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囡囡已经来到这个城镇三个月了。
这半年来，阿爹带着她和阿娘从西界一路流浪，一直来到了东界临界之处，然后就开始在这里扎营安寨，愣是没提要离开的事情。
他们的房子是买来的，花了大半的盘缠，却只是间没人要的小木屋，建在魔界山山脚下的森林旁，周围连半个人影子都看不见，去到城镇还要走好长一段路，除了靠近小河和林子以外，没哪点是让囡囡满意的。
鸟不生蛋，只会拉屎——这就是她对这地方的评价。
城镇太过遥远，因此阿爹天天在天还未亮时便带着她长途跋涉。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街市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阿爹来城镇的目的，是采购食用品，偶尔还将从森林里摘出来的果子拿出来卖，每次都得花上好长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爹爹会将她托付给村口的曾婶，让她代为照顾。
可是阿爹不知道……
这世上根本没有“曾婶”这个人。
被清净放到木凳上，并目视清净离去后，囡囡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步入破旧不堪的石屋。
废弃已久的房子脏乱不堪，没有半点人居住过的痕迹。
在不易被注意到的角落中，浑浊不堪的污秽之物被黑烟包裹，不断扭动着。
十岁的囡囡在屋内蹦蹦跳跳地哼着歌，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那些东西。
然而……
“砰！”
“碰！”
“嗒！”
在女孩经过那些黑色的污秽之物时，她似是不经意地挥手甩上那些敞开的橱柜，硬是将它们冒出的脑袋打了回去。
屋内有张大床，棉被之下似是裹着某物，鼓鼓的。
“曾婶，囡囡来了。”
棉被动了一下。
随后，一张被蠕虫啃了皮肉的鬼脸从棉被里冒出来，铜铃般大的眼睛泛着血丝，恶狠狠地盯着女孩。
“曾婶，阿爹又把囡囡托付给你了，怎么办呢？你的幻觉还没解除啊？”囡囡嘟起嘴，“虽然住持说过杀生不好，但你可不算‘生’哦！你要骗人囡囡没意见，但若你要利用阿爹将囡囡寄放在这里这件事情来做有害阿爹的事的话，囡囡可不会做事不管哦。”
曾婶全身抽搐起来，眼眸中布满惧意。
一开始清净将囡囡寄放到这里时，曾婶还是凡人的模样。
几百年来，它换着一张又一张的人皮招摇撞骗，却不想栽在这小丫头身上。
“囡囡很强的哦！所以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女孩笑着说，留给它一个背影。
“因为囡囡是魔王的女儿嘛！”
虽然，她阿爹现在失忆了。
*
“阿爹！”
清净在买牛肉时，被一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缠着。他见这是个大好机会，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女儿叫他的声音。
接着，一个小东西扑上他的背，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囡囡骑在他背上，不悦地看了女人们一眼，像是宣示主权般地又叫了声“阿爹”。
女人们并未因此打退堂鼓，反而凑得更近了。
囡囡鼓起腮子，一把扯下清净的兜帽。
刹那间，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出现在众人眼中。
“我阿爹是个和尚，是不会喜欢你们的！”囡囡扯着嗓子喊，不屑地看着呆滞的女人们。
和尚会有女儿？还跑来买牛肉？甚至……长这么好看？
周围的人都不信，于是囡囡便问了清净一句：“阿爹，你说你能不能跟她们在一起？”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得与女子**。”清净勾起唇角。
一笑醉伊人——所有人心里都这么觉得。
“真是和尚吗？可他有女儿啊，还天天来我这摊子卖肉呢！”
“倒也不是不可能，那些姑娘日日凑上去，听说每次都听见那小伙子给她们诵经。”
“那可能也只是信徒啊！”
周遭的人半信半疑，那些先前凑上来的姑娘们却不放弃，显然早已将他归纳为佛教信徒。
“阿爹真的是和尚！是个旅僧，是住持说只要阿爹出来云游，总有一天能赎罪，还俗……”说到这里，囡囡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只得双手环胸，转移话题：“反正，赎罪后阿爹只会和阿娘在一起，不会喜欢你们的！”
“你爹若真是和尚，又怎会有你？有你娘？”
“小姑娘你说笑吧？上次我去你家做客，可没见过你阿娘。”
“哪有，你明明见过了！”囡囡反驳，“你还夸阿娘长得好呢，唔唔……”
清净一手捂住女儿的嘴，一手放至身前，朝众人鞠躬道别，随即离去。
走在归途中，囡囡紧盯清净的侧脸，满脸不满。
清净笑问：“囡囡，看什么呢？”
“看阿爹。阿爹为什么要长这么好看呢？真是招蜂引蝶。”
“……这可不是阿爹想的。”
“囡囡知道。”囡囡委屈巴巴地撅起嘴，“这不是阿爹的身体，这也不是囡囡的身体，可囡囡真的要受不了了啦！为什么阿爹当初要被住持骗去剃发！”
“囡囡，不是被骗的。”清净加重语气。
“我不管！阿爹你明明是魔王，为什么要跑来当和尚？你应该要去杀了那个毒死你的人报仇啊！好不容易转生到另一个身体，你却——”
“囡囡。”清净打断女儿的话，“我不记得了。”
囡囡沉默，接着似是泄气般地呼出一口气。
清净敛起笑容，不再说话。
他是个僧人，法号清净，是从西界来到这里的旅人。
九年前，他在茅屋中醒来，发现自己竟变成了个惨死家中的不死族青年，旁边还躺着一名婴儿。虽然不晓得不死族为何会惨死，又或许他根本没事……反正，在那之后他就用着这个身份活了下来。
他不记得以前的事，只是脑海中偶尔会有些画面。
那是在个华丽的宫殿，他拿着个空了的酒杯，倒在地上，不断吐出黑血，耳边是个不断唤着自己的声音，“爸爸爸爸”地叫着他。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是他女儿的声音，也就是跟着他一起转生过来的囡囡。
虽然搞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但他并不打算深究。
反正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
后来，囡囡三岁的时候，一名高僧路过不死族村落，给他讲了一段关于魔界之王的故事。
据说那是个东界的凡人，不知在某天突然砍了前魔王，继任称王，并在那之后无恶不作，穷凶恶极，成了人界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
然后，他被人毒死了，新魔王继位，国泰民安。
然后，那个高僧说那就是他转世前的身份。
当时，他一脸懵，对那些事情真的半分记忆都没有，但又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可恶至极，于是不知所措，连忙问高僧该当如何。
要以死谢罪？那他女儿该怎么办？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意外地，高僧没直接捅死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如皈依福佛法，将功补过……”
高僧还没说完他就直接点头答应，就这样带着女儿入了佛门，直到一年前被住持遣出寺庙。
*
“阿娘，我们回来了！”
一回到家，囡囡便从清净背上跳下，冲向内室。
清净放下手中的物品，跟着走进内室，一改之前温文儒雅的模样，笑得跟个痴汉一样。
“老婆，我回来了。”
囡囡身前，一盆有仅有着三片叶子的草被放在矮桌上。
这草乍看之下很正常，但仔细观察后便会发现最大片的叶子上裂了一条线，像是正张嘴呼吸般地微微打开着。
清净拿着一块牛肉过去。
肉一靠近，那叶子便立刻张开大嘴，将其一口咽下。
“嘿嘿……”清净非常满足。
囡囡曰：“阿爹你笑得好猥琐。”
食人妖草：吧唧吧唧。
“嘿嘿。”
这是他老婆。
他的老婆是株食人妖草，也是他被逐出庙里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