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欣兰第一次见到赵央的时候,大概只有四岁左右,那时是跟着父亲一起登门将军府做客。
小小的姑娘缠着阿爹,非要跟着,尚书大人拗不过,只得带在身边。
那时候的赵央也是小小的模样,据说是刚学会走路几个月,怯生生的小脑袋怯生生地从赵将军的背后探头出来看着屋里的不速之客。
“囡囡,过来跟尚书大人打个招呼。”
“叔叔好。”
尚书大人哈哈一笑,吓得赵央扭头就往屋里跑。
那一年的事情,她大多都不记得,但是她记得,来时的那个小姐姐,眼神明亮,忽闪忽闪,像是白天都能看到的启明星,在明亮的屋子里,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更是亮得荒唐。
(二)
“阿爹,能不能不要走?”
“阿爹这次只是去剿个匪,又不是去打仗,阿爹很快就能回来了。”
“可是,门口算命的叔叔说这次阿爹出门会很危险。”
“哈哈哈,囡囡,那叔叔是骗你的。”
“娘,你劝劝阿爹啊。”
“囡囡乖,到隔壁去找你欣兰姐姐玩。”
“唔......”
那是年仅五岁的赵央,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再后来,一直到赵将军下葬,她都只看见一件染血的便服。
因随王有私,令王府手下与山匪暗通款曲,出卖将军行踪,里应外合突然袭击,最终赵将军死于山匪之手。
裨将王勇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将尸骨夺回,后交予将军府,向老将军讲明始末后领死。
未准。
同年六月,王勇越级死谏,因未知原因奏折被驳回。
同年八月,王勇醉死在春满楼。
京城一片哗然。
有人说,王勇就是那个奸细。
(三)
赵将军走后第二年,夫人也因为伤心过度而跟着去了,自此以后,偌大的将军府就只剩下了老将军和赵央二人,连下人也遣散了不少,将军府有了些许凄凉之意。
老将军为了不让赵央伤心,把赵央送到了隔壁尚书府,让她和同龄人一起去学宫,不至于在将军府守着一个空荡荡的家。
送走了赵央之后,戎马一生的老将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昔日学生和门客登门拜访之时皆是唏嘘不已,老将军再次上朝的时候已经是满头白发了。
“陛下,臣不中用了,还请陛下恩准悬车告老。”
龙椅上的人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他不开口,老将军就一直俯首跪着,整个大殿上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
那黄袍沉思了很久才问道:“将军,若北韩来犯,当若何?”
“可请王羽将军领兵三十万堵铁门关,再遣一支轻骑,到上游截住河水,若韩人冲关,可大水淹之。若西夏来犯,可请李兴将军领兵十万囤于河谷,差一小队伪装成贩夫走卒,入其境内,以破坏两国交好为由散步消息,定会激起民愤。西夏乃蛮荒之地,没有中原的粮食补给,他们很难熬过一个冬天。”
“若是西夏春天来犯,当若何?”
“河谷以北二十里处,便是西夏最大的粮仓,可让李兴将军突袭之。”
“......”穿着黄袍的男子难以接受地看着台下之人,“将军,当真要离我而去?”
“西北有何将军守着,我放心,南边有老李头,他之将才,在我之上,长安有国师坐镇,亦可无忧。”老将军说着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浑浊的老眼,“陛下,臣......老了......不中用了。”
黄袍男子嘴里嚅嗫半晌,终究是没强留:“来人,给老将军赐座。”
“谢陛下!”
(四)
寒来暑往几个秋,伤感被时间慢慢冲淡。
赵央靠在桌前怔怔地看着窗外,还有几日便要过节了,只是这满城的热闹似乎都与她无关。
“阿央,想什么呢?”着一身青绿长裙的周欣兰把手在赵央的眼前晃了晃。
“我在想,又要到过节了,今年我该怎么和爷爷一起过呢?”
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丸子头,周欣兰有些沉默,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出一丝难过,表情淡然地看着就像一个已经麻木的人。
一时间,不由得心揪了起来,一下扑过去抱着她。
赵央扭头看了看埋在耳边的小脑袋,伸手摸了摸:“怎么了?”
“阿央,今年过节,我陪你过吧。”
“不用,今年过节尚书府应该会很忙的,你就留在家中吧,你阿爹如果找不着你了会很着急的。”
“可是都没有人陪你过节。”
“有啊,将军府的下人们对我都很好,小翠会在我嘴馋的时候给我熬莲子羹,后厨的刘姨会给我做我喜欢吃的花生糕,门房的钱叔会给我带江南那边的小吃,还有柴房王叔养的阿黄也会陪我玩,还有后院的花匠,养马的老黄......”
周欣兰靠在赵央的肩膀上,细细地听她掰着指头说话,心底一片凉意,偌大的将军府,除了老将军和赵央,就只剩下人了,这点下人在自家甚至只够一个偏院。
明明将军府比尚书府还要大的。
周欣兰吸了吸鼻子,赵央顿时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肚子饿了。”语气带了点小委屈。
“那,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赵央转身去拿糕点盒,回过身的时候,鼻尖轻碰,一点幽香。
两人都愣住了,她看着她的眼睛,她看着她的嘴唇。香香的,软软的,吃一口垫一垫吧。
周欣兰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刚想挪开,却被赵央啄在正中,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胸口的小兔子却活蹦乱跳。
过了一会儿,赵央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对不起,欣兰姐,我......没忍住。”
周欣兰已经没法听清赵央在说什么了,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小兔子快撞死了。
“我......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周欣兰起身落荒而逃。
赵央这才看见,那朱唇上的胭脂,已经混了色。房梁上的暗卫,摸着胸口看着下面的一切。这也太刺激了。
有些口干舌燥的赵央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这是什么怪病?赵央的脸色略微有些微妙,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胭脂的颜色搅乱了一汪潭水,赵央的心里被染上了些许红。
(五)
赵央坐在梳妆台前愣了很久,手边放着是新买的胭脂,那是和周欣兰嘴上的胭脂一样的颜色。
“小翠,你过来。”
“怎么了小姐?”
