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舱的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息,像是一种被盐水侵蚀过的湿热霉味,透过鼻腔深入到骨髓。
木板轻微地吱嘎作响,仿佛随时会崩裂,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四周昏暗而压抑,两侧油灯灯的摇曳不定,暗黄的光芒在地面上投下破碎的影子,仿佛一张裂开的网,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包括我们。
“直走对吗?”
“是的。”
弯曲狭窄的道路,好似没有尽头。
明明在确认了没有人的情况下,背负着我的少女已是疾奔如风,可近乎一样光景总会让人产生原地打转的错觉。
我回忆着我们走过的路口,那些堆积如山的箱子,又或者是金属制的钉板,风干的海草,甚至还有染血的铁器。
这些海盗们劫掠的证据,沾满了罪孽与腐烂的气味。
但正因如此强烈的反差,才让它们成为了每个路口的标识牌。
所以,我们的路线,没有丝毫错误。
吱呀……吱呀……
船体时不时轻微晃动,地面隐约传来金属摩擦声。过于宁静的环境下,耳旁响起的嗡嗡声响,总会产生一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静静窥视的感觉。
少女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我的耳中只有少女的呼吸声,背上行李中的碰撞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是不是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缘故,心脏提到嗓子眼的我从未感到如此紧张,仿佛整艘船是一个沉默的巨兽,只待猎物的一丝疏忽,便会将我们吞噬殆尽一样。
或许,是因为我从未有过如此的迫切心情。
希望一切顺利……希望能够逃出去。
呼!哈!
比起最开始,少女的奔跑频率在逐渐增加。
这是周围没有人的信号,只有这种时候,一路如履薄冰的我们才会为了能够更快抵达目的地而冒然冲刺。
哒哒哒!
而一旦这种势头停不下来,便代表着很长一段路程之下,都不会有任何海妖的踪迹。
这对我们来说,是上天赐下的良机。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哈!”
长时间的了无踪迹,就好像奔跑在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一样,过于安静的环境会催使人发出声音。
无论是自言自语,还是与人交流。
“因为我们离目的地很近了。”
“好!”
听到我的回答,少女的眼中闪烁出了光芒,速度再提了一档。
毕竟,在已经了解了船体结构的情况下,我规划的路线肯定是安全系数最高的。
虽然实际上绕了一段路,但终归毕竟甲板还是是非之地,不过从它的下方经过是必不可免,所以最初的一段路我们走得可谓是步步惊心,四处都有海妖走动的声音。
但现在已经过了那段路很远了,而且目的地逃生船又是极其隐蔽,想必是给船长专用的特殊逃生艇,是故离目的地越近,便越是几乎没有人会知道的道路。
一路无声,没有任何意外,我们抵达了终点。
哗啦……哗啦……
在穿过最后一段狭窄过道时,幽幽的浪花声,如天籁一般传入耳朵。
“我们……到了?”
以至于少女矗在门口之时,还一副难以置信。
“是的,我们到了。”
轻轻拍着少女的肩膀,我示意她放我下来。
“……好、好的。”少女的哽咽的声线在颤抖着,我的余光中闪过了她的泪光。
我能明白这种感觉,所以我只是捏了捏她的肩膀,示意她一切还早。
“把风。”
“好、好的!”
因为门口,还有一把锁等着我撬开。
从头发中麻利地取出别子,我立马单膝跪地开始工作了起来。
我的状态,比维修室大门那会还要好。
睡了一觉后感觉烧退下去了不少,少女帮我敷上的药在发挥着效果,而且这个锁是正常大小。
非常好。
打足十二分精神,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撬锁工作稳步推进着。
所以,我自然也有余力观察着身旁的动静。在这条略微宽的回廊上,和我一起位于正中央处的少女依然是认真地竖起着耳朵,仔细倾听着一切声音,来回观察着左右两侧。
不过她和我一样,比起不久前那会明显要放松许多,毕竟这里安静得都能听到海浪声。
是啊。
真是令人舒心的宁静。
逃亡的紧张已经吹飞脑后,锁被撬开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我都能想到门后的逃生船是如何悬停,甚至我该如何使用才能稳稳将它落在水面上。
然后,我们一同驾船而去。
对于这个世界,我还是有太多的知识盲区了。如果稍有不慎,很容易暴露自己人类的身份。
不过,有她在的话,这个问题总会缓和一些。
咔咔……咔……
撬锁到达最后一步的时候,我的手手微微停了下来。
稍稍闭上眼睛,在海盗船上经历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能走到最后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想到这里,我便如鲠在喉,好些话堵在了喉咙,不知怎么说出来。
是感慨一切,还是展望未来?又或者说……
“谢谢……”
你?
