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将简陋葬礼的地点选在了教堂后院的松树旁，几个勋卫用从附近荒废的民居里搜刮来的几杆铁锹挖出了一个半径约五米的圆形土坑当做墓地。旁边则是运送尸体的马车。当爱尔琳娜赶到时，哈尔正指挥着人将尸体尽数丢下土坑中。
凉风刮过，干燥的尘土被扬至半空，空气中满是腐肉的腥臭味道。爱尔琳娜从戒指中取出了一块她过去用风铃花粉末制成的香囊熏过的面纱蒙在脸上，强忍着胸口的恶心感，她右手紧紧攥住杜兰多尔，想再借着这柄剑来给自己壮胆。
“爱尔琳娜小姐，哈尔大人就在那儿。”伦道尔领着爱尔琳娜走到了黑甲骑士的身边。察觉到女孩的到来，哈尔也随即转过身来。
“小姐，一切皆已准备妥当，需要现在召集勋卫们集合吗？”哈尔抬手问道。
爱尔琳娜眼睛瞥了眼旁边的土坑，这实在说不上是个体面的墓地，跟她所想的效果相去甚远，但考虑到条件和时间的限制，一切也只能从简。土坑里成堆的尸体中恰好有一颗染血的头颅正对着爱尔琳娜偷瞥来的视线，那副可怖的模样让他由衷地吓了一大跳。
“快...快点吧。”爱尔琳娜小声地说着，随后她感到双腿有些使不上力，右手下意识地搭在了一旁的伦道尔肩上以稳住身形。
“真的好可怕...死人的视线...”左手捂着胸口，她在心中默想着。
“小姐，你没事吧？”伦道尔显然也是被爱尔琳娜的动作惊吓到了。只是女孩随后摇了摇头，深呼吸着摆脱了伦道尔想要搀扶的手。
哈尔微眯着眼望了望爱尔琳娜：“既然如此，那就尽快吧。”
黑甲的骑士转过身面朝着教堂吹响了奇特的口哨声。不出两分钟，一个接一个人便依次奔跑着来到了三人面前，哈尔比划着列队的手势，伦道尔也随即加入了其中。
哈尔肃穆的扫视着众人，在确定人员无误后，才转身向爱尔琳娜汇报：“爱尔琳娜小姐，全体勋卫皆已到齐。请您开始吧。”
哈尔说罢便退到了爱尔琳娜的斜后方。爱尔琳娜望着相隔几米的勋卫们，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此前并非没有思考过如何作一通长篇大论激励人心的演讲。但此刻吹着冷风，闻着空气中的腐臭味儿，看着眼前一个个她不知道名字的坚毅面庞，仿佛一切华丽的辞藻都被消解成了单薄无意义的呻吟。这些都将是陪伴她出生入死的战士，面对他们的忠诚与付出，她究竟要怎样才能表明她此时的心情呢？
万般言语思绪在脑海中交织成一团乱麻，爱尔琳娜突然想起了片刻前问话伦道尔时说的话。她随即有些忐忑地走向前一步：
“其实...我到现在还有些不太能相信，站在我眼前的是一群昔日高贵荣耀的勋卫骑士。我...小时候就听父亲和母亲讲其过拂晓剑士弗吉尼亚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天底下有这样一群英勇的白袍军。他们强大、勇敢、正直、忠诚，千百年来，他们用利剑跟生命戍卫皇室的尊严。真是群了不起的人呐！”
爱尔琳娜谨慎地观察着勋卫们的反应，见到众人的表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她这才松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放松了许多。
“但现在时代变了。我们之所以会站在这儿，是因为我们遭遇了相同的变故。哈尔大人在昨晚选择我时我就很疑惑。实际上...到现在我都不认为我能配得上你们的忠诚。我也许是个很奇怪的人，一旦别人给予我或帮助了我什么，我总会想着等价的回报给对方，否则心中便觉得不舒坦。所以我就在思考，你们到底为什么愿意跟随我？我又要怎样才能回报你们的这份忠诚呢？”
“小姐...”突然，哈尔从爱尔琳娜身后轻轻地出声提醒，“您这样说...”