“把这个涂上。”
小翠看着赵央手里的胭脂盒有些发蒙,要知道这一盒胭脂比她的月钱都多。
“小......小姐?”
“没事,涂上我看看。”赵央知道小翠害怕,只能出声安慰她。
小翠只得老老实实地涂上,因为看不见自己的嘴,有些抹地乱七八糟的,赵央这才意识到,起身让小翠坐在梳妆台前。
倒腾半天,最后自己亲自上手才还原了那天周欣兰嘴上胭脂的模样。
看着小翠软软的嘴唇,再回想自己手上的触感,跟自己的嘴并没有什么两样。
赵央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会这样呢?”
摸了摸心口,又摸了摸额头。
没有发病?心中毫无波澜,跟那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是不是要吃一口胭脂才会那样?赵央想了想,还是摆脱了这个想法。
“小姐?”
小翠的声音将赵央唤回了现实:“没什么,你收拾一下,跟我去见爷爷。”
“哦,好的。”
赵老将军归老之后就没怎么在城里住了,在城外买了一块小院,弄了点田,天天在捣鼓自己那地里的一点菜,过起了普普通通的农夫生活。
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姿挺拔的女人向他走来,他就知道又是自己的小孙女来看他了。
“囡囡来啦?快坐坐坐,我去给你摸两个桃来。”
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爷爷给的桃子才说明自己的来意。
“爷爷,央儿想去一趟青楼。”
“噗!咳咳咳!”老爷子一下没注意,喝茶被呛到了,“你说啥?”
“央儿想去一趟青楼。”赵央一本正经,脸色如常。
“你......”老将军有很多想问的东西,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突然间想起了某些陈年旧事,止言又欲,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那行,你去吧。”
赵央起身行礼,刚一转身又听见背后声音响起。
“你若执意要如此,我建议你最好往上爬,囡囡,你是女子,若行此道会比旁人要艰难许多,只有站得更高,对你指手画脚的人才会更少。”
赵央有些没听懂爷爷的意思,感觉这话没头没尾的,但还是点了点头:“央儿记住了。”
转身离开的背影和来时的身影一样挺拔,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老将军一脸无奈坐在藤椅上晃了晃,伸手招来了暗处的守卫,要了一些纸笔。
(六)
用了几天的时间,将城里所有的青楼姑娘都探了个遍,回到家中的赵央还有些不敢置信,那胭脂擦上姑娘们的嘴仍然是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当真是要吃一口胭脂吗?
此时的周欣兰已经知道了赵央逛青楼的事情,她起先是有些诧异,赵央怎么会去那种地方?然后询问下人消息是从哪里知道的,她这才知晓,原来赵央压根就没乔装,穿着女装进了青楼,现在只怕是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这下她再也坐不住了,下人走了之后她才发现,今天的小兔子也活蹦乱跳,只不过自己的情绪好像有些生气。
为什么呢?明明自己从来没生过气的。
当赵央再次看到周欣兰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地完了。她得了一种看见周欣兰嘴上的胭脂就想吃的病,也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没有大夫能救。
“阿央!你去青楼怎么可以不带我!”
看着眼前的女人嘟嘴娇嗔,美目流转,她完全听不进眼前人说了什么,只觉得心如擂鼓,难受地紧。
还有就是,想吃胭脂了。
“阿央?你怎么不说.....唔......唔。”
赵央径直将周欣兰横抱上了床,小翠识相地退了出去,房梁上的大姐姐直呼刺激。
......
周欣兰躺在赵央的怀里蹭了蹭,伸手捏了捏面前的小肚皮:“干嘛那么大动作,吓我一跳。”
“抱歉,我......好像病了。”
怀里人衣服都没来得及披就坐了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赵央牵着女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摸得到吗?跳得好快,我好像一见到你就会这样,会心里发闷,心里痒痒,还有,会想吃你嘴上的胭脂。”
周欣兰脸一下子就红了,俯身趴在赵央的胸口:“我也是。”
赵央突然慌了:“你被我传染了?”
“噗!没有没有,阿央,其实你说的这个我是知道的。”怀里人无处安放的小手在洁白的胸口画小圈圈,“见不到会想,见到了又慌。想把你抱在怀里,很喜欢你,比朋友之间的喜欢还多一点。”
“......”赵央只知道话本里的情节,更多的故事都是听旁人讲的,她只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会有爱这种东西,却没想女人和女人之间也会有的。
“所以女人和女人之间到底要怎么做?”赵央皱了皱眉。
“原来你不知道啊。”周欣兰恍然大悟,怪不得赵央只是脱了她的衣服抱着亲,并不做更多探索。
周欣兰咬了咬下嘴唇,像是鼓起了勇气,牵起赵央的手往下探,声音细如蚊讷:“你可以多摸摸我。”
(七)
京城的天总是变的很快,有入京的老道士看出了风云异象,赶着去见自己的国师师兄,只是神棍终究拦不住朝野,国师被叛军砍死在了皇宫里,一如驾崩的皇帝一般。
一时之间,京城竟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人们都在逃离,人们都在死去。
兵部尚书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提前将周欣兰送到了妹妹那,而他的妹妹,也已经从皇后变成了太后。
兵部尚书可以动,但是太后却不能动,这是京城里的规矩。因为太后这一人牵扯太多,代表的是那些贵族,若是得罪贵族,新皇登基只怕是无人可用。
于是乎,送到太后处的周欣兰便活了下来。
那一日,城中造反的小将格外嚣张,枪挑着一个将领的头颅在城中四处炫耀。
赵央咬牙拿着三米多长的步卒战矛,指着那白脸小将撂下狠话。
“你莫要让我逮到,否则我定要取你项上狗头!”
