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结束了的任务和生命

作者:萧条的风衣 更新时间:2013/3/22 16:28:52 字数:0

在塔克眼中,一切都发生地太过突然了!

先前还被枫打得满地爬的人突然间就向自己发动了攻击,虽然本能地反应过来发生了危险,但塔克实质上只是做到了‘本能’地吓傻了,除此之外的本能完全没有发挥出来。而将他从危险中救出的并不是他花重金请来的佣兵,恰好是那个三番两次把他吓得魂不守舍的红色怪物!这对于大脑已经暂停思考的塔克来说这没多大区别——因为在塔克的记忆中就是一刹那的功夫:闭眼的时候那个人就冲向自己;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处在自由落地状态了。

耳边的风声正紧,塔克的眼皮虽然始终无法睁开,却能较为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被什么人紧紧地抱在怀中,而且对方还是女孩子。顶着大风,塔克在意识又一次陷入朦胧时隐约听到了一句话:“没关系,我一定会救你的……”

说话的人是谁,塔克不知道,因为在大脑接收到这段听觉信号后,突如其来的冲击感就顺利地冲散了他的全部意识,完完全全地昏死了过去。

山顶上,飞奔而去的库斯娜没能抓住下落中的两个人,十分不甘心似地冲着越来越远的黑影拉长了右臂,仿佛她的手臂拥有伸长的异能。然而这只是库斯娜脑海中的幻觉,不可能真的发生在现实中。正在这时候,阿莉娅搀扶着比自己大上一倍的诺维步履艰难地登上了顶峰。从她这个角度看,库斯娜此时的动作像极了推人落崖的姿势,然而她却不知道真有两个人就这样掉了下去。

当诺维和阿莉娅一起踏上莱茵古堡前的平台时,放眼望去只有孤零零的几个人,而身披棕色斗篷的少年正抓着一个人的脑袋将他扣到地上。左瞧瞧,右看看,阿莉娅始终寻不见塔克的身影,正要询问,身边的诺维又嗓门全开地呼喊着爱莎的名字。就在诺维几乎要陷入疯狂的时候,他正好瞥见了站在悬崖边的库斯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撇下阿莉娅就东倒西歪地扑向库斯娜,用力抓着她的双肩,想要摇晃着询问爱莎的下落。换成其他小姑娘,可能被他这么一晃就要哭了,但库斯娜不一样,因为诺维根本摇不动她。

尝试了两三下,诺维就脱力地滑作在地,但库斯娜却没因为对方的‘非礼’举动而扭下他的脑袋。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体力的阿莉娅开始打量起四周来:原本背着两把斧子的大叔现在正盘腿坐在一旁,他的手臂上满是鲜血;而那个背着长枪的人正被枫死死扣在地上,看样子也是伤痕累累;至于爱莎和塔克,确实是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呐,库斯娜,塔克呢?爱莎呢?”阿莉娅问道。不过奇怪的是,以往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的库斯娜却在今天有些不听话了,半天也等不到她吐出一个音来。阿莉娅以为是自己说话声音太小,库斯娜没听到,正要重复,却对面盘腿坐的布兰说:“不用找了,也不用问了。你要是想问那个少年和那个兽人,他们都掉到山下去了。”

“啊——!”诺维激动地大喊一声,吓得提供情报的布兰当即闭上了嘴。

就在四人都不出声的时候,腹部又挨了一拳的银痛苦地喷出一口血水,虚弱无力地倒在地上。“我警告你,别再惹我!”说话的是枫,但此刻的语气却格外冰冷,叫人格外不舒服。

被枫的左手卡住咽喉,银的脸已经开始有些变色了,从吓人的白色逐渐转变成现在红中带绿的奇怪色调。感受着急缓不定的心跳和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况,就算是满腔怒火的枫也不由在心中生出一丝疑虑。近乎消失的呼吸、异常坚固的黑枪以及无法明晰的自愈能力,三件怪事就像恶鬼缠身般盘踞在枫的脑海中,搅乱着枫的思维。不知不觉间,掐着银喉颈的左手微微松了些。

