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国王将财政大臣扶起，二人重新入座，威廉亲自为加文斟了杯酒。
“再庞大的帝国也得从一箕土、一块砖慢慢搭起，加文卿，现在朕需要的就是你的这一块。两月前朕让你筹集的军费如何？”
加文双手捧杯，神情严肃。
“陛下，前几年的东境战争跟北伐对国库消耗甚大，目前国库虽尚能拿出存余的五十万金币军饷，但终不是长久之法。东境这两年也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与梅萨洛尔的联烟一事想必能暂时活络下芬恩的经济。您这时提这笔钱，莫非是因为...”
加文说着说着，突然愣住，望向棋盘，
“...莫非是诺曼有动作了？”
他半猜着讲到。
五十万金币的军饷肯定是用来拨给黑鹰骑士团与王国的三支精锐军团。它们作为黑鹰王国征战天下的尖刀，曾在东境战争与北伐塔里塞恩的大战中发挥过无与伦比的作用。
眼下依陛下所言，北方的阿多雷特成不了气候，芬恩又与梅萨洛尔结成了联盟——在一个多月前陛下刚送走了兰开斯特家的少爷赴往红狮王国。此时真正维系了棋盘平衡的双方分别是狮鹰联盟以及东方的诺曼帝国。
如果陛下需要动用武力，那原因肯定是诺曼那边出现了威胁。毕竟距离当初的塔里塞恩瓦解已经过去三年多，想来就算诺曼内部再怎么不合，四年的大执政官任期将尽，他们也该到做决定的时候了。
而对于加文忧心的思虑之言，威廉却哈哈一笑，饮罢杯中的酒。
“哈哈，加文卿，诺曼最近的确有些许动作，不过一切都尚未超出我的预料。朕要这笔钱...是另作他用。”
听到这儿，加文立即恭敬的低下头，表示不再追问。
毕竟帝王的意图，身为臣子听多了都是种罪。
“你知道拜伦·索罗斯这个人吧。”
突然，威廉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晃了晃空空的酒杯，徐徐为自己重新斟满酒。
加文没弄明白国王突然转变语气跟话题的意思，脑海里回想起某个黑甲的人影，略有印象。
“...是那个从北塔里塞恩逃来的犯人吗？”加文少见的居然在这位铁血睿智的年轻国王面前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陛下，请原谅臣的不敬。臣一直不能理解您为何要重用此人，甚至还任命他做道格少爷的护卫队长。芬恩王国人才辈出，您的黑鹰骑士团中也大有忠勇之辈可以胜任此职，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兰开斯特护卫队长交给这样一个被阿多雷特通缉的犯人担任呢？”
威廉对加文的质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加文卿，朕...理解你和其他大臣都是为王国利益着想，但你们都太欠缺长远的战略眼光。你应该还不知道拜伦·索罗斯的真身吧，如今时机差不多成熟，朕告诉你，拜伦不过是个伪名，他真正的名字叫——哈尔·索罗斯。”
一语放出，加文心中惊讶无以复加。
“陛下，他就是那个塔里塞恩的御前勋卫骑士长，青风骑士哈尔？”
难怪加文和贵族们的手下怎么也没查到这哈尔的底细。恐怕早就被威廉陛下亲手抹的干干净净了吧...
年轻的国王缓缓点头。
“陛下！那您就更不该任命他为护卫队长了，他曾经是宣誓效忠塔里塞恩皇室的骑士，芬恩的独立又分裂了旧帝国，谁也保不准他会对您怀恨在心，这种人怎可担此要职呢？”
威廉没有说话，许久，寂寞地摇了摇头。
“加文卿，难道连你也认为朕做错了吗？”
“这...陛下，臣不敢...”
“今夜还真是清凉啊...加文卿。朕...问你，朕上任以来，可有做过对领地国家有害之事？”
“没...没有，陛下，您英明盖世，志存高远，臣相信您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但这...”
“所以你还认为朕...用错人了吗？”
感觉到国王目光中蕴含的无穷压力，加文额冒冷汗，心生畏惧，低下了头。
“臣...不敢...”
“青风哈尔，我自然是没有完全信他，莫非你们都以为我如此好蒙骗？”
加文低头默不作声。
“让他去保护道格的队伍，只不过是附加的试炼而已。若他此行顺利成功，则能证明此人心诚，日后可为我所用。若他此行出了事...”