一群老油条站在雨中哄然大笑,但是很快笑声又戛然而止。
大雨中,一个姑娘手握战矛,还有一个老头拎着长刀。
赵央将抢下来的人头放进匣子里,慢慢跟着老头往回走,不去管那死了一地的乱臣贼子。
粗糙的大手摸在她的头顶,很久才出声:“莫要伤心了,你舅舅作为皇家禁卫统领,护主而死,没有给家门丢脸。”
“但这天,终究还是变了样。”
“唉......”老将军的一声长叹飘散在大雨之中,“会好起来的。”
那一夜的赵央,脸上湿漉漉的,但她没有哭。
(八)
动乱最后被镇压了下来,以赵老将军的旧部入京大胜结束。
事后没有温存,也没有分别,两个姑娘处在这世道被活生生地撕裂开来,一个留在京中,一个去了边塞。
太后为了保住自己的本家势力,将周欣兰送入了宫中,新皇李祯璨不想触了太后的霉头,只能将周欣兰放在身边。
那毕竟不是生母,终归是有隔阂。太后赐他的情与爱,他是不懂的,他只能将那女人当做太后送的礼物供起来。他现在手中甚至没有可以和士族们谈论的筹码,只能任由那群老臣安排。
李祯璨不甚安宁。
赵央带着爷爷的旧部远走边塞,期间还顺便去剿了个匪。随着动乱被镇压,随王兵败,山匪也已经变成了一盘散沙,很快就被收拾了干净。
走下山头的那日,赵央心中竟然没有一丝的解脱。随王早就死在了京中,那种不能手刃仇人的痛苦萦绕在她的心头,但是很快这种痛苦就被边塞的生活磨平了。
在边疆,不仅要与敌国的探子做斗争,还要谨防奸细,此外还有满天的风沙。
挺拔的小小的身影站在山岩上,深沉的目光看着远处稀稀落落来来往往的商贩,任由西北的咸风裹挟着砂砾将她慢慢打磨成一个大姑娘。
(九)
周欣兰从内心里讲,是极其不想进宫的,她只想和她的邻家妹妹摸摸抓抓嘻嘻哈哈。但是这条命是父亲给的,总有一些事情是要替父亲办的,至少仇得报。
后宫里除了一些缺斤少两的男人和那群吃饱了撑的女人,就只有她和她的太后姑姑。
周灵儿摸着自己白皙的下巴,看着坐下的侄女吃小点心,心里颇有些苦闷。明明自己刚过三十,怎么就成太后了。
真是造反使人年长。
“欣兰,在宫里住的还习惯么?”
“唔......还行。”
看着侄女欲言又止,太后抓了抓她的小脑袋,心情有些愉悦:“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就是,本宫又不会怪罪你。”
“太后姑姑,我不想跟皇上睡觉,皇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动手动脚。”周欣兰瘪了瘪嘴,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周灵儿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周欣兰是什么心思,但是她也觉得无所谓,并不点破,况且不侍寝和提点周家后辈并不矛盾。
“没事,不侍寝就不侍寝吧,伺候皇上这种大事,还是交给皇后做吧。”
“嘻嘻,姑姑真好,姑姑吃糖。”
这小鬼头。
(十)
宫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当年那些受宠的莺莺燕燕现在也都没了踪影,这么多年没变的只有周欣兰和皇后。
不,周欣兰还是有变化的,她变成了贵妃,只是皇上已经很久不让她侍寝了。
“小六子,今天是谁侍寝?”
“回陛下,是贵妃娘娘。”
正在批奏折的李祯璨缩了缩脖子,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朕的贵妃,朕为何要怕?
“移驾长安宫。”
在院子里跳舞的周欣兰直到蹦跶到李祯璨面前才反应过来。
“额......晚上好?”周欣兰还挥了挥手。
皇上看着眼前的蠢女人一头黑线,这女人怎么冲自己行蛮子的礼?但是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让她侍寝的时候,自己被她用被子裹着一通暴打,心中就不免还有些恐惧。
朕仁厚,朕不和你计较。
如此想着,便自顾自地进了屋。
以往要侍寝的时候,周欣兰都会往太后那跑,她已经很久不侍寝了,如今被皇上亲自撵上门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吃完饭后周欣兰就在想是下药还是打晕更合适,正思索中,皇上已经凑了上来。
“唔!”周欣兰捂着嘴皱眉,“皇上你嘴好臭!”
“......”李祯璨的额头突突的跳。还没亲呢!没亲呢!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唉,不亲嘴就不亲嘴吧,上床睡觉!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脚味儿......”