似乎是早就瞄准了这样的机会,银将身体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量一起迸发出去,推开枫的同时右手抄起黑枪,毫不犹豫地刺透自己的心脏。瞪大了眼睛看着宛若神迹一般的重生,阿莉娅和诺维都惊得吐不出半个音节。

身体又一次复原的银冷扫一眼刚刚上来的阿莉娅和诺维,注意力立刻就被诺维左肩处鲜红色的绷带吸引了去!嘴角扬起一丝不善微笑,抢在枫从杂念中挣脱出来之前,银又一次向毫无战力的旁人发动了奇袭!

第一时间注意到危险的库斯娜闪电般挡在了阿莉娅身前,高高举起重剑,在目测好距离的一刹用力斩下!粉红色的剑影擦着银的肩膀而过,虽然劲风阻隔了银流水般前冲的势头,却没能阻止扎入诺维胸膛的黑枪。

一时间大量的鲜血从诺维胸膛的伤口中喷涌而出!顺着黑色的枪杆流下,而诺维本人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三步远的银的那张诡异笑脸。诺维视野中的黑色越来越浓,眨眼间就只剩下月光下银那病态的白发还算清晰。诺维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抬了抬手,却只能仰起不超过四十的角度。终于在又一次挣扎后,诺维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死灰色,失去力量支撑的右臂也软软地垂下,整个身体就像是站不稳的布娃娃一样完全将重量挂在黑色的长枪上。

黑色的长枪被染成了暗红色,却没有让一滴血掉落在地面上!仿佛是一块海绵,黑色的长枪不断**着表面的血渍!而等到吸收速度远远快过尸体流血速度的时候,诺维的身体就开始出现极其不自然的干瘪,仿佛是被抽取了全身水分的干尸一般!短短数秒内,人高马大的诺维就仅剩下一副空有皮骨的支架,连肌肉中的水分都被毫无遗漏地吸了个精光!

亲眼目睹如此惨绝人寰的凶杀,阿莉娅心中的害怕在一瞬间冲到了顶点!化作一声长久而又刺耳的尖叫突破身体的阻隔,排放进冷风瑟瑟的空气中!这一生喊不但惊动了库斯娜和依然坐在一旁的布兰,就连比平常反应慢了好几倍的枫都被这惊愕的尖叫声唤醒!高喊一声后,脱力的阿莉娅就摇摇晃晃地向前倾倒,正好软在库斯娜身上。让黑枪吸饱了鲜血的银也恰好在此时抽出长枪,一脚将轻飘飘的诺维踢下山顶。

就在银准备看向毫无防备的阿莉娅的时候,一股庞大的杀气从身后扑滚而来,像是沙尘暴一般摧残着银的身体和神经!这种等级的杀气银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就连自己幼年时期所生存的无政府管辖城镇里也没有人能够散发出这样恐怖的恨意!

银机械般地转过头,一个宛如神魔一样的虚影直接烧进他的视网膜,同时印入他眼中的还有那个从不杀人的‘自由骑士’!

这是怎么回事?银很想向周围的人询问面前的情况,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喉咙里的声带都仿佛是死物一般动也不动。

枫就站在他前面不过十步远的地方——就在刚才,银还被枫摁在那里痛揍。眼前的小鬼不曾移过一步,却能依靠自己的气势而让银无法再动一下!而被枫抓在手上的大剑已经被红色黑色的奇怪雾气笼罩住,本该是银白色的剑身就在这层如梦如幻的烟雾笼罩下更是呈现出仿佛是血液一样的暗红色!