“那芬恩和梅萨洛尔的联盟就...”加文喃喃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哼！所以才说你们目光短浅，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盟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梅萨洛尔？朕从一开始就没把它们放在眼里！你们不会都以为这种跟红王女联姻的小把戏是真吧，哈哈！”
威廉的话彻底粉碎了加文心中对权谋的认知。
国王到底在想什么？不信任哈尔却让他去执行这种绝密任务？还说跟梅萨洛尔的联姻只是把戏？
再望向石桌上的棋盘，这位王国伯爵此刻竟感到了一种迷茫。威廉陛下似乎把整场游戏的规则都颠覆了，加文完全揣摩不出国王的意图。
这盘棋到底该怎么下？现在的平衡难道不是因为芬恩与梅萨洛尔的结盟才得以维持的吗？
重重疑问在加文的心中积聚。突然间，他想到了陛下此番找自己谈话的目的——那五十万金币的军饷，整个人茅塞顿开。心里对国王的不解顿时统统变成了一种无以言表的钦佩与拜服之情。
“呵呵，看来加文卿你终于认识到关键的点了，朕...很满意！”威廉的眼中终于不见了寂寞的神色，再次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火光。
这位王者的眼光志向跟谋略胆识都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寻常国王，他注定将要建立一番大事业，他有这份自信。
而唯一不满令威廉的是，周围始终没有一人能了解他这伟大的愿望跟筹谋。所有大臣和贵族都只能看到他下达的命令和当前狭隘片面的形势，而他却早就在暗中独自备战千里，未雨绸缪。
之所以芬恩能如此顺利的在塔里塞恩皇帝刚死之际便宣布独立还没四面受敌，就是因为他在数年前就布排好了那天的一切。
——当然，这也包括了小皇帝之死在内。
他的野心和他的计谋，在所有人都丝毫未能觉察之时，就已渗透进了他所想要的方方面面。
只可惜啊，高处不胜寒。王者的寂寞无人能懂！
威廉从不担心有人能揣度出他的用意，他只是常常觉得，自己也需要个知音。而这番攀谈将如此众多的“秘密”告诉加文，自然是他在寻求一种“知音”的满足。
石桌对面，加文微微颤抖着肩膀。
在威廉的屡次指点下，加文终于明白了威廉的计谋，也认识了这位年轻国王无边智慧的冰山一角。
派遣兰开斯特商队前去联烟应该是用来麻痹那位红王女的假象，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过分重视。故而前朝勋卫骑士长哈尔的存在才可有可无，甚至于，他如果捣鼓出点麻烦拖住红王女会更好。而威廉陛下真正的目的恐怕就藏在这50万金币里。
加文不禁想起先前威廉曾对他说的话：总有一天，从极西群山到极东海岸，目力所能及，脚力所能至的全部土地都将拥有同一个名字。而这样大一统的帝国，又怎会允许一片土地属于所谓的盟国梅萨洛尔呢？
“您...要直取梅萨洛尔？”
他小声地说道，心情已经不再有任何扭捏多余的谨慎。因为他已明白这位伟大国王的远见早已远远越过了他所能企及仰望的上限。在威廉国王的宏伟计划中，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足够了。然后，就只需享静静受那份站在国王身边的荣耀。
听加文终于讲出了他所布置的计谋一隅，威廉终于爽朗大笑，分外开怀。
“哈哈！加文卿，你的智慧放在这洛丹城内恐怕也仅次于我了，但，还是不够！哈哈哈哈！你再猜猜！让朕听听你能想到何种地步！”
加文恭敬的起身鞠躬。
“陛下，臣已竭尽所能，您的智慧远超臣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君王，请宽恕臣的愚昧。”
威廉有些意犹未尽地抿了口酒：“其实很接近了，加文卿。朕确实要拿下梅萨洛尔，但不是现在。时机未到，我有作为替代的更优选择。毕竟狮子可是很难一刀杀死的，在这之前，只需要揪着弱点为其戴上项圈跟绳索控制即可。我问你，那位红王女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这...臣不知。是她统治的子民？还是萨菲瓦罗家族的利益？”
“是她的父亲！梅萨洛尔国王谢里登，一个半疯的傻子，哈哈！这位茜丽丝公主确实有几分王者之才，但可惜没有像样的王者之心。若我是她，一定早早就肃清异党，逼宫夺权，登基称王。只有这样梅萨洛尔才算有主心骨。老国王谢里登只要一天不退位，胧月城里反对她的异党贼子一天不会安宁。而她与道格在远离胧月城的北方阿米帕其尔聊联烟，胧月城没有真正管事的君主，这究竟是块怎样美味的肉呢！”
加文深呼吸着，陛下的思虑果然远超他的想象，他心里对这位年轻国王更加拜服了，口中也不再有避讳。
“您是想从胧月城内突破，控制那位红王女的软肋谢里登陛下和王城，以达到控制梅萨洛尔的效果？”
对于加文的揣测，威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的线人已经到位。接下来，我需要将我的军队送过去，当然，这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明白了，陛下。我这就去将钱款尽数交付，请您放心。”
加文说罢，心知时间差不多，就要起身准备行礼离开。这时突然天上一抹奇异的流星浮现，光芒洒遍大半夜空。
威廉也饶有兴趣的仰头望向天空，而后，那兴致勃勃的眉眼渐渐凝重，冷酷。
“是...是天火流星！”加文震惊的喊道。
石桌上，一向平和稳重的威廉一反常态，手中黑玉酒盏重重摔在了棋盘上，几枚棋子在这一力道下被微微震离了原本的位置。原本僵死的棋局和千里筹备的暗势也因此出现了不可预知的变量。
一时间，花园内死寂一片。但很快，这位千古难得的王者就又大笑了起来。
“哈哈！看来连神也要与我博弈，事情更加有意思了！”
————————————————————
事情是不是一下子有意思起来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