看着周欣兰皱眉掩鼻的样子,李祯璨脸都绿了。
“朕想起,还有一些折子没有批,今晚就不留在这了。”袖袍一挥便大步离开。
看着李祯璨落荒而逃,周欣兰捂着嘴嘻嘻地笑了。
自己好像个坏人。
(十一)
又是一年花开,昔年团团小豆丁而今亭亭七尺有余,赵将军走后十年又十年,赵央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还未及笄便已至军中,如今已经成了边塞的大将军。
因为是女子,所以专门有个随行的丫鬟,若有不便之时,需要丫鬟给她上药。
随行的丫鬟一边给赵央包扎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姑娘,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赵央已经习惯了这种程度的伤口,只是抿了抿嘴:“快了,昨日和那耶律老儿交手的时候,互换了一招,他之伤势胜我十倍,那老头儿年纪大了,撑不住多久的,那小的又愚笨,难堪大任。要不了多久西夏就会来求和,那时,我们便可同使臣一齐回京。”
老耶律回到中军听说李兴领兵屡次突袭后方,那游骑兵几乎要打到西夏王庭,气得当场呕血。
如赵央所料一般,才过三日西夏就派人前来求和,答应归还先前被掳走的百姓,还割让三座城池,甘愿成为附属国,并承诺向中原进贡。
求和第二日,赵央收到一封京城寄来的信。
上书寥寥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赵央笑着直摇头:“是该回去了。”
主将回京,自然是有人护送的。浩浩荡荡一行几百人裹挟着使臣团缓缓入京,这样的动静自然是谁都瞒不住的。
李祯璨听说将军打了胜仗回京了,很是高兴,亲自移驾出城迎接。只是他以为回来的是李兴将军,当他看见那个穿着一身灰白色战袍的人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谁啊穿这么显眼?傻子吗?待走近了才看清样貌,哦,赵央啊,怪不得。
赵央脸上那凶兽青铜面甲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不仅没有凶煞的感觉,反而衬得那下半张脸格外秀气。
嘿,那小嘴真好看。
“臣赵央,幸不辱命。”赵央一脸严肃地冲圣驾行了一礼,“这几位是西夏的使臣。”
“哈哈哈,不愧是赵爱卿,来人!给使臣安排一下住处。”
赵央心里撇了撇嘴,还不愧是我呢,当年离京之时,也不知道是哪个幼稚鬼坐在龙椅上说这小丫头片子难堪大任。
短暂的腹诽之后莫名的情绪一下子席卷而来,赵央望着皇城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回京了,想吃胭脂。
(十二)
周灵儿靠在榻上正闭目养神,不多时就听见远处的宫女小声对桌前的周欣兰说道:“贵妃娘娘,巳时了。”
没过多久周灵儿就感觉到了坐在那画画的人有点不安分,悄悄眯着眼看过去,周欣兰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
“想干嘛干嘛去吧,要是出宫记得带上小五子。”
周欣兰听见太后的声音心中一阵欣喜,蹦跶着跑过去在周灵儿脸上叭了一口,然后又蹦跶着离开了,只留下一句“谢谢姑姑”。
周灵儿起身拿帕子擦了擦脸,有些无奈:“这死丫头。”
缓缓踱步到案前,移开了镇纸,看着周欣兰描摹的那一幅画,是一个跟她长相相仿的女人。
周灵儿站在案前看了很久才叹出一口气:“你知道吗?你女儿也喜欢女人,只怕是本宫到时要护不住她了。”
身侧的大丫鬟第一次注意到,一向注重保养和打扮的太后,眼角有了细纹,她这才想起太后是个四十多岁的人。
周欣兰离去之后的殿内好像突然之间变空了,太后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像是一株苇草,风一吹过就会倒下。
(十三)
赵央刚跟爷爷见了面,又被贵妃堵上了门,有些无奈。
老头子乐呵地笑道:“你去吧,没事,今晚应该会有庆功宴,记得换身漂亮衣裳。”于是赵央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穿着小裙子被周欣兰带到了宫里。
一路上都听见小声的议论。
“那姑娘是谁啊?怎么跟贵妃娘娘在一起。”
“那个啊,那是赵将军。”
“没听说过赵将军长这么好看啊。”
“嘿嘿,我也是头一遭见。”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赵将军的?”
“那腰上不是赵将军府上的令牌么。”
诸多闲话听得赵央颇为尴尬,有点想戴面甲了。
一路上周欣兰有些雀跃,带着赵央在皇宫里窜来窜去,一直溜到了后宫。
“阿央,你看这个。”周欣兰指着一丛花卉。
“嗯?”赵央有些奇怪,这已经入秋了,那白色的花她虽认不得,但也知道是初夏时节的花,“这可真是奇了。”
“你不知道,这花淑妃可宝贝了,平时都不让我碰的,我偷偷摘一枝给你。”说着就要伸手去折。
“别!”赵央身手何其快也,当场就拿住了周欣兰的手腕。
“嘶——疼!”
赵央立马又松开了,有些手足无措:“我......抱歉,打了这么多年仗,下手有些不知轻重,我只是看这花奇特,折了反倒不美。”
周欣兰咧了咧嘴,揉了揉手腕:“没事,不折就不折,听你的。”
一旁的小五子看着一脸惊讶,贵妃娘娘几乎只听太后一个人的话,这宫里连皇上都拿不住贵妃娘娘,没想到她居然还这么听赵将军的话。
正当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背后一阵尖锐的声音响起。
“周欣兰!你又来偷我的花!”
“我没有!”
周欣兰讪讪地缩在赵央身旁,摸了摸鼻子,看着就像个惯犯。
等达达的脚步声逐渐走近,赵央才看向那人的面貌,明眸皓齿,青丝如瀑,是个标准的美人,只是说话的声音不太好听。
“你每次都说你没折,你折的还少吗?你自己数数你被我抓到几次了!”
