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帕里城也是晴空万里。
海湾中碧波荡漾，卷着白色的泡沫拍在沙滩上，沙沙地响着。棕榈树高高生在悬崖旁边，海鸥的鸣叫越过浪头传到陆地上。
码头上停满西方商人的货船，工人们忙碌着装货卸货，搬运着一袋袋异域的特产在潮湿的船只和仓库间来往，之后，大老板们会把这些商品批发、分销到各地的市集。
在码头部署着为数甚多的士兵，现在正处于战争，他们一点不敢放松警惕，审视着水手、船客们，希望辨别出可能存在的间谍。
即使是全面战争，这里也还是欣欣向荣。
再离海远一些，那里的鱼市里飘荡着无法散去的腥味，环绕着整座码头外城，“享受”这种气味成了穷人的特权——富人们远远城北的高地，住在王宫和城堡周围，他们众星拱月的环绕着帕里斯的国王。
他们给帕里城的湾区提供了所需的大量劳动力，那些平民就住在码头旁边，外城墙角的几个街区，凌晨起床，穿过一道城门来到码头，和奴隶、俘虏、没有身份的黑户们一起劳动。
而今天的码头只有一艘船更加特别，特别的不是外观，而是它的乘客——之前从黑岗堡垒逃出来的副官吉安，已经连夜回到了首都。
他被要求穿过依旧繁华喧闹的城区，去王宫觐见，亲自向国王陈述前线战况。
“还是老样子……”
摩肩接踵的大道两侧，店铺沿街摆开，招牌琳琅满目。肉类、油脂的香气从各类餐厅中飘出，大白天的，酒馆里就已满座，坐满吆五喝六的糙汉水手，喧闹声几乎要把屋顶掀开。沿街还有小贩在叫卖一种加了香料的果汁饮料……吉安皱皱眉，他并不喜欢那种味道，伸手挡开迎面而来的人潮，快步离开了拥挤的街道。
再深入，就是更加奢侈和宁静的商业街。
兑换货币甚至金银锭的兑换所，珠光宝气从橱窗里满溢而出的专卖店，还有那个熟悉的拍卖行，各种行会的会所……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面带欢笑的人们，吉安又想起以前在沦陷区的刀光剑影和昨天黑岗城堡中的血腥屠杀，恍若隔世。
他到了内城，卫队在得知是前线的军官后，亲自护送着他前往山丘上的城堡。
此时国王正在昏暗的石室，和他的大主教待在一起商量战略。
这里不像他的宫殿富丽堂皇，有纯金的王座，连柱子都用金箔装饰，几乎能闪瞎人眼。
城堡里只有射击孔外能照进一些光来，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昂贵的便携式魔石灯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桌上的情报和地图提供照明。
大主教正站在国王的身旁，他一袭白袍，头戴宝冠，看见吉安进来，小声提醒着国王。
副官踌躇着低下头，半跪在地，趴在桌旁的国王也抬起了头。
“殿下万岁！”
“吉安，怎么没有提前通知就回来了——我希望将军让你你带回来的是好消息。”
现在的国王全名帕里·普罗，从诞生前就被赋予了王城的名字。
如今他人过五十，不再怎么去前线的城堡巡视，但眼睛仍炯炯有神，散发着王者的魄力，鼻梁高挺，和希欧莉一样有着黑褐色瞳孔，生有一副棕色的大胡子，头戴嵌金叶的王冠。
他现在迫切地看着吉安，后者却低下头，不敢直视国王。
“殿下……黑岗城堡已经沦陷，黑岗隘口失守了！。”
帕里听到这话，顿时感到呼吸困难，宽大的右手摁在桌面，差点背过气去。
“洛加人打进来了？！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大法师做的吗？”
他有些语无伦次，仿佛明天帕里城就会失守。
“不，是恶魔！邪术师潜进了城堡，有士兵亲眼看到她们在主塔上打开了地狱之门，源源不断的恶魔涌了出来——我们没办法阻挡，只能让其他士兵撤到东北的长林城，多少保存了一点实力。”
“保存什么实力！……我们还有多少人？”
国王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副官迟疑：“大概一千人，加上长林城的守军更多，而且您致胜的百人法师团……”
没等他说完，帕里桑已经忍不住，一把把桌上的魔石灯扫到了地上，哐啷碎裂的声音打断了副官。
“就算再来一万人，没有黑岗城堡怎么守！盟军都已经集结好了！为什么现在会失守？！没有兵要法师有什么用？让法师们去收回城堡吧！你的将军呢？他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虽然国王暂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其他城市并非有王城同等的防御，现在大军即将越过黑岗隘口，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帕里斯的平原沃土上，冬天种下的小麦还未收割，洛加人的铁蹄就要踏过那些农田，在城市中纵火，抢走看到的一切。
更加糟糕的是，他的家族可能会永远失去对隘口的控制，完全失去主动权。