对于现在这个样子的枫,库斯娜有印象,不仅是有印象,甚至还到了望而生畏的程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只要枫手中的剑一变色,枫就会变得非常可怕!虽然库斯娜没有直接承受枫散发出来的杀气,但天性感官灵敏的她还是在第一时间将主人阿莉娅护在身后。尽管知道枫不会伤害主人,但库斯娜还是不自觉地将现在的枫视为敌人。

“库斯娜。”似乎是看透库斯娜心中所想,枫率先开了口。平淡而冰冷、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从枫的嘴里传来,让听到的人不禁颤抖起来。“你带阿莉娅下山,去找塔克,我们必须要找到他,无论死活。快去。”

话音刚落,库斯娜就沉重地点了点头,将重剑当作座椅横在背后,借此背好阿莉娅,迈开脚步就要向山下走去。双唇微颤的银突然向后刺出一枪,正好擦过库斯娜的肩膀,险些伤到阿莉娅。面对着咬牙切齿的库斯娜,银冷笑一声:“谁允许你们走了?”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我允许的”,暗红色的剑锋划过一道血光,将银鼻尖以上的头颅全部削去!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失去了半个脑袋的银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没有等到枫再说话,心中清楚继续呆在这里只会沦为靶子的库斯娜当即撒开腿,直接从塔克和爱莎坠崖的地方跳了下去。

倒在地上如同蚯蚓般抽搐的尸体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后便不再动弹。稍稍过了一会儿,完全复活并且好发无损的银才有些不舒服地坐了起来,扭了扭脖子,似乎在感受着什么。而至于丢在不远处的已经坏死了的半颗脑袋,他倒是一点都不在乎。从下午到晚上,银可以说完全就是一个沙包,先被爱莎痛揍,现在再轮到枫来殴打。尽管当事人的身体没有半点伤痕,但遍地的脏腑器官、肢体骸骨都能成为绝无仅有的恐怖证据。

“啊啦啦,结果你还真动手了啊,你不是不杀人的吗?”一边**着脖颈,银很干脆地站了起来,哪怕面对着一脸阴沉的枫,他也依然温和地微笑着。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盯着银的笑颜,枫一字一顿地说着。而就在枫说话的时候,他手中暗红色的大剑渐渐停止了向外排放那奇怪的黑雾,仿佛就像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在得到主人的命令之前绝不露出自己的獠牙。

“想问什么?最好别是为什么我要杀人这样无聊的问题哦。”银冷笑着回答。

“你的那个起死回生,将全身的伤痕都治愈的能力,是源自于你手上的那杆长枪的吧?”

没有料到这个小鬼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就算是银也不免露出呆愣的神情,虽然只有那一瞬。“嗯,是的。”银仿佛是不打算做任何的掩藏,很轻松地点头承认了。毕竟枫手中的那柄会冒黑气的大剑也不是什么寻常货色,总的来说,双方都是奇怪的武器,也算不上谁占了谁的便宜。

“你的能力并不是无偿发动,而是要以活人的鲜血作为原料,是吧?”

银轻轻哼笑一声,再次点了点头:“是的,真亏你能发现!”

没有理会银的搭茬,枫已经摆开了架势,同时说出最后的话:“以鲜血为引,你的能力就一定会有次数的限制。只要我一直杀到你能够复活的极限,你就将变得与一般人类无异。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有一点身为人类的自觉的话,就去向塔克、爱莎和诺维大叔他们道歉,向他们忏悔你的罪责!”

“罗罗嗦嗦的烦死了,你小子在小看我吗?”银收起了小鬼一样的笑脸,随后踏前一步,架起黑枪,几乎是咆哮着喊道:“‘自由骑士’!你让我非常不爽,果然还是趁早杀了你比较好!啊,对了,如果面对你的墓碑的话,我就会忏悔,不管几万次!”话音刚落,银用力蹬踏地面石砖,身子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漆黑如夜的枪尖直指枫的眉心而去!

就在银即将得手之际,暗红色的幕墙突然闪现,死死挡住黑枪去路。红影转瞬即逝,挡住银的高墙也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是那柄重新开始散发黑雾的暗红色大剑!和刚开始的时候截然不同,此时的枫只是很轻松地拿着它,似乎这柄剑是个能自如行动的活物,而枫所要做的就是给它下达命令,并且用手扶着,仅此而已!