赵央被夹在中间有些尴尬,但还是将周欣兰护在身后:“微臣,见过淑妃娘娘。”
一个礼,把淑妃接下来所有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
“你!”淑妃刚想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很快就瞥见了赵央的腰牌,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谁后,又憋了回去,“赵将军辛苦了。”
“贵妃娘娘方才在夸赞娘娘这花生的极美,微臣忍不住多驻足看了两眼,叨扰之处,还望娘娘勿怪。”
“......”见惯了周欣兰撒泼打滚,此时突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女人横在她面前,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哎呀,这花呀本宫也就随便养养,将军可是大功臣,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周欣兰听见这话瞪大了眼睛,这贱人平时怎么不见这么客气?拿手在赵央背后一直戳,疯狂暗示她把这花要过来。
“真的吗?”赵央心神领会,当即表现出一副极其欣喜的样子。
“......”淑妃没说出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她就客气一下。
看着眼前的人几乎下一刻就要喷出一口老血,赵央还是没有继续当坏人:“微臣只是个粗人,并不会养花,这花还是给淑妃留着吧,毕竟这后宫这么空,有一丛花点缀一下也是极好的。”
“......”什么叫后宫这么空?我怀疑你在内涵我。淑妃已经很久没有侍寝了。
赵央在淑妃爆发之前,拉着周欣兰赶紧离开了。
一路上回想起淑妃那张发绿的脸,周欣兰就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赵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方才她确实是有讽刺侍寝之事,但是转念一想,周欣兰不也侍过寝吗?
想到这里赵央感觉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一般,只感觉冷风从胸口穿过,哇凉哇凉的,还带起一丝丝钝痛。
抵达长安宫的赵央已经吃上了胭脂,只是,她有点想惩罚怀里的贵妃娘娘了。
(十四)
天色渐晚,荒唐许久的二人才从长安宫的床榻上爬起来。
方才的靡靡之音听得门外小宫女脸红心跳,这后宫少阳,因此宫女之间时常有相互慰抚之事,她虽没亲身经历过,但是也见过不少,心下暗道这贵妃娘娘怎么能跟将军搞在一起啊。
也不知道哪一个是主动的。
周欣兰出门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些许微红的,瞥见站在门口的小宫女脸上似乎有些尚未褪去的余色。
想来是听见了什么。
只轻哼一声便大步向前走去,自己身边的人大多都是太后姑姑给自己安排的,个个守口如瓶一心向主,想来是不会害自己的,如此想着便不甚在意。
赵央在门口顿了一下,自己虽是将军,却也是女子,先前若不是看见自己的腰牌,这宫里几乎没人知道自己是将军,想了想还是将怀中的面甲戴上。
黄灿灿的青铜面甲衬得她下半张脸有些白皙,周欣兰看见那模样,忍不住又凑上去吃了一口胭脂,却不曾想被拐角的太后刚好撞见。
周欣兰看着那头戴金饰的美妇人慢慢向自己走来,有些手足无措:“太......太后姑姑。”
赵央也有些面色僵硬,只是带着面甲,并不外显,而一旁的小宫女则是面色惨白,心道完了。
周灵儿慢慢走过来,牵过小侄女的手,揉了揉她的指尖,圆润修长,而且指甲修的十分整齐,并无剐蹭之感,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指甲修的不错。”
当周欣兰反应过来太后在干什么的时候,脸已经红地快要滴出血来了。
“若是身子不适,只管跟本宫说,本宫那还有不少滋补的药材,莫要亏空了才是。”
“姑姑!”周欣兰娇嗔一声。
听着这话赵央已经快绷不住了,略微欠身,就要请罪:“太后......”
周灵儿伸手扶住了她,一副早就看穿一切的淡然表情:“无事,想来这么多年欣兰一直在等的就是将军吧,也难怪这丫头三天两头就到本宫这里来,一直想方设法不侍君,还望将军莫要苦了她才是。”
赵央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后,居然不责备自己,同时心里也因为周欣兰未曾侍君而雀跃不已。
“当年为了保全周家,让欣兰的父亲将她送入宫中,现在想来也是本宫迂腐了,未有想过欣兰的感受。若是当年将她送至河西本家,你们二人倒也不必落到如今的地步。”周灵儿说着说着语气中带了些许伤感之意。
“姑姑......”
“呵呵,人老了,就是眼窝子浅。”说着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走吧,庆功宴就要开始了,咱们的正主还在这陪贵妃娘娘呢。”
青铜面甲下的脸微微一红。
(十五)
这次的庆功宴开的十分盛大,原本李祯璨只是想草草了事的,但是不想自己的臣子说自己怠慢了功臣,思前想后还是举行地颇为盛大。
宴会期间有不少人向席间白衣女子敬酒,但是那白衣只是以茶代酒,一一回敬。赵央在军中也极少饮酒,她认为喝酒乱智,但她并不是酒量不好,她只是不喝。
龙椅上的人并不在意赵央是否喝酒,庆功宴只是自己表态的一种方式,表给臣子看的,喝不喝酒其实都不重要。
只是李祯璨不说,席间有人坐不住了,有一喝醉的文官踉踉跄跄来到赵央面前,作势要给赵央倒酒,被抬手挡住。
“将军为何不饮酒啊?”
“某不胜酒力,还请王大人见谅。”
“将军得胜归来,此乃大喜之日啊,岂有不饮酒之理?来来来,给将军满上。”
赵央微微皱眉,察觉到周围的大臣和宫女们都在看着自己,伸手将已经喝光了茶水的杯子倒过来扣在桌上,然后用手压住。
“王大人,你醉了。”
“我没醉,没醉。”说罢又摇摇晃晃抱着酒壶,“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王某人没有背景,寒门庶子,比不得你们,你们多威风啊。”
“不喝酒,哈哈,不喝就不喝!”说罢举起酒壶重重地摔在地上,一下摔了个粉碎,“没酒啦!不喝啦!”