场下，有几个勋卫这才神色复杂地将目光从爱尔琳娜身后的哈尔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爱尔琳娜摆了摆手打断了哈尔的话，转而面对着众人继续道：
“我想...我们其实都是相似的。我们都失去了些重要的东西，譬如一张温暖舒适的床铺，譬如受人尊崇的骄傲身份，再譬如...父母亲友。我们都失去了许多，甚至沦为了监狱中的罪人和被通缉的要犯...多令人生恨的世界啊。但我仍相信即便这样的世界也应是有爱与正义存在的。”
爱尔琳娜说着说着，脑海中又不禁回想起了曾经救下自己的老骑士崔斯坦和小男孩蓝礼，还有教会了她魔法，陪伴她度过三年苦修生活的老师加菲尔德。她说着说着，竟有些热泪盈眶。
“正因为我们都经历过，所以我才无法容忍这些混乱所给人们带来的痛苦。如果说战争与动乱注定是时代的主旋律，那便必须要以和平的治世为其划上句号。这才是我认为正确合理的事。当然，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不会、也不想去做这样的事，但如果有你们的话，也许我们就能做到。而这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回报你们忠诚的答案——一个和平的世界。”
爱尔琳娜说罢，她本以为场下的勋卫们一定会有不小反应，却意外的看见众人皆神色凛然地望着她。
糟糕了糟糕了...刚才的话仔细想来真是充满了稚气和狂妄，这样自己绝对会被他们当成一个不谙世事只会说大话的小孩吧。建立一个和平的世界什么的...明明平时她只想一个人混吃等死才对啊，但奇怪的是刚才望着众人的面庞，爱尔琳娜的情绪很莫名奇妙地就变得高昂了起来。
“咳咳咳咳。”她有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右手微微顺了下被风吹起的鬓发，
“当然，这个目标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它需要我们长久的计划和努力。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可以现在说下。我希望你们能更自由些畅所欲言，可千万不要将我视为一个绝对正确的领导者呀！我还年轻，还有很多需要和各位前辈学习的事呢！”
爱尔琳娜身后，哈尔的脸色几度变化，最终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古井无波。
他终究没有阻止爱尔琳娜的讲话，因为那种被下属打断演讲的行为只会使爱尔琳娜在众人面前威严尽失。而领导者——或者说王这样的人也从来都不允许自己在公众场合被人质疑挑衅。但爱尔琳娜...这个被他在心中奉为新王的女孩，却跟他见过的任何领导者皆不同。她身上有着一种哈尔根本无法理解的独特气质。到现在哈尔才觉得，也许正是那种气质深深吸引着兰开斯特家的道格吧。
可这样做到底是太荒唐了。他决定等事后定要再好好教育教育女孩。
场下，经过爱尔琳娜的这番主动提问后，终于有一个勋卫出列并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爱尔琳娜小姐，这位是勋卫骑士布兰登。”哈尔靠近了爱尔琳娜向女孩介绍道。
“尊敬的爱尔琳娜小姐，我是布兰登。哈尔大人之前跟我们说过您是韦赛里斯与米凯尔最后的血脉，而我们是效忠皇室的战士，尽管现在的处境不复光荣，但我们心中都还有着曾经的骄傲。您若是要向过去谋害了韦赛里斯与米凯尔的凶手复仇，我等勋卫必将誓死追随，可您说要结束战争，创造一个和平的世界，这实在超出了我等的能力范畴。”
爱尔琳娜听着布兰登的话，眼睛忽的睁大，她突然意识到了哈尔在今后的安排上同样对这些直属的勋卫进行了保密。他们并不知道爱尔琳娜与哈尔此番扮作兰开斯特的队伍与跟梅萨洛尔接触，继而获得梅萨洛尔与教会帮助的计划。她咬紧牙根，神色古怪地忽然转头望了眼哈尔，却没想黑甲的骑士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她原本被激起的万千豪情全都流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空虚跟疲惫。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骑士布兰登，我...我有着一个长远的计划。只要这样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有些厌恶地喃喃自语道。
这种假大空的话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换作自己是听众，爱尔琳娜恐怕早就要对演讲者的拙劣水准嗤之以鼻了。直到这时，她才忽的想起了自己此举原本的目的，以及她的另一个身份。好吧，如果这样做也许的确能让他们相信她的蠢话。可那样自己又跟总是喜欢隐瞒的哈尔有什么区别呢...
爱尔琳娜轻咬着嘴唇闭上了双眼。她最终还是决定起码要先表明自己的身份，绝不让一切都按哈尔布置的那般。
意识徜徉在虚无的精神世界中，这次爱尔琳娜极其轻松地就找到了那枚与神相链接的无相无形的白色光点。而那也是她神使力量的来源。紧接着，一道温润的浅白色光芒便从她的身体中迸射向四方。
这股光芒如一汪山泉浸润洗涤过众人的四肢百骸。光芒所过之处，就连枯草都在一时间涌现了几抹鲜绿，空气中浓重的腥臭味也一下淡了许多。置身于这股奇妙的白芒中，男人们的心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好似置身母亲和恋人的怀抱。
而当他们从这种温暖中走出，将目光重新望向一切的来源时，那个女孩，他们共同宣誓效忠的主人正全身沐浴在一片辉煌的圣洁光柱中。无数淡金的、纯白的光点在她的身边环绕涌动不息，从她身上发散出的无可比拟的超然与神圣气息此刻完全盖过了周围的一切事物。
在真正的神迹面前，生物的本能促使着他们跪下臣服。就连哈尔也不例外。
“如果单以爱尔琳娜·米凯尔的身份不够创造那样的世界的话，那么就以神使爱尔琳娜的身份来试试吧。我相信...一切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本质是为了帮死者们引渡向冥界的举措，现在却成了帮哈尔圆谎的手段。哈尔既然有如此多的事情不愿告诉别人，那到底还有多少是连她也不知道的呢...一想到这点，爱尔琳娜就禁不住苦笑。她也因此知道神使力量的确不是万能的。它能使人跪服拜倒，却永远无法窥视出一个人的真心和秘密。
就像....眼前跪在她面前的众人。还有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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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很不舒服...不过也算是发现了点卡文的问题所在，以后会尽量避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