通体猩红的大剑没有情感,只有浓浓的血味,其他人或许不能感知,但银也是杀人如麻的佣兵,不可能毫不知觉!在之前枫用这大剑轻松挡下这黑枪的时候,银就留了心。而在亲眼目睹了这柄大剑由白转红,再散发出宛若是小说故事里死气一般的黑雾时,他就完全确信了一点——‘自由骑士’手中的这柄剑和他的枪一样,都是魔物,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魔之兵刃!而现在看来,变成红色的大剑显然要比自己的黑枪更要命一些,因为从两人脸上的神情就能清楚地分辨——无论银怎么使劲,挡住自己的红剑都纹丝不动;而枫则是古井无波,仿佛他在拿着一条毛线在和蚂蚁较量力气。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银在心里怒喊着,面庞上流下又一滴冷汗,但手上却不敢有半分放松。正在这时候,枫又开口了,“原来如此,看来已经不用再跟你废话了。虽然你可能知道你的能力极限,不过我不知道,如果你想活的话,记得提醒我。”说完,枫就轻轻挥动自己的右臂。

本打算继续还嘴的银刚吐了一个音,就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手上。暗红色大剑突然一抬,被牵扯着弹开黑枪的银还没能转入防御姿势,就被突然从另一侧飘来的红色切断了脖颈。鲜血四溅,在本就遍地红斑的大地上再染一层。

失去了脑袋了身体摇晃着后退了两步,而在第三步才刚刚抬起的时候,猩红色的剑锋又一次斩到,将银的左臂整条削去!紧接着,枫又抢进一步,挥剑砍掉银重新组建过半的脑袋!

在布兰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银身上的左膀右臂不断从身体上分离出来,掉在地面上等待着坏死。而‘自由骑士’那家伙似乎完全变了另一个人,虽然还是一声不吭,但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断人肢体的快感,只是不断攻击着银的双臂和脑袋,负责走路下半身却没有收到半点攻击!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什么,在骨肉乱飞,血液飘舞的战场中,布兰仿佛看到了枫嘴角扬起的一丝坏笑!那个笑容布兰很熟悉,这是银在杀人前时常会作出的表情,同时也是杀人无数者最常见的嘴脸!

终于在银的身体退到悬崖边上的时候,口喉刚刚重新组建好的银就迫不及待地喊道:“等等!我认输!请饶了我!请不……”银的求饶话还没说完,右臂高举猩红色大剑的枫眼中闪过一道血光,轻抖嘴角,冰冷地说了一句“不要”,随后便顺势斩下了最后一剑!

没了脑袋的身体从颈部被一剑劈开,位于身体正当中的心胃肠等内脏全都被劈成了两段。刚刚重组好的右臂还在无力地挣扎着,就是这一个动作,让右半边身体向外倾倒,随后笔直得掉落下去!左半边身体则软倒在山崖边,没有掉下去,也没有重组复活的动静,就和普通的尸块一样。在留下的半边身体内,被包裹在肋骨中的只有软趴趴的气管,整个肺脏不翼而飞,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在银的身体中一样!然而这些却已经不能引起布兰或是枫的注意了,前者是恐惧,后者则是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心态。

真的杀掉了银,枫并没有立刻将目标转向瘫坐在一旁的布兰,而是默默地走到被银丢落在一旁的黑枪边,缓缓举起散发着愈加浓烈黑雾的暗红色大剑,剑首朝下,铿地一声将黑枪利索地斩成两段。被切断的黑枪生物一般喷涌出大量属于自己的‘血液’——黑雾,等到些黑雾完全散去,那杆长枪也就显露出自己最根本的银白色。

在这一切都完成之后,枫手中的大剑才褪去了血色,重新回归为死物;又因为重量的缘故脱离了主人并未牢抓的右手,直接掉落在遍地血红的石面上,发出很清脆的声响。紧接着,双眼发直的枫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抖地举起染满鲜红的双手,喘着有些沉重的鼻息,低语着:“为什么……会这样……”