李祯璨坐在龙椅上微微皱眉,什么情况?缓慢出声道:“来人,送王爱卿回府。”
王大人在侍卫的拖拽下有些挣扎,大声叫了起来:“赵将军,你一直带着面甲,你是藐视皇上啊!哈哈哈。”
一旁的老臣赶紧出声道:“想来王大人是喝醉了的无心之言,陛下还切莫放在心上。”
李祯璨确实没有生气,这么多年他的性子已经被老臣和贵族们盘圆了,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气了。
“无事,毕竟赵将军是女子,朕省得。”
席间又有一长相粗犷的男子叫到:“早先就听闻赵将军生得极美,我说将军,不如摘下面甲给大家舞一曲啊!”
“就是啊!将军把面甲摘了呗。”席间有人起哄。
李祯璨微微皱眉,这是要做什么?
赵央眉尖轻跳,缓缓解下腰间的佩刀,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嘭!”
她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皇上允许佩刀上殿的人,众人看见那桌案上玄色的长条状物体,席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是想羞辱赵某吗?”她说话很慢,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像山头一样压在众人的心口。
“某些人拖延赵某粮草之事赵某暂且不谈,只是如果我要清君侧,你们觉得陛下会不会让周统领拦着赵某。嗯?”
李祯璨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清了清嗓子:“大胆!赵将军之才岂能用来愉悦尔等?还是说你们有谁想去替赵将军镇守边疆啊?”
素来听闻皇上的脾气极好,因此许多人都快要忘记了恭敬,突然的爆发众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一时之间,席间不再有异样的声音,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看那龙椅上的青年人。
赵央扫视众人一圈,把目光停在了先前离席的王大人的位置上,然后又收回了目光,对着龙椅上的李祯璨一拜:“军中还有要事,还请准卑职先行离场。”
“准!”
目送赵央离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来人,清扫此处。”
(十六)
前往长安宫的路上,赵央怎么也想不通,早年跟着李兴将军时,自己便以面甲示人,见过自己真实样貌的人并不多,他们是如何知道自己生的美?
那个王大人她略微有些知晓,确实是寒门庶子,但是如何爬到那种位置她尚且不明白,可能是因为有本事吧,但是今日这厮针对自己有些没来由的。
当真是喝醉了吗?有些事情,她想找人问一下,但是早年爷爷的旧部已经不在朝中了,她只能去问周欣兰。
妃嫔们本就不在主殿宴会,因此庆功宴偏殿众女眷离席都比较早,此时的周欣兰已经回到了长安宫。
一路上都静悄悄的,本该戒严的皇宫里显得有些守备不足,赵央略微放慢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宫墙和各处高点,都有人在看守,并无死角。
想多了么?略作暂停后转身前往长安宫。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一些黑影悄然飘过,无声无息。
......
“所以说那个王大人其实是淑妃的哥哥?”
“对啊,要不然你以为他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子是谁提拔他起来的,肯定是皇上啊。”
“可是他没有理由针对我一个征西将军啊。”赵央还是想不明白,她突然间想到会不会是因为淑妃告知他的。
因为什么?因为自己讽刺她吗?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吧。
“怎么了?”周欣兰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赵央的嘴边,“阿央不开心吗?”
“怎么会。”赵央叼过那糕点,还顺便舔了舔周欣兰的手指,回想着自己回京之后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现象。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们就有见过,跟他现在的性子几乎一般无二,我在想这样一个性子他是如何在朝中坐稳他这个位置的。”
“我记得以前我刚进宫没多久的时候,经常看见皇上往太后那里跑,你说的这个问题,或许太后姑姑可以回答你,要不我现在带你去找太后姑姑?”
“不要。”赵央伸手将周欣兰圈在自己身前,“我饿了。”
“啊?”周欣兰一脸惊讶,“你不是吃过宴会了吗?不合胃口吗?要不要我叫御膳房再弄点?”
“不用了。”赵央伸手拂开贵妃娘娘额前一缕发丝,微微一笑,“我吃饱了,所以我饿了。”
周欣兰一下子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还没等她反抗就已经被赵央横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我我我......我还没洗澡呢。”
阿央这么些日子没见怎么这么有侵略性?周欣兰烧红着脸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赵央灼热的鼻息拂在周欣兰粉嘟嘟的小脸上,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她低沉着嗓音问道:“一起洗?”
“一起......吧。”贵妃娘娘的声音细如蚊讷,也不知道赵将军听到没有。
(十七)
求饶声从亥时起,到子时才渐渐弱了下去,倒不是停了,而是周欣兰实在叫不动了。
坐在屋外的亲卫长痛苦万分,她不仅要听着,还得用内力帮着隔音,当年做暗卫的时候就经常撞见两人快活,本以为当了亲卫会好一点,没想到换汤不换药。
她甚至听见守在偏殿的同僚的喘息声,昨夜她差点没忍住就想拉着守夜的丫鬟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合着这殿里就自己一人孤寡?
红光满面的赵央一早起来殿前做锻炼的时候,看见台阶上坐着一脸精神萎靡的亲卫长。
“怎么了?”
亲卫听见身后响声,立马爬起来一拱手:“将军,卑职想回去换条裤子。”
赵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你去吧。”
换裤子?昨晚下雨了?
没有丝毫头绪的赵大将军摸了摸头,开始在院子里耍剑。
周欣兰一直到午时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丫鬟们开始伺候她梳洗打扮。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丫鬟们眼神的不对劲,坐到铜镜前她才发现问题所在:自己的脖子周边有一大片奇怪的痕迹。
大丫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奴婢去把娘娘的狐皮大氅拿来?”