牙缝漏出了的心声,让我不禁愣住。
“蕾妮亲,怎么了吗?”
闻声而来的少女,其面庞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
事到如今,我居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咔。
最后一声脆响,锁头被我撬开。
“我,很想谢谢你。”
轻轻按下门把手,确认着门能够推开后,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下。
“只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啊?”
少女耳朵动了动,很明显她并没能反应过来。
“蕾妮亲……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吗?”
“不知道啊。”
“我,没有做自我介绍吗?”
“没有啊。”
我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过……其实也是怪我。
如果一开始我就待她如朋友一般,也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姓名了。
“好像……是没有诶。”
点着下巴,似乎回忆着什么的少女点了点头。
会,生气吗?
我内心有些不安,毕竟一直你你你这么称呼,也太没有礼貌了。
“嘛,也没关系啦,现在告诉蕾妮亲也没关系。”
然而,她一点也没在意。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笑得那么天真,纯朴,好似从未遭受过一直以来苦难一般。
“我的名字是——蕾妮亲!”
正当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她说出自己名字之时,她却突然面露惊恐地扑了过来。
怎么、回事?
砰!
没等我理清楚到底什么情况,我已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而她已经取而代之站在了我刚才的位置。
轰——!
也几乎是同时,我好不容易撬开锁的那扇门,连同墙壁一块,像是被一个巨物挤压了一般,轰然坍塌。
然后,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巨大身影,在尘埃中缓缓浮现。
一双猩红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沾湿的毛发滴落着水滴,水滴一颗颗鬃毛上滑落,砸在甲板上,发出沉重的“啪嗒”声。
深色的皮毛紧贴的每一块肌肉如同钢铁般绷紧,那是足以令人窒息的力量。
——长须豹,横在了我们的面前。
“吼吼吼!”
它低吼了一声,震得甲板都微微震颤,好似在宣告它的到来。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间点它难道不应该!
我的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可时间却不会因我个人而有一丝停滞。
“蕾妮亲!”
不等我反应过来,几乎是拦在我和这头怪物之间的她,只能拼尽全力地呼唤我。
只为了能将我唤醒。
“快逃——!”
那是少女最后的声音。
扑哧!
巨兽咆哮着扑上来,根本来不及闪避,我只看见那巨大的利齿瞬间撕裂了她的身体。
我,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哧!
可是鲜血,却是真实的。
赤红的,充满铁锈味的血液,如暴雨般洒落在了我的身上。
映入、不,粗暴刺入视野的,只有少女那还立在甲板上下半截身体。
而上半截……
“吼吼……”
在那头巨兽的嘴里,被碾成了碎片。
“啊……”
我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仿佛整个人被定在原地,连一丝力气都无法汇聚。
眼前的画面仿佛被放大了千万倍,好似一把利刃挖开了了我的眼珠,直接刺入我的脑中一样
她残缺的身体无力地倒下,血泊在甲板上缓缓扩散,像是某种诅咒的蔓延。
四周是寂静无声,我的脑海里却像有炸雷般轰鸣不止,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她刚才微笑的模样——那个微笑像千万根针刺入我心底,疯狂地撕扯着仅剩的理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不是一切顺利吗,不是我们都到了门口了吗!只要能够坐上船,我们就能够一起,一起离开这里了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是说好了了要一起活下去吗!为什么!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如同被重锤砸碎,痛得难以呼吸。
我呆呆地望着她那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手脚僵硬如铁,根本无法动弹。
直到,我的视野朦胧,不甘和懊悔的热泪盈眶而出。
直到,少女的死硬生生烙印在了眼中。
直到……我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可真能闹腾啊,居然都跑到这里来了。”
砰砰!
我的心脏一紧,连同呼吸都戛然而止。
当我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看到一双幽邃的双眸正笔直地瞪了过来。
“总算找到你了,人类。”
赤红色的鳞片覆盖着下半身的蛇身,画有骷髅的帽子下,那双阴邪的幽绿瞳孔好似正散布着死亡。
那是这艘船的主人,海盗们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