在一片未知的漆黑中,塔克突然浑身一震机灵,僵尸般抖了一下身体。但僵直的肌肉并没有很好地完成大脑分配的任务,以至于塔克微微抬起了自己的脑袋,而后又重重地撞上边上的一块小岩石。来自脑壳的疼痛顿时刺击了塔克体内刚刚苏醒的中枢神经,塔克也终于能够稍微清醒一下自己的大脑了。

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收入瞳孔内的景色也是一片漆黑。在这无论睁眼闭眼都面对一团黑色的时候,塔克心底那属于少年郎独有的恐惧逐渐攀升上来,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无法正常运转的头脑。打小就喜爱冒险的塔克当然没少看什么鬼故事画册,再加上阅读画册的母亲几近是专业配音演员的声线,更是吓得年幼的塔克晚上睡不着觉。长大后想起来也是一段玩笑,不过此刻回想起来却有别样韵味。

果然就在塔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怕而浑身发抖的时候,就在他后方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呻吟声。从脚到头的寒毛根根竖立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全身莫名酸痛且使不出力,恐怕现在的塔克早已经跑到数十米之外了。

然而害怕之余,塔克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女鬼的声音不那么吓人,反而像是生病了一样揪着人心。在能够害死猫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塔克‘毅然’决定前去看个究竟。岁但下定了决心,但在又过了个把分钟后,塔克才一点点地将自己的右腿伸向前方,对着不知是树还是石头的东西踢了又踢,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才安心地踏实脚步。

终于,在费了好大的力气给自己打气之后,爬上土丘的塔克才慢慢睁开自己的眼睛,登时吓得长大了嘴!这时候,塔克对于周围的黑暗已经有些习惯了,再加上天上投下的淡淡月光,更让塔克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倒在小土包的另一边!当即,塔克顾不得心里的害怕,四肢也突然来了力量,帮助塔克连滚带爬地跳下去,跪伏在少女身旁,大声呼喊着:“喂!喂!你怎么了?快醒醒!”

听到了塔克的呼唤,少女慢慢睁开双眼,虽然眼中透出绿光,却因为正对着月亮而不会那么明显吓人。等到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庞,少女先是一愣,随后虚弱地笑了笑。看着一个满脸是血,尤其是嘴角挂着血条的人开口微笑,塔克并没有觉得这很可怕,或许是少女憔悴的容颜完全抹平了血液所带来的恐惧感,使她看上去更加惹人痛心。

少女张了张嘴,艰难地说出一句话:“塔……克……你……来……了……”

“啊?”塔克听到这句话愣住了,但很快又清醒过来,急忙趴在少女边上,稍微平息了一下过于急躁的心跳,以尽可能平静的口吻问:“你……你认识我?”

少女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轻轻抖动着双唇,微笑着说:“爱……莎……我是……爱……莎……你的……新……娘……”

塔克无言以对,因为在听清楚‘新娘’这个词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是的,下午的时候,在山顶古堡前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一段莫名的记忆。而这段因为目睹莱茵大公斩首而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终于在现在重新被塔克拾取。之前的塔克,就生活在这里,而爱莎就是帕帕村里唯一一个不听大人话,天天跑上来找孤单的塔克玩耍的女孩子——一个有着金黄色的长发,身穿打着补丁却十分可爱的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子,她就是塔克儿时的玩伴,也是他在五岁的时候胡口乱言说“以后你要当我新娘”的爱莎。

“塔克……忘了……吗?”

面对着少女虚弱无力的回问,塔克颤抖着身子,不断地吸着从鼻孔里流出的鼻涕,斩钉截铁地说:“我记得,爱莎,我的新娘……”如此模糊不堪的声音在爱莎的耳中却是那么的动听,仿佛天地间所有表达爱意的词藻都不如这句呜咽声沉重的短句来得优美。

“证据……”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身穿红衣的淘气小姑娘,爱莎抖了抖嘴唇,说出这两个字,然后她就自己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一条破旧的铜项链。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挂在爱莎脖子上的项链特别的长,以至于铜坠子直接垂到了她的胸口以下,才不至于被银的那条黑枪贯穿。而塔克也赶紧从内衣的口袋里取出同样款式的项链,颤抖地举到爱莎面前。

