发现夏獍也在看她，视线正好对上，心脏一紧，要跳出胸腔似的。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说：“夏獍，快要毕业了……你打算去哪所高中？”
夏獍想起赵嘉国说的话：“拖到初三毕业，到时候分道扬镳……”，当初被其他人嘲笑是胡话，听起来也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卑鄙而且可耻。
但是最有用，也最省心。
只要说一句话就够了。
一句谎话。
“第一附属中学。”夏獍回答。
谢惜玖的眼神怪异起来，杂七杂八的情绪中诧异占了绝大多数：“你在开玩笑吧？就凭……我觉得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很多话忍住了没有说出来，不说出来也能听懂。
通常人们夸一所学校真厉害啊，意思往往是里面的学生每一个都很优秀，学校只是把学生的脸面戴在自己头上，显得很光彩夺目的样子。
第一附属中学就是这个省份中最厉害的学校，据说里面学生的一本上线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八。
换句话说，能进里面的学生要么优秀得不成人样，要么有钱得不成人样。
夏獍，就目前来看，是一样都不沾的。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他念起朗朗上口的大道理。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谢惜玖甩了甩马尾，表示对夏獍“引经据典”的厌烦，“其实，要考进去也不算难，又不是考大学。”
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末尾有斜挑上些许轻蔑和骄傲。谢惜玖的语气控制得很自然，方便她说出后面的句子。
“要不你每个周末都来我家吧，我帮你辅导。”
这样就够了，也不用说什么“绝对能考上”或者“我讲得绝对比老师好”之类的话，情绪刚刚好，多一点就变味了。
夏獍的大眼睛一闪一闪，谢惜玖真诚地与他对视，那是小时候打碎花瓶对父母说我不知道时的清澈眼神。
“我的成绩也不算差吧……”夏獍说。
“确实还可以，但是以年级两百多名的成绩，想考上还是需要再多努力一些吧。”
“也不一定要考上……”
“考不上的话，你要去哪所高中呢？这应该也是你想好的事吧。”
谢惜玖双手搭在围栏上，侧着头看夏獍，余光中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她已经预见不久后的嘈杂。
夏獍知道说来说去，她想传达的只有“无论你去哪所高中，我也一定会跟去”这一个意思。
女生想让喜欢的人答应自己某件事，想不出其他办法的时候，固执是最后也是最佳的选择。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谢惜玖从来都是很固执的人。
没办法不去为她考虑，没办法不去为别人考虑。这是夏獍的人生准则，锁链似地绕在身上。
“没有那样的打算。”夏獍笑了笑，他的笑有一种含苞之意，“周末我来找你。”
“好！到时候可别嫌我严厉。”
谢惜玖笑靥嫣然地去拉夏獍的手，刚碰到他清秀的指节就收了回来，假装若无其事地去解开束马尾辫的发绳。
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鲁迅先生的正确。
她忽然痛恨自己似乎太早熟了一点，但在这个时代，十四岁，无论男孩女孩都早熟而且熟得过了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些女孩在这个年龄甚至都已经开始生子。
而她，只不过是想让心仪的男孩尝尝自己一直私藏的蜜与乳而已。
“该回去了惜玖，待会人就多起来了。”夏獍说。
“走吧。”
谢惜玖欣喜于夏獍的想法与自己格外契合。
她重新牵起夏獍的手，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廋削的指尖被体液濡湿后的晶莹，不去想他稚嫩如幼鹿般的脸上楚楚动人的表情。
嘘……
别想太多谢惜玖。
她默默告诉自己。
爱一个人，心里不该只有这些。
想太多也不敢。
两年来只做了牵手这一件事。
最亲昵也不过醉酒时捏了他的脸。
不能说是太胆小，只是太在乎，害怕多走一步就会失去他。
慢些，才十四岁而已，不用太着急。
太着急也不敢。
一个心中没有爱却硬要装出爱的大人去玷污一个孩子是件很容易的事，只要他想，他就有能力去做。
但一个心中有爱也确实渴望被爱的少女来说，去玷污她爱的人，不如辛辛苦苦等十年，再等十年也无妨。
得到一个人太难，失去一个人太容易。
想，只是为了满足心中欲望的饕餮。
夏獍看了一眼谢惜玖，他只能看到侧脸，却依旧能透过那张尚且青涩却已显美艳的脸蛋，看到其下泛红的欣喜。
他自己都不知道刚刚说的究竟是谎言还是真话。
想骗谢惜玖报考第一附属中学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怕就怕谢惜玖发现他不在那就读，选择退学来找他，躲谢惜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真恶心！
恶心！
恶心！
夏獍喉咙一阵发梗，欲呕却又止住，使眼周泛出淡淡的红晕。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肮脏卑鄙，父亲说的是对的，他终究是个罪人，余生只不过在犯罪与赎罪之间轮回。
这卑劣的想法就是没有责任的享乐。
不能拽着谢惜玖堕落，还是离开她比较好……
熟门熟路地逃跑。
一直在逃，这也能算作赎罪吗？
让她变得更精彩吧。
让她变得流光溢彩吧。
让她忘怀过往的伤痛吧。
她值得拥有最绚烂的人生。
如果有神，请原谅我的自私自利与自以为是。
可是，拯救一个女孩的人生，应该也勉强能算赎罪吧？
夏獍默默地、虔诚地祈祷着。
第一附属中学也许真的不难考，无所谓自己，只是想谢惜玖可以登上更大的舞台，她一定会成为最瞩目的主角。
提起舞台和主角，忽然想起好像之前和许极穹参加了某个社团……哦，表演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