副官趴在了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石砖地板：“将军他……那些恶魔最先攻击的就是主塔，将军和本尼迪神父，应该都牺牲了。”
帕里桑攥紧拳头，低声喘气，没有办法克制自己。
一旁的大主教倒是事不关己一般，无比冷静。
他捋着长长的白须，仔细发问：“你说地狱之门？你们怎么认得地狱之门，打开传送门无一例外是九阶法术，东大陆能使用九阶法术的邪术师几年前早就死光了。”
准确的说，是随着神明的消失，以前那些邪术大师也纷纷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了内城，直接攻击了主塔。士兵说只看到两个女人，她们召唤出了一个红色的能量球，天上立刻就下了阵奇怪的雨——然后地狱的恶魔成百上千地涌了出来，传送门就在城内各处打开。”
国王稍稍冷静下来，他看到了一点希望：“考文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可不敢乱说……那个雨奇怪在哪？”
“让人胸闷，很不舒服，特别是随军的法师。除此之外没感觉有什么不同。”
“瓦解斗志？消融魔力？……但也不好说是什么。”
考文特又捋捋胡须。
国王问他：“从大天使艾维欣降临后，我们每年向教会缴纳重金，只求继续维持领土境内纯净，人民心灵不受侵蚀——直说吧，如果是恶魔，教会会派多少人来？”
“殿下，请别着急，容我再问问——你和你的士兵还看到了什么，全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吉安趴在地上，将所见所闻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了出来，各种恶魔的模样，在尸体上刻的符号，残忍的血肉祭坛，恶魔战士的武器铠甲，淋雨后开始枯萎的草木。他把从士兵口中记录下的信息全部告知考文特主教，甚至那些邪术师的发色也告诉了他。
而每听一点，后者的神色更加凝重一分。
“除了奇怪的雨搞不懂……维持恶魔存在的祭坛，未知神明的符号，那无疑是地狱的大军！它们怎么会回到凡间？……殿下……我得回教堂，马上告知天使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这次事件绝对非同寻常，天使军团应该会迅速出动。”
“这一定是洛加人的阴谋，他们不敢正面强攻黑岗城堡，就勾结邪术师召唤恶魔。这次必须要严惩他们！”
考文特正色，礼貌回答：“如果是那样，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和大敌勾结的凡人等同于敌人，这是我们一贯的准则。至少，您能得到一个教会勒令的停战协约。请先和我写封联名信，让使者送到洛加国王和联军之中，要求他们吉安共同对抗大敌。”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帕里桑点头同意，坐回到桌前。
很快，主教和副官先后告辞，留国王一人待在屋内。
他抚摸着王城的每一寸地图，每处的景象便在他的记忆中回放。从即位以来，他每周至少也要在这座宏伟的城池里巡游一次，感受祖先和众神的伟大。如今看来……
“……基底散落的沙滩和无险可守的平原上。即使再富饶，又怎么有自保的能力。”
事实上，帕里斯王国之前每次都是靠着贸易伙伴的援军，才足以战胜周边的国家。虽然连战连胜，但只要输一次，就一无所有。
失去了一位英勇的将军，一个不成器的私生子，但帕里桑明白自己还有许多可以提拔的将军，和三个聪慧的正统继承人。
而且好消息是，那些天使们会插手这件事。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在贵族、盟友、死敌之间计算着平衡——
然后他就攒紧拳头再次陷入了焦虑，原因无他，只是想起了前几周翘家离开至今未归的小女儿。
“希欧莉……如果多少懂点事就赶紧滚回来！”
——黑岗城堡这边就没有那样的好天气，无法散去的云翳徘徊在空中，遮天蔽日。
城堡周围永远只能接收到微弱的阳光。
那场雨已经过了一天，隘口周围的森林和草地都尽数枯萎，山间溪流也被逃兵的尸体阻塞。
动物们早就先于人类逃跑，现在的枯树林里，只有数不尽的畸形怨灵还在游荡。
从山上到山下灰茫茫的一片，整座黑岗堡垒像是陷在混沌的迷雾之中。
而正陪着米亚监工的希欧莉，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在城墙上看着眼前衰败的一切，突然想起了阳光万里、有着金色沙滩和碧蓝海湾的老家。
帕里城会不会也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她不无忧郁地幻想着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