这条项链,老实说之前的塔克已经没有多大印象了,只是这次出门的时候顺手拿了,本打算当作废品丢掉,却一直没腾出时间。实际上这种项链并不是什么奢侈品,只不过是富人家小孩子风靡一时的玩具。每条项链的坠子上都安装有小磁铁,只要用任何带磁力的东西吸一下,坠子就会打开,将其中的相框显露出来。

爱莎的手已经没什么力量,就连挑起铜项链都显得十分费劲。塔克则有意将身子靠近她,同时也将自己的项链靠了上去。两条在空中摇摆不定的铜坠在相触的一刹,如同怀表般开启外罩的坠子轻松地将潜藏在时间角落里的相片显露出来。为了让爱莎能够看到,塔克还特意伸出手去扶助项链,并将相片的一侧对向爱莎的脸,同时还强咽下难过,咧开十分难看的笑脸,对爱莎说:“爱莎你看,证据在这里!”

顺着塔克的声音,爱莎再一次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两张连画都算不上的小孩子涂鸦。一个画的是金色短发,身穿夹克,正在哈哈大笑的男孩子;一个画的是金色长发,身穿红衣,同样在哈哈大笑的女孩子。看着两个画得十分夸张的笑脸,爱莎又浅浅地吸了口气,用尽力量伸直胳膊,用长满鳞片的左手轻轻抚摸着塔克的脸颊。塔克立刻放下项链,用双手捧住爱莎的手,噙着泪说:“爱莎,我们走吧,先去看医生,然后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带你去玩好玩的,你是我的新娘,我一定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啊……”爱莎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沙哑着说:“对不起……塔克……要……原谅……爱莎……我……不能……当……塔克的……新……娘……了……对不起……”轻柔的话音很快消散,轻抚着塔克面庞的手臂也突然一沉,只不过塔克仍旧紧紧抓着,似乎不想让这条手臂垂落地面一般。

眼泪早已浸湿了塔克的衣服,喉咙早已干哑,无法再发出半点声音。就在这样无声的环境下,塔克默默地哭着,只有天上挂着的月亮为这对被拆散了的鸳鸯照亮身体。

好像是过了数个小时之久,头顶上传来很清晰的树叶纱响声,紧接着,身背阿莉娅的库斯娜就如同炮弹一般冲向地面。但紧接着,身为猫人的库斯娜就十分灵活地转动身体,一边借助树枝树干弹来跳去减缓冲势,一边还要确保背上的主人不受任何伤害。然而如此剧烈的举动却不能引起塔克的反应,只有当一片落叶飘到了爱莎的身上的时候,塔克才会有所反应,伸手将其拿掉。

随后,塔克慢慢地将自己的双手伸到少女的膝下和肩下,轻轻将爱莎抱起,就像是结婚殿堂里新郎抱新娘的那样,庄重而沉默地向前走去。

借助眼睛的夜视能力,库斯娜面无表情地看着雇主,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只要他没事,一切就都没问题了。看着塔克越走越远,库斯娜也迈开步子跟上他。可刚走出三步,库斯娜就看到了一具倒在脚边的尸体。瞧了一眼这浑身干瘪的干尸,库斯娜就认出它是那个被长枪兵杀死的大叔。至于这具尸体有没用,库斯娜不知道,只不过在经历过短暂的斟酌拿捏之后,库斯娜还是轻松地用手抓起已经死去的诺维,抬脚跟上前方不远处塔克的脚步。

山顶之上,几近暴怒的布兰一把抓住枫的衣襟,将毫无生气的他提起来,悬在半空中。在这样粗暴的动作背后,本该是杀气腾腾的脸上却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颤抖着嘴角的大汉却始终无法说出半句话,只能无言地用行为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但是手中的枫却没有半点反馈,失魂般任凭布兰摇晃甩动。双手的伤口又一次开裂,身体第一次没有遵照布兰的命令行动,擅自松开手,将枫丢了出去。如同沙包一样掉落在地的枫无力地翻转过半圈,正好停在一颗脑袋的面前。看到了那个人头的容貌,无论怎样都和死人无异的枫突然蜷缩起身体,就像是一个倒在雪地里的人一样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杀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布兰扯着嗓子大喊着,仿佛枫并不在他面前,而在另一座山巅上。