“去拿吧。”贵妃娘娘面不改色的拉了拉领子,“今日选几件领子高些的衣服,选正式些的,一会本宫要去见太后。”
殿外的赵央钻进来,看见周欣兰坐在梳妆台边侧目瞪了她一眼。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识相地退了出去。
午膳过后,两人一起前往寿康宫拜见太后。
周灵儿看了看贵妃的围脖,又看了看殿里的炭火,再看看那白皙额头上略细的汗珠。
“欣兰为何穿这么多?”
“姑姑,昨儿个欣兰偶感风寒,所以多穿一些,发散寒气。”
“偶感风寒?”榻上的太后扭头瞥了一眼旁边坐的端端正正的赵央,“你们昨夜在院子里做的?”
“......”二人的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唉——”周灵儿叹了一口气,“虽说这后宫里大多都是本宫的人,但是你们还是要注意些。这才见面几天就玩这么疯,再过两天怕不是要疯到龙榻上。”
端坐一旁的二人红着脸不说话。
(十八)
事情的发展总是很突然的,当李祯璨像是讨巧一般拿着西夏进贡的新鲜小玩意来找周欣兰的时候,正巧碰到两个人正坐在后院里亲热。
赵央抱着周欣兰的手僵了一下,眼皮略微一跳。
今天自己刚把亲卫支出去,小皇帝后脚就跟来了?
什么情况?
李祯璨看着二人亲密的样子有些僵硬,好在没有什么更多奇怪的动作,他也并不放在心上。况且早年贵妃和赵将军还是发小,这点他也是知道的,二人感情好点倒是没什么奇怪的。
本来这次赵央留在后宫就是向他请示过的,这点他也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点奇怪的感觉。
“微臣参见陛下。”
礼数得当,面不改色,假装出自己并不惊慌的样子。
李祯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说明来意:“西夏差人送了点稀奇玩意过来,朕想起来有些日子没来长安宫了,就顺道给贵妃带过来了。”
“谢陛下。”周欣兰行了一礼,抬头的时候看见李祯璨的眼神留在赵央的脸上停了好半天。
赵央大多数时候都是以面甲示人,李祯璨很少见到赵央不带面甲的样子。突然看到坐在贵妃身边的美女,他还愣了很长时间。
他的后宫只有皇后和少数几个妃子是自己选的,其他的大多都和周欣兰一样,背后有着世家的裹挟。小皇后哪里斗得过那些人,这些年被折腾得愈发消瘦,几乎失了美形。
现在细细看来,赵将军这一张脸,几乎盖过了他所有的后宫佳丽。那是一种常年在沙场打磨出来的野性,但是骨子里的从容让她看起来愈发的高贵。就像是森林里的兽王一样,集高贵、野性、艳丽和优雅于一身。
这样的人如果纳入后宫,大概可以能镇住那些世家出身的吧。
“陛下?”
他一下子被惊醒,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赵将军比上次见面,又漂亮了不少。”
“......”
气氛突然一下子尴尬住了,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赵央一脸尴尬:“那个,陛下这话是在夸臣好看吗?”
李祯璨脸上一抹酡红,不知道是因为尴尬是的羞赧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朕还有别的事要忙,就先离开了。”
看着那黄袍匆匆离去的背影,院子里的二女大眼瞪小眼。
(十九)
当晚,长安宫内的大床上,赵央将贵妃娘娘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说,皇上他什么意思?”赵央回想着李祯璨脸上的那一抹酡红,总觉得有些不正常,像是人为造成的。
“不知道,他眼神怪怪的,你是不是以前跟他有什么过节?”
赵央回忆了一下:“当年,他叫我小丫头片子来着,想来是原本看不起我的吧。”
“......”周欣兰在她怀里拱了拱,像是赌气一般问道,“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见皇上那会,你差不多刚进宫,那会应该还跟太后住在一起。”
“......”
“他那会召见我大概是听说了我想要去军中,刚好他也缺少一些和世家对抗的筹码,所以打算招揽我。”
“可赵家也是世家啊。”
赵央摇了摇头:“赵家虽是世家,但是跟普通的世家不同。大多数世家的维系之道旨在一个字——‘保’,任何能保住世家的做法他们都会尽可能去做。但是赵家祖上是跟着太祖打过江山的,赵家的维系之道也是一个字——‘忠’。这二者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比如世家会反,但是赵家不会,对么?”
“是的。”赵央慢慢闭上了眼睛,依稀想起当年的那一场叛乱,以世家掀起为始,以随王兵败为终。现在看来,那场叛乱,是一场世家之间的厮杀,而先皇不过是那场厮杀的牺牲品。
成功了,世家能捞到好处,失败了,就把随王推出去让镇压军杀掉。
好计谋啊。
赵央睁眼的时候,看见了怀里的周欣兰神色古怪,似乎在回想什么东西。
“怎么了?”
“可是我总觉皇上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有哪里不对劲的?”
“这种眼神我记得我好像见过,有点像......”周欣兰努力思考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神,突然之间,大脑灵光一闪。
“我想起来了!当年宫里选秀的时候我缠着太后姑姑一起去,有看过几次,他那眼神和当年选秀第一次看到淑妃和德妃的眼神一模一样。”
“......”赵央眉头一皱,感觉事情有些不妙,“你的意思是皇上看上我了?”
“十有八九是这样。”
赵央突然间想起什么事情,大惊:“坏了!我现在得出宫一趟。”
忽闻门外乱糟糟的响动,一个声音从门外飘来:“你还走得了吗?”
