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雪樱
洛中
樱，现在已经快进入冬天了。
自从上次收到你的回信，已经有段时间了。怎么说，他把信放在了我们学校的收发室，而我基本都是不往那边走的，最主要的是，也没有人通知我来过信了。我能够看到你的信，还是我的一个同事，托我顺路去取一件东西，我才在角落发现了你的信。
很奇妙不是吗，她就静静地躺在那个地方，等待着我来发现，而我在弯腰的时候，又正好发现了她。她也不急着来找我，就像你一样，只是静静地在那，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我。
你在信中谴责我忘掉你了，那怎么会呢，你该要我怎样，才能忘记那些曾经绽放开的樱花？听你讲话的方式，不会是已经从高中辍学了吧。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和你姐姐，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生活。虽然我现在当着教师的职业，但是我也不能对你说教，在做人方面，我感觉要是把我的想法传达给学生，绝对会有家长来找我理论的。
但是这样的想法也淡去了。
樱，其实我很害怕，很害怕会忘掉你，我怕我会逐渐在这样平庸的生活中，逐渐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忘记了自己向往的是什么。我虽然害怕，我又无能为力。我的人生，大概率是这样的，我会在这所学校教几十年书，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毕业的学生，逐渐奔波于备课与讲课之中，下班之后，我会扫上几眼最近的报纸，或者和几个同事去饭店喝上几杯酒，回到家里看看电视就躺下睡觉。我会有一个妻子，她可能不懂文学与音乐，却是我的妻子，会有孩子，可能是一个，可能是两个，他们会在我们俩的看护下慢慢长大。时间流逝，我会变得老态龙钟，某些天可能会有之前的学生来看望我，和我一起回忆他上学时候，趴在门外面看我弹琴的样子。我可能忘记了他的名字，但是他应该不会忘记我的。再过上几年，我退休了，那天我会带着学生和老师的祝福永远地离开学校，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对了，那时候我的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我的孩子，可能已经比现在的我还大了。
如果能到那时候，如果真能到那时候，我要让我的孩子去做任何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我也不过是20岁的年纪罢了。
我真正害怕的不是平庸的生活，而是自己没有能力，渐渐沉沦在这平庸的生活里面。
我会喜欢上这平淡安静的生活。
谁不喜欢这份宁静呢。
樱啊，到了那个时候，你可能就只是我回忆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或许只有在我临死之时，在我偶然回想起年轻时候的故事的时候，你的面容才会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浮现，又烟消云散。
不说这些了，写着写着总是写到这些伤心的话题。
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吧。
其实生活真的平淡如水，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因为快进入冬天了，这里的树木都变得稀疏了起来，秋天满地落叶的景象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剩下树的枝干一根根地挺立在地上，张着并不是那么繁盛的臂膀。心海湖的湖面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有天天气比较冷，我看到湖面的鸭子失去了栖息的地方，排着队走在冰面上，那副景象真的莫名地令人想笑。
如果下雪的话，那一定会很漂亮。
对了，你那边应该不容易下雪。
你有没有见过满天纷飞的大雪？凌厉的雪和风一起刮在你的面庞，顷刻间眉毛和眼睛全都被雪打湿，头发上也会落下一层层的雪，像是戴了顶白色的帽子。一想到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这里就会下雪，就莫名地有些期待。我常常在想，雪片和樱花是不是两个孪生姐妹，只是因为半路分开了，才会分别处在冬天和春天。你看，他们是多么的想像，你看那雪，每当他下的时候，纷纷扬扬，望不到尽头，但是说停，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或许雪比樱花还要短命。
这对短命的姐妹，却占去了这个世界一半的美丽。
我突然感觉到我的想法和谷崎润一郎的可能有些相似，不然，他又怎么会在《细雪》里面写樱花呢。
如果下次下雪了，我会给你好好在信里描述一番的。
其实现在大家都在盼着下雪，千代子已经从好几天前就开始嘟囔了（因为前几天天气很冷，又一直下雨。）她总是抱怨有这么多雨，却从来不给我们下雪。话说，千代子最近的进步挺大的，这已经是两个月过去了吧，已经会弹些简单的曲子了，她现在正在弹《summer》，这个孩子乐感不错，就是有点懒，不过这也没办法，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教她。她最近迷上了画画，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新来了一个美术老师，感觉年纪也和我差不多，是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她和我分在了同一个办公室，千代子很喜欢她，有的时候她没有课，千代子就和她一起画画，她也对这种事情不厌烦，耐心地教着千代子。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千代子相处的时间也莫名地少了起来，老实说，我现在甚至觉得千代子喜欢她超过喜欢我。
这个老师我对她印象还不错，但她是我接触不多的那种类型，就是，让人感觉虽然看着很可爱，但是确是一个比较热烈的人。我记忆很清楚的，有次领导安排下一个事情，让她去做，当时已经是下班时候了，她居然直接拒绝了，拎着包走了。这对于我来说是有点难以想像的，这倒不是说因为这件事最后落到了我头上，我稍微有那么点不满，而是说她会积极地去争取某些事情，像是这类，我应该做不到吧......