“不知道……为什么……”环抱双臂的枫颤抖地倒在血泊中,用着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反驳着。

“银他……他确实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看到不顺眼的人就立刻杀掉,只要对方不是任务里要求必须存活的角色。但是,就算这样,他也是我的同伴!”布兰的口吻突然变得有些悲伤,“银手中的长枪是他从路边拣来的,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在战场中捡到了这个改变他一生的魔器。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没有了肺,一旦离开长枪,他就会因为窒息而死!同时,他也被夺走了成长的权力。在你眼中,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但实际上,他却比我还要年长。就算耗尽一生的光阴,他也只能以现在的躯体去走完人生的后半程。或许在别人眼中,不死的能力可与天神媲美,但是谁又知道他在背后所承受的痛苦?”说到这里,年过四十的布兰就已经有些泣不成声,完全没有一个大人该有的风度,“改变银的说到底根本不是什么吸人血的黑枪,而是这个世界!二十年前,因为掌权者之间的利益冲突,大规模的战争突然降临在我们的家乡,银和我的家人都死在了敌人的刀剑下。从那时起,我们就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等到拥有强大实力的那一天,我们就要把当初发动战争的两个国王的脑袋拧下来!但是……”

“自由骑士!”布兰突然停止了故事,怒目横眉地瞪向枫蜷缩着的身影,却是以十分平静的口吻说:“你给我听好了!你今天杀了银,我会恨你,但是我没有愚蠢到高估自己的能力,只靠蛮力和冲动去战斗。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在那之前,给我活下去!这件事我会如实向国王禀报,至于他打算如何处理与我无关。还有一点,别以为天底下只有你是不幸的,别以为只有你有资格掌握他人的生杀大权。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亲人而走上刽子手道路的人多得数不胜数,据我所知,现在的‘九剑士’,就全部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坚持着得到今天的地位的!”

说完这些,布兰怒哼一声,也不管自己浑身的疼痛和手上的伤口,十分小心地将山顶上每一个尸块都收集到一起,为此还特意进出莱茵古堡数次。全部完成之后,布兰就用城堡里能够找到的最大的床单将全部东西都包在了一起,而后扛起这数人重的大包裹,再一手提起自己的双斧,一手捡起被枫砍断成两截的银枪,头也不回地顺着山道向下走去。

躺在血泊中的枫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十分痛苦地闭上双眼,紧紧依靠身上的斗篷和裤子作遮盖,逐渐沉睡下去。在无人的空地上,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枫突然抖了抖双唇,偷偷地趁月光被黑云挡住的时候念出一个词,‘妈妈’。

次日清晨,枫就已经在寒冷的晨风中清醒过来。遍地的红色已经开始渗入石砖,浓浓的血腥味在一夜之后消散了许多,只剩下淡淡的味道,虽不能引起人的生理呕吐反应,却还是轻松地勾起枫心中黑暗一面的情绪。

扭头看向莱茵古堡,依旧还是那样庄严而稳重。仿佛昨夜的厮杀对它这位老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跟森林不会因为一头鹿被虎狼咬死而哭泣一样。无论什么样的人在这里经历了怎样的仇恨相杀,生离死别,会变的都只是活生生而又不值一提的人,周围的一切,不说永恒的天地,哪怕是地上的尘土也不会因为沾染了鲜红而有半点改变。

沉默无声地爬起身,也没去管斗篷上恶心的红色,枫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自己的大剑,捡起来,背好,然后顺着蜿蜒盘旋地山道向下走去。

等到枫走到山脚的帕帕村,太阳已经完全穿透云雾,照亮死气沉沉的帕帕村。村里人都盘踞在村外三百米远的坟地处,无论太阳在怎么暖和,也都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寒意。不单是塔克阿莉娅和库斯娜,就连那七八个小孩都很乖巧地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三人的身后,手里还都抓着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黄白小花。