一个身穿黑色铠甲腰间佩刀的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乌泱泱站着一排禁卫军。
(二十)
“田苟。”赵央当然认得来人的身份,起身着一身素衣手里按着刀将周欣兰护在身后,“所以,从我进宫的那一刻起,我就出不去了,对吗?”
“这是陛下的旨意,还望赵将军不要让下官为难。”
赵央慢慢闭上眼睛,两息过后,无人有动作,双方只是僵持着。身后的周欣兰脑子乱作一团,她原本就没想好如果自己和赵央被发现了会怎么样。贵妃与将军通奸,这罪名够她死好几次了。
“呵呵。”赵央的嗓子里突然发出了低沉的笑声,“我终于想明白了。”
“......”田苟按着刀,有些不敢动,毕竟自己只是个御前带刀侍卫,碰上戍边大将军还是有些心里发怵的。
“姓王的为什么突然在酒席上向我发难,如果他真是一个寒门庶子的话,他干不出这种事。你们的背后,跟当年撺掇随王造反的是同一批人吧。”
田苟喉头滚动了一下,不敢说话。他也不清楚自己背后是谁,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死了便死了,他死了家里人才会过得更好。
“你们先是在宴席上制造出不和谐的事情,宴席之后,你们撤走了皇宫的守卫,故意引我警觉,所以好让我把亲卫都派出去。然后这个档口有人告诉李祯璨,将军与贵妃有染,于是他只得找一个赏赐东西的由头来见贵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被人点了合欢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领军的应该已经在城外跟赵老将军打起来了,我说的可对?”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无论是当年的剿匪,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是想要我赵家的兵权,打马杀将,好本事啊。想拿兵权不说,还打算把我困在宫里当一只金丝雀?就凭他一个傀儡皇帝,想要我赵央的人?李祯璨他也配?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听着这话田苟的心头直打颤,这赵将军是真敢说啊,那人就在外头呢。
殿外的李祯璨黑着脸捏着手里的天子剑,旁边的大太监立于一旁开口:“皇上,该动手啦。”
殿内的赵央突然话锋一转:“话说,你们觉得,我派亲卫出去是干什么去了?”
李祯璨心头大动,直觉不妙,目光瞥见有一黑影,向院内急射而来。
“有刺客!”
“保护皇上!”
田苟听见这声音心中一惊,就在这一个分神的档口,赵央闪电出手,手起刀落砍杀了那将。
趁着混乱,赵央拉起周欣兰就往偏殿跑去,一路上竟看不到一个宫女,愈发觉得心冷。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亲卫站在墙尾冲她们喊道:“将军,这边。”
“你先带着贵妃离开。”
周欣兰拉住了转身的赵央:“那你呢?你怎么办?”
“追兵很快就要到了,我们这边人手不够,挡不住的。不要直接出宫,现在出宫就是送死。你们从密道走,带贵妃去见太后,太后那肯定有出宫的密道。”
“不行,阿央,你跟我一起走。”
“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
周欣兰扑上来搂住赵央,胡乱地亲吻,而远处的喧闹声慢慢变近。
“不要让她们跑了!”
赵央推开怀里的人,一巴掌抽在周欣兰脸上,双眼通红地吼了一句:“滚!”
周欣兰一下子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任由亲卫拖进密道。
感觉着掌心的痛感,赵央只觉得那一巴掌把自己的心都打碎了。强压下内心的不适,几个翻身飞上了长安宫的大殿顶上。
房顶一个声音高叫着:“就凭你们也想抓住本将军?”
下面的禁卫注意到了高处的赵央,一个将领大声喊:“放箭!”
那房顶上未着甲衣的白色在夜空中异常显眼,哪怕是已经隔了几个宫院,周欣兰也能看见那抹洁白见红。
亲卫死死地捂住贵妃的嘴不让她出声,洁白的臂膀上被周欣兰咬地血肉模糊。
(二十一)
在那之后,周欣兰回到了河西,那天晚上的亲卫,只有跟着周欣兰的这一个活了下来,其他的都死在了宫墙里。
而赵老将军也并没有被禁军围杀,反倒是生擒了那领头的将领。在知晓宫里发生的事情之后,赵老将军带人纵马在京城杀了个通透,几乎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京城世家屠了个干净。
事后皇帝回想起那一日的满城飘血还瑟瑟发抖,根本就不敢质问。
太后也对后宫上上下下进行了一次清洗,拔除了一大批别有用心之人,美其名曰清君侧。李祯璨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赵央说的如出一辙,就是个傀儡皇帝,被世家和太后裹挟之下,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周欣兰在河西本家的帮助下,开了个胭脂铺子,铺子交给下人搭理,而她自己住在城外山上的一个寺庙里,常年带发礼佛。她不相信赵央会就那么死了,任谁劝说都没有用,坚持住在寺里为赵央祈福。
小房里的丫鬟们偷懒之余窃窃私语。
“小姐昨天抄佛经又抄到半夜了,该不会今天晚上还要抄吧。”
“咱们家小姐真是可怜,也不知道小姐在为谁祈福呢?”
“我听说好像是为夏家二小姐抄的吧,那位二小姐常年体弱。”
“我听说是为小姐的心上人抄的吧。据说那位心上人是个小将军,常年守边呢。”
“好了好了,别聊了,小姐今天的药你们熬好了没?”
......
偌大的佛堂里,空空荡荡,这个佛堂里的东西都很新,看着就像是刚修好没多久的。
一个消瘦的身影跪坐在佛像前,双眼紧闭,在祷告什么。
有人推开大门,卷起了一阵风,吹灭了佛前的青灯。周欣兰微微睁眼,无神的眸子里似乎亮起了一些光。
“谁?”
(全文完)