我有一次在下了最后一节课之后，当时已经是垂暮了，淡淡余晖落在了学校的古旧钢琴上，孩子们放学之后就各奔东西，教学楼顿时变得特别空旷。那天正好千代子没有跟我来学校，和我父亲去了城里买东西。那次，我觉得琴房的那副景象很美，于是就走过去，把我的课本和备课放在钢琴上，开始随意地弹着什么。就这么弹着弹着，一首接一首，直到太阳最后一丝光亮从琴键上消失，那被染成金黄的琴键变回灰色，我才停下了我最后一个音符。
我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在说，“要开灯吗。”
我确实没想到还有人在我身后。
然后我看到的是靠在门框上，左手抱着一个素描本的她。
“原谅我把你画下来了。”
她把灯打开，我这才看见她原来带的眼镜并没有镜片，透过她的镜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溢出青蓝的颜色。
后来我问她才知道，她原来是带着镜框和美瞳，这你能理解吗？
那天，她把手中的素描本展示给我看，没错，画的是我，只是一个速写，在画中看到自己，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樱，难道画画的人都这么难以理解吗。
不过自从那次之后，我们在办公室里的交流也逐渐频繁了起来，她很喜欢听故事，每当比较闲的时候，就过来让我给她讲点故事。说实话，我哪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讲，不幸的是，千代子似乎已经和她结成了同盟，所以每次都是被她们两个人催着。
樱，我说实话了，我可能有点喜欢她。
希望你看到这句话不会太惊讶。
我不想对你撒谎。
前文说的日后安稳的日子，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和她一起过。
最近她在办公室里养了一只猫，天天上班下班带着它，看到这只猫，我又想起了经常在我们屋顶出现的那只猫，不知道它混的怎么样。不过虽然我不在那里，它应该也能找到另外的人喂它吃东西吧。办公室里这只猫天天和千代子打成一片，但是学校里理论上是不让养猫的，所以每次有人来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把猫藏起来。不过猫也很听话，每次有人敲门，就躲在我的桌子底下，一声不出。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决定先去睡上一觉。
如果你给我写了回信，我可能暂时没办法回你。嗯，主要是因为我的好朋友筹备他的婚礼，我得去帮一下忙，所以这段时间应该都回不来了吧。今天下午其实我一直在收拾东西，但收拾来收拾去我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行李，拿了几件衣服，平常的洗漱用品，戴上了两本书就相当于收拾好了行李，明天一早，我就会坐火车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突然发现，我给你写信，总是选择在晴朗的夜晚，你知道吗，这边的风总是很大，每到了晚上，经常能听到风的呜咽。透过窗户，你能看到明亮的星河，这时候我常常想到，或许这凌厉的北风，也有它思念的那缕风吧。
下次给你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愿你一切安好。
咲木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