摆放在塔克面前的是两个尚未盖上的棺材,其中一棺里躺着半身覆满红色龙鳞的爱莎,另一棺里面则躺着经过细心水洗的诺维。给死人一口棺材,这是这里的习俗,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在婴孩出生的时候就准备好一口大人的棺材,以防止村人死无葬身之地。而现在爱莎和诺维大叔正是躺在属于自己的棺椁中,虽然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不过至少他们的表情很安详,没看出半点遭遇谋杀的狰狞。

塔克最先将自己手中的小花丢进爱莎和诺维的棺材里,然后无声地退到一边,让其他人也上来献花。过程很短,因为算上后来加入的枫,人数也才十个出头。简单的仪式过后,就是封盖下葬了,这个工作自然是由塔克和小孩子中最大个的小胖子来做的。在封上爱莎棺盖之前,塔克还特意停下手中动作,俯下身,小心地将自己的双唇和爱莎的双唇对在一起。在说完轻柔的“晚安,爱莎”后,塔克又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原本爱莎拿着的那条铜项链,将其放入爱莎手中,然后才缓缓将盖子阖上。

下葬完成以后,塔克又找那几个小孩子聊了几句,得知他们决议留下后,便也不再打算强求,只是对他们说“以后需要你们可以来找我。”最后的最后,塔克又朝沉睡着爱莎的墓地方向望了一眼,随后转过身,跟着等在村外的枫三人踏上返回王都拉普多城的旅程。

任务完成了,很完美,塔克看到了梦寐以求的莱茵古堡,但是在回程中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一连三天都是如此。在第四天中午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拉普多城的城墙外。就在塔克看到城门那边有一大队卫兵的时候,城门内的一个女性也注意到了站在数人小队伍最前的塔克,随后也就不管他人阻拦,疯子一样跑过来。

塔克同样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随即也撒开腿,大步跑去。母子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从枫这边看去,虽然不知道塔克是什么表情,但是却能够看到中年女性那张对周围一切都不在乎,只顾自己嚎啕大哭的面庞。中年女性的脸上不但没有任何脂粉装扮,甚至还有好几天都没睡好觉的黑眼圈以及鸟巢一般乱蓬蓬的长发。完全可以看出这些天来,她确实是受了很大的苦和委屈。

“那个人……为什么……”看着面前的场景,阿莉娅似乎有些不太理解。

听着阿莉娅的话,枫轻轻吸了口气,说:“以前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才算家人,那个时候我没法回答你,现在我也一样无法回答。我只能说,那就是家人,毫无疑问,塔克和那个女人是一家人。”

没有再去看塔克和母亲的感人重逢,枫默默地转过身,抬起脚就走。

“枫?”阿莉娅下意识地叫出声。

“回去了。”没有停下脚步的枫如此说着,“我们的任务完成了,酬金也拿到了,是时候回家了。”

“啊!等等阿莉娅啦!”阿莉娅有些大声地叫了一句,随后立刻跟上枫的步伐。倒是以往除了阿莉娅就无视其他任何一切的库斯娜此刻并没有立刻转身,反而还愣在原地,因为脑中还回荡着枫口中轻飘飘的那个词——家人。

和母亲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塔克不再表现出离家前的那种淘气,一边轻轻扶起自己的母亲,一边侧过身说道:“妈妈,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一句话说到这里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因为印入塔克眼帘的只有一片平坦的大地和远处茂密的丛林,哪里还能找得到半点人影?不过和愣神的塔克不同,泪眼婆娑的妇女可不管儿子又在说什么玩笑话,只是将宝贝儿子紧紧抱在怀中,不敢再让他跑到外面去受苦了。而在城门内,闻听到消息的中年男性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舍弃了店面,连滚带爬地来到孩子的身边,将妻儿用自己的大手紧紧抱住。看着蓬头垢面的父母,塔克只是含着泪,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只能挤出“对不起”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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